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勇大鹏狼窝夺枪（下）

在社会秩序剧烈动荡和枪杆子决定一切的旧中国，盒子炮硕大的枪身从直观上增大了威慑效果，能够满足大部分人的虚荣心。设想一下，当年要是谁腰插两把能照出骚疙瘩、锃明瓦亮的金鸡圆眼大镜面匣子枪，又故意敞开衣襟骑在高头大马上纵横驰骋，那可是特别牛十三的拉风。身边再跟随一帮挎着盒子炮的保镖护卫，绝对是有钱有势者身份的象征。

小鬼子井下平十四卖给“贾大善人”的虽然也是插梭的二十响快慢机，可绝非普鲁士原厂生产的M712，而是比利时BH公司生产的一种偏冷门儿的MM31盒子炮。MM31盒子炮虽然也很好使，也很不错，可是工艺水平就没有M712那么讲究了。MM31浑身都是铆钉，懂枪的国人也称之为“七钉盒子”。MM31的价钱自然而然的也就没办法和M712相比了。

“贾大善人”虽然花大价钱买了稍差一点的七星盒子，但还是学着北平街头的有钱人那样，头戴水獭帽子，身穿貂皮领的缎子长袍，手柱着一根文明棍，派头十足的在贾柞砦的村前村后招摇过市。尤其是“贾大善人”身后跟着两个身穿青色粗布棉衣，腰间系着棕红色九龙带，身背崭新盒子炮的彪形大汉，更显得“贾大善人”威风凛凛，派头十足。

战大鹏起意去抢张会堂和胡久翔手中的七星盒子，源自于他姐姐战三妮心疼他的一句话。

雄心壮志归雄心壮志，那“真家伙”去哪里搞？娘咋办？战大鹏心中暗暗想道：自己跟着爹和杜伯伯，一块儿堆儿去打小鬼子，病在炕上的娘该咋办？唉……自古忠孝难两全！二姐嫁在十几里地之外的窝洛子，就把娘送到二姐家。待拜杜梓林为师，打跑了小鬼子为国尽完了忠，再把娘接回来，娶上一房媳妇，伺候好家里头一亩三分地，给爹娘二老尽孝吧！

想好了安排娘的去处，战大鹏又犯愁了：瞅三姐的意思，是要自己带两把枪作为见面礼，再去找杜伯伯拜师学艺呀。可是上哪儿去找枪呀，就连独撅子也没地方找呀！

忽然，战大鹏一拍脑袋瓜子，他猛然想起来几天前他路过贾柞砦时，看到“贾大善人”带着两个保镖在街上闲逛。那两个保镖战大鹏不认识，听站疃头的大老太婆、小媳妇说这是“贾大善人”新聘的保镖。那些大老太婆、小媳妇传来传去，都快把这两个保镖传神了。

都说初生的牛犊不怕虎。战大鹏自恃家传的武功练得差不多了，一套《梁氏刀法》舞得行云流水，风雨不透。就是很多老拳师见了，也没有不喊好的。尤其是跟爹学的飞刀绝技，战大鹏可以在二十步开外打灭香火头。张会堂和胡久翔算啥东西？战大鹏自然不放在眼里。

小小子骨子里和小妮子是不一样的，他们总是喜欢展示自己勇敢的一面、强势的一面。与小妮子相比，小小子天性好斗，喜欢寻求狂野、刺激与征服感，而枪支作为一种能杀人的工具，刚好满足了他们的这种天性。不得不说，小小子喜欢枪很大程度上是由这一天性决定的。战大鹏自从见了张会堂和胡久翔屁股后面背着的嘎嘎新的盒子炮，哈喇子都流出来了。他早就想象着这两把盒子炮挎在自己身上该有多威风！思索良久，战大鹏心中拿定了主意，有了计较。老话讲“择日不如撞日”，战大鹏要连夜赶往贾柞砦，把张会堂和胡久翔的两颗七星盒子抢到手。难得今儿个大雪纷飞，正好隐匿自己的行踪。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嘛。

战大鹏常见爹的那颗二把盒子，就打心眼儿里喜爱。战家兴的这颗二把盒子也不知道打了多少子弹了，枪的膛线都磨平了。可战家兴仍然像宝儿似的宝贝着，无论是谁都不能碰。战大鹏可以背着家传的宝刀到处嘚瑟，就是这把二把盒子，对于战大鹏来讲许看不许摸！

见娘已经睡熟了，战大鹏这才简单收拾了一下，身背家传的宝刀，腰插九柄飞刀上路了。

都说“三伏天，孙**的脸。”可是，胶东冬天的天气说变也变呀。战大鹏刚走出战家夼，雪忽然停了，天也晴了，露出了满天眨着眼睛的星星。战大鹏不由得有些沮丧，但是他毫不畏惧的继续奔向贾柞砦。真是奇了怪了，就像是老天爷忽然发现战大鹏要去干一件让老百姓拍手称快的大好事，需要老天爷帮忙。战大鹏离贾柞砦还有不到一里地的时候，刚才还是晴朗的夜空，这一会儿又阴云密布，随着呼啸的西北风，居然又下起了鹅毛大雪。

