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红缘三

一九三三年一月二十三日，农历腊月二十八，红四方面军解放川北重镇巴州城。

请乡亲、打纸钱、做棺椁（guǒ）、抬灵柩（jiù）……紧忙三天后，全家这才回家过年。

……

“阿妈，你买米啦？”疲倦的赵勇推门进屋后，发现灶台上有一袋子大米，对跟在身后进屋的穆香玉问道：

巴蜀儿女有昼不闭户的习惯。

“家里不缺米，我买什么米？敢情是你阿爸买的，拎进屋，收起来吧。”穆香玉看了看大米后回答道：

拎着米袋子进屋将米倒进米缸后，赵勇对穆香玉道：

“阿妈，困死我啦，晚饭你就别叫我，我要去睡觉。”

“睡去吧，醒完再吃，饭我给你们兄弟俩放进锅里热着。”穆香玉回答道：

……

三天二宿没合眼，上眼皮同下眼皮直打架，赵勇进屋后正准备往床上一躺睡大觉，见床单上有一张纸条，拿起后用火柴棍撑着眼帘念道：

“老乡：我们是红军，是穷人的队伍，我们入川是打军阀的，打国民党的，红军决不扰民、抢粮、索钱。家里没有人，扫地的时候不小心打坏一个泡菜坛子，给你二块银元，作为补偿，银元放在床的棕垫下，红四方面军后勤部，一九三三年一月二十五日。”

“哥，看看床垫下有没有银元？”

“你藏私房钱啦？”

“哥，你就看看吗，困死我啦！”

“弟，真有大洋二块。”赵英掀起棕垫的一角，发现床垫下真有钱。

“给我吧，哥，我先保管着。”拿过银元，不一会儿，震天的呼噜声就响了起来。

……

赵英亦躺在床上，还没睡着，突然，门外大街上有人奔跑着高呼：

“老乡们，大家都回来吧，红军来了！红军不拿老百姓的东西，吃了我家白菜还补了一块大洋……”

“老乡们，不要躲在山里啦，大冷的冬天，山里怪冷的，快回家暖和吧，红军不扰民，不抢房……”

“老乡们，都回家过年吧，红军给米给肉，不抢东西……”

众乡亲奔走相告，到了晚上，小上海的灯又亮了起来，爆竹声中更是一地红。

……

咚咚锵，咚咚锵……咚锵咚锵咚咚锵

正月初五快到中午的时候，家门外响起喧天锣鼓声。

“阿爷，马灯到我家拜年来啦！”赵英随口一句道：

赵昂拿出一块银元，准备到门外赏赐贺新春的马灯。

“阿爷，不是幺妹灯，是狮子灯。”赵勇提醒道：

骑马灯又叫幺妹灯，表演形式一般为四个人，两个幺妹，包括花旦和正旦，正旦可由女子扮演，且女子扮相最为人们所喜爱，四个人在锣镲声中走八字穿梭，极为好看。幺妹灯走到哪儿，撵灯的小屁儿就跟到哪儿，孩子们三五成群，议论当天幺妹长得好不好看。

“对，是鼓声，不是镲声。”这几年，拜年都是幺妹灯，狮子灯基本不上门拜年，想到这里，阿爷把银元揣了起来。

“赵英赵勇在家吗？”听到门外有人叫，兄弟俩一起迎出门。

兄弟俩还没有反应过来，大红花、红丝带已经被人给披挂上。

在鞭炮和狮舞中，巴州勇士的牌匾已经升到正堂门梁上。

“赵老爷子，恭喜你有两个好孙子，他们打土匪，保一方平安，政府决定授予赵英赵勇巴州勇士称号，并奖励500块大洋。”

“哥，我们俩都成了巴州勇士。”赵勇揉了揉眼睛问赵英道。

“嗯，巴州勇士。”

“快进屋坐，快进屋坐！”

见两个孙子的喜事上门，赵昂乐得不得了，赶紧招呼客人进屋。

“大龙，小龙上座看茶。”

