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6节 鸣玉先生

杨应龙、卢文秀的地盘离重庆府不算太远，他们是大地头蛇，他们的子侄是小地头蛇，难怪书局管事的有些忌惮和惧怕卢泰。

播州之役就是杨应龙、卢文秀等土司公然造反，最终被明政府镇-压了。

虽然卢泰和杨玉智给夏华留下的印象很好，但夏华真的不想跟他们做朋友，开玩笑呢，这两货的爹、伯父以后可是要造反的，成功了也就罢了，成功了，夏华现在正好“提前下注”，但却失败了，夏华跟反贼的子侄走得这么近，以后想不被牵连都难。

看到夏华的脸色发生一丝微妙的变化，卢泰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道：“夏老弟，你知道了我和子玉的身份，莫非看不上我们，不想跟我们这两个蛮子做朋友了？”

“没错，你是怎么看出来了？不好意思，我想起我家的母鸡好像下蛋难产了，先走了，后会无期。”夏华一边在心里这样说一边在嘴上道：“卢公子这是什么话？什么蛮子不蛮子的，不都是华夏人么？我只是...”他生硬地转移话题，“我只是不解，卢公子和杨公子为何不在播州却在重庆府？难道就只是为了来此买书？”

卢泰笑了笑：“没法子，我爹逼我来读书的，子玉也是。”

经卢泰讲述，夏华得知卢泰和杨玉智都是被父亲安排到重庆府读书考功名的，距播州最近的大城正是重庆府城。卢杨二人都在重庆府忠州即后世重庆市忠县的鸣玉学社就学并且两人都已经考上秀才，卢泰学习马马虎虎，秀才也是勉勉强强考上的，县试、府试、院试的成绩都是吊车尾，但他对此已经心满意足，没兴趣接着考举人，杨玉智学习十分优秀，不但考上秀才，还是秀才中的廪生，县试、府试、院试成绩都是榜首也就是连续三次第一名的“小三元”，妥妥的学霸一枚。

夏华和卢泰、杨玉智考童生是同期的，考秀才也是同期的，都是在去年六月底参加的院试，夏华去的是夔州府，卢泰、杨玉智去的是重庆府，卢泰、杨玉智考上了，夏华没考上，接下来，卢泰、杨玉智准备参加今年八月在省城成都举行的三年一次的乡试——卢泰原打算随便考考对其父敷衍交差，考不上就对其父声称他不是读书的料，杨玉智是认真备考的——夏华则要先参加今年六月底的院试，考上秀才后才有资格跟卢泰、杨玉智一起去成都考举人。

“夏老弟，你一心求学，但学问这事，闭门造车可不行，俗话说得好，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行万-里路不如高人指路，若有名师指点教导，你的学业肯定会更上一层楼，不如，我和子玉引荐你来我们鸣玉学社吧？”卢泰热心无比地道。

“哦…”夏华心头一动。

卢泰这话是非常正确的，没有名师指教，闷在家里自己抠书纯属闭门造车。

虽然知道自己最好别跟卢泰、杨玉智走得太近，但夏华还是忍不住问道：“敢问卢公子，你和杨公子的恩师是哪位名士大儒？”

卢泰一脸敬意地道：“我和子玉的老师姓秦，表字载阳，自号鸣玉逸老，万历初年郡学岁贡生，鸣玉学社正是他开的。”

夏华听得心头一喜，这位秦先生既是郡学岁贡生，学问见识自然不是一般人比得上的。岁贡生即贡入国子监的生员，别看也是生员，但能贡入国子监，可是不得了。国子监是什么？就是**政府的教育部。在教育部里工作过的老师，那是不折不扣的特级教师，可遇不可求。

夏华知道，自己眼下在老家这里没有任何人脉关系，想要在学业上得到名师指点教导、获得更进一步的门路，除非气运加身遇到什么大机缘，但那跟在大街上捡到金子是一个概率，如今，卢泰和杨玉智既愿帮他，他如果拒绝，以后肯定会后悔。

“大不了等他们的父辈造反时对他们来个大义灭亲吧…”夏华心里盘算着，然后向卢泰和杨玉智行了一礼：“如果鸣玉先生不嫌我愚钝，愿意收我为学生，卢公子和杨公子今日的这份恩情，在下日后一定好好报答。”

卢泰喜道：“这话说得！咱们是朋友，说这种见外的客套话干什么？放心吧，鸣玉先生连我都收，夏老弟你既能写出这么精彩绝伦的话本故事，肯定聪明，又那么勤奋刻苦、积极上进，必然不会被拒之门外的！这事就包在我和子玉身上了！”

