第3章：唯独怕毛毛虫

扣儿小时候就像个小跟屁虫，黏在拴柱屁股后头，小嘴儿巧得像个小八哥，整天柱子哥柱子哥地不离嘴。

柱子哥，秀奶奶家檐下的喜鹊生了一窝小鸟儿，你帮我逮一只吧？

柱子哥，我想要一个蝈蝈笼子，你帮我编一个吧？

柱子哥，茅墙上的喇叭花儿开得可真好看，你帮我摘一骨朵吧？

拴柱喜欢和男孩子们一起上山下河地满世界疯跑，有时候也嫌扣儿累赘，但只要扣儿甜甜地叫声柱子哥，拴柱就没脾气了，只好陪着她玩。

小孩子爱玩过家家。捡几块瓦片，当锅当碗；揪几片草叶，拾几粒小石子儿，放在瓦片上当菜当粮；拴柱当爹，扣儿当娘，石板当炕，炕上摆几根柴火棍就是儿孙满堂。有一次，俩人又在门前的老槐树下玩过家家，扣儿妈在一旁看得饶有兴致，笑得合不拢嘴，扣儿爹一脚踢翻地上的砖头瓦片，黑丧着脸，破口大骂：“才多大点儿就学坏？还想娶媳妇？当媳妇也不给你这穷小子当！”

扣儿伤心得躲在她妈怀里“哇哇”大哭，扣儿妈气恨恨地埋怨：“豆籽儿大点的小人芽儿，能懂得个啥？娃们就是闹着耍的，这也值得你当个真？再说了，谁不知道我们扣儿将来找婆家要找那骑高头大马的官老爷呢？”扣儿满脸是泪，扯着嗓子哭喊：“我不要骑大马的官老爷，我要柱子哥，我就要给柱子哥当媳妇儿！”

拴柱非常生气，暗暗发誓：“哼，我才不稀罕你家的胖闺女当媳妇儿呢，你家的胖闺女天天要吃油糕，我家可没那么多油供着她！”

自那以后，有好几天，拴柱都躲着扣儿。可怜的小扣儿每天只能孤单单地坐在老槐树下发呆，有时候远远看见拴柱，叫着柱子哥，屁颠颠地跑过去，拴柱却扭头跑回家去，还把门给关上，急得扣儿“呜呜”哭。

“小屁娃儿，胎毛还没褪干净，就学会记仇了？”拴柱妈心疼扣儿，强拉着拴柱去找扣儿，两个人才算解开疙瘩，重归于好。

仿佛昨天的事儿。一晃眼，扣儿已经是十八岁的大姑娘了。拴柱情不自禁地咧嘴笑了。

扣儿盯着拴柱的脸，问：“柱子哥，做啥好梦了，笑得这么甜？”

拴柱眯缝着眼，故意逗扣儿：“梦见你那骑高头大马的官老爷女婿来娶你了。”

“谁说我要找骑大马的官老爷了？官老爷娶我，你高兴啥？你就那么想让我嫁出咱槐树沟？”扣儿有点生气。

拴柱赶紧哄扣儿：“耍笑呢耍笑呢，没做梦，就是想起你小时胖乎乎的样儿来了。”

“柱子哥，我小时候胖乎乎的，是不是特难看？”

“不难看，好看，你啥时候都好看，耐看，咱槐树沟再没有比你好看的了。”

“骗人！耐看？真要耐看，你咋还盼着我嫁给官老爷呢？”

车轱辘话说了一圈又转回来了，拴柱怕和扣儿再往下说，抬头看了看日影，说：“不能再耍了，再去锄两垄就得回去吃饭，你要回得迟了，你妈又得说你。”

“我和你一起锄。”

扣儿跟着拴柱返回谷地，锄了没半垄，扣儿的脸就晒成了红脸关公。

“快去树底下歇着吧，把脸晒伤就不好看了。”拴柱心疼扣儿。扣儿也觉着脸晒得生疼，但磨磨蹭蹭舍不得走，就想和拴柱腻在一块儿。拴柱站起来，伸长脖子往坡上看了看：“你去槐树下等着，我去摘点野花花，给你编顶花草帽戴上。

“我也去。”扣儿比拴柱蹦得还快。

这块谷地紧挨着山坡，天旱得不长庄稼，花花草草长得却极茂盛，满坡白的红的黄的紫的粉的蓝的，姹紫嫣红，五彩缤纷。拴柱手巧，不大一会儿，一顶漂亮的花帽子就编成了，扣儿戴着花帽子兴奋得连蹦带跳，一扭身，不见了拴柱，急得大声喊：“柱子哥……柱子哥……”

“这儿呢……有一树樱桃，我给你摘几颗。”

扣儿循着声音走过去，拴柱用衣襟兜着一大捧半青半红的樱桃迎了过来，扣儿张开嘴，拴柱把樱桃一颗一颗送到她嘴里：“甜不甜？”

扣儿歪着脑袋，甜甜地笑着：“甜，柱子哥，你也尝尝”

拴柱舍不得吃：“你吃，我不尝。”

扣儿想起来，春天来的时候，桃杏花儿怒放，满山的粉红嫩白，如锦似缎，好看极了。料着桃杏应该已经结子，想去后山看看。拴柱却忧着锄谷的事儿，犹豫着。

“就去一会儿，回来再锄呗。我就喜欢咬那小青杏，呀，一想就酸溜溜的！”扣儿咂吧着嘴，仿佛已经吃到了杏子，酸得要流口水。看扣儿可爱的馋相，拴柱不忍拒绝。

山上，树木葱郁幽深，山风吹来，心骨俱清，和晒得人头晕脑胀的谷地里判若两个世界。

松柏林中杂有桃杏树。春天的花开得盛，果子结的却不多，树上零星挂有几颗桃子杏子，大的有狗铃铛那么大，小的只有拇指盖大，藏在树叶中间，不仔细找还真不太好发现呢。

别看扣儿是有钱人家的闺女，但一点儿不娇气。因为是家里的独苗苗，她爹把她当男孩子养，上山采药摘果，下地春种秋收，各种活儿样样不差，再加上她从小就淘气，没少和拴柱他们上山爬树下河摸鱼。一进林子，没等拴柱上树，她先像猴儿一样，蹿到一棵桃树上，骑坐在树杈上，藏在树枝树叶里，屏气凝息不出声，等着拴柱找她。看不见扣儿，拴柱东扭西看四处找：“扣儿……扣儿……你又猴儿上树了吧？可抓牢了啊，小心跌着。”

扣儿憋不住，笑出了声：“柱子哥，我在这儿，这棵树上的桃子大！”

“少摘几颗，够你耍就行了，那是山桃子，不熟可不能吃。这边有棵杏树，我给你摘几颗青杏吃，你可坐好了啊！”叮嘱过扣儿，拴柱专心摘青杏，突然听得“唉哟”一声，吓得赶紧扭头，见扣儿从桃树上跳下来，蹦着高，跺着脚，“妈呀爹呀”地直叫唤，拴柱笑了，知道她一定是被桃树上的小青虫给吓着了。

扣儿性子烈，胆子大，天不怕，地不怕，唯独怕小毛毛虫。

“柱子哥，你快来看看，是不是有毛毛虫钻我衣裳里了，哎呀，你快点儿，吓死我了，软乎乎粘乎乎的。”扣儿一个劲儿地叫，手里的毛桃撒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