“赵武、穆香玉赶紧准备午饭。”

“长官，请用茶。”赵勇将一杯清茶端到一个穿灰色军装，头戴红五星八角军帽，左腰系一把“唢呐”，右腰挎毛瑟军用手枪，腰扎牛皮四联弹匣武装带的人面前。

“小伙子，我叫苏明，老刘给我讲，你打土匪很勇敢。”

“谢谢长官夸奖。”

赵英赵勇锹拍土匪一事，两人到现在没有给家里人讲过，这几天，听乡亲们讲，赵昂仅了解大概，不知道具体细节，听刘友讲来，这才弄了个明白。

……

到了中午，刘友、许义、苏明、阿爷、阿爸等几个大人在八仙桌上用餐，四个小的自成一桌，在另一间屋里的小八仙桌上吃了起来，阿妈穆香玉一边伺候，一边打量着那两个穿着上蓝下黑带褶裙的女学生。

“哥，你在哪个学堂上学？”

听到坐在身旁那个穿着上蓝下黑带褶裙的幺妹问话，赵勇没有急着回答，细嚼慢咽下肚后，反问道：

“幺妹，你呢？”

“我叫刘一曼，我姐叫刘淑曼，都在四川大学法学院上学。”

“哥，你呢？”

“我在野鸡学校上学，不在学堂。”说完，赵勇继续吃腊肉。

“哥，你这么优秀，肯定不在野鸡学校，你骗人。”刘一曼娇笑着道：

大哥憨二哥尖，家里有个坏老三。人与人就是一样，赵英一向话少，见着女生，反而比赵勇多话起来，别看是孪生兄弟。

“我这个小弟呀，见着陌生的女生就是个闷油瓶，说话脸红有时还磕巴，还是我来说吧。”

“我叫赵英，我弟叫赵勇，都在国立四川大学上学。”

“哇，哥，你好厉害，国立四川大学是全国最早的十三所国立大学之一，创办于一八九六年，听说每年还有不少公派出国留学的名额。”

“哥，你在学校学的外语是英语还是法语。”刘一曼放下筷子，双肘支在桌上，双手捧着桃花般的脸蛋继续问道：

巴蜀女儿皮肤好，个个都是赛桃花。

“他学的是冷门的俄语，我学得比他强点，是日语。”

刘一曼呵呵一笑后道：

“哥，我学的也是俄语，我和你一样，都是冷门。”

“吃饭少说话。”说完，赵勇给其他三人各夹了一片辣肠。

“哥，你在想什么呢？”

“一曼学妹，我在想，这战事一开，我们还能不能去成都继续上学？”熟了一点后，赵勇回答道：

……

“小伙子，跟我学吹这个怎么样？我已问过你爷爷，你爷爷已经同意。如果你们跟我学，这些东西都是属于你们的，算是为师我的见面礼。”这时那个叫苏明的人来到赵勇面前，解下腰别的“唢呐”，掏出毛瑟军用手枪放在桌上。

“唢呐！”

赵勇拿起来看了看后放在桌上道：

“爷爷让我们跟你学这个，不可能。”

“吹鼓手，哥，你要做你做，我打点酒去。”说完，赵勇出门打酒去了。

吹鼓手是旧式婚礼或丧礼中吹奏乐器的人，和杀猪匠差不多。

“这小子。”

见赵英拿着盒子炮看，苏明说道：

“这把盒子炮是德造的，舶来品，二十响，弹匣供弹，火力猛，威力大，换弹快，整个大队就这一把。”

“长官，我和我弟弟还有半年就毕业，我们想把大学读完。”

“好好学习，不负韶华，好！”

“爷爷不让兄弟俩做杀猪匠，却同意让兄弟俩做吹鼓手，也不知道爷爷是咋想的？”

“难道说爷爷真的老啦？不对，爷爷是习武之人，现在三百斤扁担都还能挑得动的呀！不行，吹鼓手自己死活不能做。”一路上，赵勇不停地自言自语，小声嘀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