多好的娃啊，要是你爹以后不造反就好了…夏华想着，心里流下了两行宽面条粗的眼泪。

午饭后，夏华和卢泰、杨玉智互相说了自己接下来的安排，卢泰要在重庆府再待一天，废寝忘食地把《天龙八部》最后三卷看完，杨玉智要返回忠州鸣玉学社，夏华已经看出来了，卢泰玩心很重，所以对话本小说十分着迷，杨玉智一心扑在学业上，对话本小说不大感兴趣，但他跟卢泰是好友，所以被卢泰拉着从忠州来到府城。

夏华按理可以跟卢泰一起待在重庆府城，等卢泰看完书就跟他去忠州，但他要回一趟夔州府太平县老家，双方约定半个月后在此再会。

从重庆府城到太平县都有水路并且没有冻结，乘船的好处是日夜都能前行，夏华一行专门租了一艘不小的船，用了五天时间就到了太平县。

夏华原身老家不在县城，在该县河口镇六合村，到了镇上后，夏华带着众人吃了午饭、入住客栈，随后让其他人自由活动，他带着赵炎买了一些肉、酒、茶叶、水果、干果、糕点、几段较好的绸缎布匹等物前去拜访原身以前的启蒙恩师，他现在有钱，买的都是高级上等货，这些东西花了他四五十两银子，称不上厚礼，但确实不算薄礼了。

夏华原身的启蒙老师姓于，是位老秀才，多年前考上秀才后一门心思考举人，但连续参加多次乡试都没中，蹉跎了十余年的光阴，眼看家产都要考完了，便认命放弃了，在镇上开了一家学堂，从此当了一位光荣的灵魂工程师。

于先生这么多年来教过很多学生，加上跟夏华已经好几年没有见面，所以对夏华并无太深印象，但看到夏华特地带了这么多礼物上门，心里还是很高兴的。于先生当然不是在乎礼物实惠，而是高兴自己多年前教过的一个学生还记得自己、对自己这么恭敬有孝心，这种欣慰开怀是钱财物质不能相提并论的。

在看了夏华带过来的学业文章并抽问了夏华几个问题、看到夏华对答如流后，于先生愈发高兴：“你基础功课的火候已经差不多了，四书五经等典籍都掌握得很扎实，如果不出意外、到时候发挥正常，考上生员应该没有太大问题，但如果想更进一步，还需要继续刻苦。”

夏华行礼：“学生铭记先生教导。”

于先生又说了几本书名：“为巩固好院试所需的学识，你最好再买来这几本书，好好地读几遍，让你的思路得到拓展和扩散。”他取来几本手抄书和一叠纸张，“这是最新几版的《小录》，为前辈科考之精华，送你回去研习，你要好好地背熟、消化、做到融会贯通，所谓‘书读百遍，其义自见’，也能以此摸清考官的性情品味、出题偏好，学学人家破题成文的技巧，另外，我这里还有近十年的院试考题和我自己押的几套题，你带回去做了，做好拿来给我看。”

夏华赶紧上前接过并行礼：“多谢先生。”得，真是位合格的老师，学生难得上门一趟就给学生布置家庭作业。

《小录》属于科考指导书籍，里面汇集了近几年通过院试考中秀才的考生的优秀文章，可谓“考秀才秘籍”，类似于后世的《全国高考满分作文》。这样的考试辅导书，后世满大街都是，眼下完全不同，一来并不容易买到，二来就算在书店里看到，价钱也不便宜。于先生把这几本《小录》的手抄本送给夏华，足以说明他对夏华的真心关爱。

接下来的两三个小时里，夏华把他一路上边赶路边温习四书五经时产生的各种不明白、一知半解的地方逐一地向于先生请教了，于先生很有师德，逐一地耐心讲解了，让夏华深感拨云见日、受益匪浅。夏华问题不少，于先生没有任何厌烦神色，反而对夏华这种孜孜不倦、刻苦专研的精神很是赞赏，特地借了一套有详细注释的四书五经给夏华，并让夏华以后但有不懂的地方尽管上门来找他。

日头偏西时，在发自肺腑地向于先生致谢并深深地行礼告辞后，夏华离开了于先生家。

回到客栈里，夏华认真地做起了于先生布置给他的家庭作业，直到半夜才休息，《天龙八部》已经完本了，他接下来再舞文弄墨就都跟读书备考有关了。次日一早，夏华从客栈里睡醒后，上街吃了早饭，然后让其他人在镇上继续自由活动，他带着赵炎回一趟六合村老家。夏华不想把这么多人呼啦啦地都带回老家，那太显摆了。

夏华现在有三辆马车五匹马，但都没用，一是六合村距镇子不太远，二是为保持低调，他现在还远不到衣锦还乡的地步，就算真到了，他宁可锦衣夜行也不沐猴而冠，一来没必要，二来他没那么没志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