不到半袋烟功夫，周围的大小山包已经是白茫茫一片了。幸好战大鹏的路熟，才没有迷了路，甚至掉到山沟里边去。战大鹏顶着凛冽的西北风，踩着过膝的积雪，一呲一滑艰难的奋力前行。呼啸的西北风迎面而来，几乎让战大鹏喘不过气来。年少气盛的战大鹏大有“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悲壮，只是他自己不知道而已。战大鹏提心吊胆的也不知走了多久，这才在白雪皑皑中看到了“贾大善人”所在的村子，也就是贾柞砦的轮廓。

夜已深，战大鹏一鼓作气爬上了贾柞砦侧面的山包。举目望去，只见贾柞砦银装素裹，犹如换上了银色的礼服，大有“燕山雪花大如席，纷纷吹落轩辕台”的意境，端的好美！座座石头房中黑乎乎一片，说明淳朴的老少爷们儿们都已经睡熟了。也许是雪大的原因，贾柞砦村里村外竟然没有一个人影。只是在村口路旁，顽童堆的雪人已经变成硕大的雪坟了。

说起来真奇怪，越接近贾柞砦，战大鹏的心情越平静，脑子中一片清明。似乎，此行战大鹏不是来杀张会堂和胡久翔，抢他们手中的两支七星盒子的，而是来游山玩儿水一般。据说，这就是杀手应该具备的素质。这种素质一半得自天生，一半得自训练。也许，战大鹏天生就具备了一个职业杀手的潜质。当然，能不杀人战大鹏绝不想妄动无名，大开杀戒。战大鹏又不是天杀星转世，最好的结果就是把枪抢到手，然后他又能全身而退，这就达到目的了。

“贾大善人”家的深宅大院建得富丽堂皇，在一片黑乎乎石头垒成的房子中显得特别刺眼，以至于在大雪纷飞的夜晚也能轻易地一眼就辨认出来。尤其是“贾大善人”家院子的角落里那石头垒的三丈多高的炮楼子，中间那一层透出来灰暗的灯光。炮楼子与“贾大善人”家古色古香的院子建在一起，当真是格格不入，糟蹋了“贾大善人”家这么好的院子。

有的人会说“关东自古出响马”，可是胶东的土匪也多如牛毛，都不是什么善茬。一些有钱的土财主为了防止被土匪打劫，白花花的银子花出去，修炮楼子雇家丁也就可以理解了。而“贾大善人”建了这么一个不伦不类的炮楼子，实际上也是他的无可奈何之举。这个炮楼子开始修建的时候，唯一的作用就是防土匪用的。

“贾大善人”家的炮楼子中间这一层之所以透出灯光，应该就是值更的家丁呆的地方。

四周静谧的都可以清楚的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对于绝大多数的普通人来讲，第一次杀人越货是很困难、很紧张的一件事情。战大鹏自然也不例外，他只不过比常人镇静得多而已。

也许“贾大善人”作恶多端，该着恶贯满盈，张会堂和胡久翔也陪着丧命，就连老天爷也要帮战大鹏的忙。雪天杀人是最好的，因为大雪可以很好的将杀手的一切痕迹掩盖，呼啸的西北风也可以吸收、掩盖住杀人时发出的声音。战大鹏检查了一下自己随身携带的飞刀和家传宝刀，打开用布包着的锅底灰，把脸涂得黑黑的。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调整了一下呼吸，踏着厚厚的积雪向山丘下走去，杀气腾腾的直奔“贾大善人”的家。为了不在村子里撞到人，战大鹏围着贾柞砦村子在旷野中绕了一大圈儿，才来到“贾大善人”家的院子外。

“贾大善人”家的院子占地很大，石头砌成的围墙也有二米多高。战大鹏侧耳听了听院子里一片寂静后，这才悄无声息，轻松的翻上了“贾大善人”家的院墙。

也许，“贾大善人”深知自己罪孽深重，也防备有人对自己进行报复，对自己家的防卫极其森严。他的家里二十四小时都有持枪的家丁牵着狼狗巡逻，十里八乡的有钱人恐怕没有谁能比“贾大善人”家的警卫更森严了。普通的复仇者，别说找不到“贾大善人”，就算侥幸找到，恐怕也难逃狗嘴和家丁的枪口。这些恶狗，都是经过特殊训练的，一旦咬住对手，除非是主人下达指令，否则的话，死都不会撒口。

世间事，有得必有失。战大鹏夜闯“贾大善人”的家，没什么缜密的侦察和计划，本就十分冒失。可漆黑的雪夜，又给了他可乘之机，但更让“贾大善人”家的那些恶狗神出鬼没。人的感官是永远无法和狗相比的。狗的感官，是不受黑夜影响的。幸好，今儿个晚上大雪之后，那些家丁不知道躲到什么地方喝地瓜烧、赌钱去了，只剩下几条恶狗忠实的守卫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