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夜幕中，马振奇快步走在济宁通向郓城的大道上。为了绕开小鬼子的据点，许多地方他都得走小路。好在现在地里的庄稼都长高了，白天找个隐蔽的地方，钻进庄稼地里美美地睡上一觉，天黑就有劲赶路了。在微山湖船到济宁运河上岸的时候，船家大嫂给了他一大包煎饼和大葱，所以吃饭就不愁了。拂晓时分，振奇已到了嘉祥地界。差不多再有两天，就能见到敬爱的爷爷了。

自从马家大院败落之后，爷爷的身体也今非昔比了。每晚，小马庄拳房里也难得一见老人矫健的身影了。马家大院抵债之后，在乡亲们的帮助下，马举人在紧挨着黄河大堤的祖坟地前盖起了一座小四合院。院子不大，除了正屋，加上东西厢房、厨房，一家人也就勉强够住。原大院的那些下人，马举人就按人口每家给了几亩地，让大家自谋生路去了。剩下的二十多亩地，马举人就带着全家老小自种自收，以图温饱。

老大马有德过惯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少爷日子。每次下地干活，他总是嗯啊哼地叫苦喊累。夏天玉米地里锄草，别人都在挥汗苦干，他可好，拿了把锄头在那里瞎鼓捣。他心不在焉，也不分哪是玉米苗哪是草，全都来个一扫光。

“大小子，这是你锄的？”“是啊！”马有德理直气壮地答道。

气得马举人忍不住就给了他一巴掌。“败家子！咱家都被你祸害成这样了，你还不思悔改。庄稼不好好种，到时候你吃啥喝啥？”

“有德，爹说得没错！这地呀，你祸害它，到了秋天，它就祸害你。”老大媳妇贾爱莲也忍不住数落起丈夫来。当着马举人的面，马有德不敢发作，他狠狠地瞪了媳妇一眼。

“你瞪啥眼？干活去！”马举人一声吆喝，马有德这才有气无力地重新比画起来。

好在马家有大儿媳当家，这一大家子的老老少少，才不至于挨饿受冻。虽说贾爱莲乃贾秀才家的千金小姐，却一点也不娇气。自从嫁到马家过后，好日子没过上几年，就风吹雨淋地，每日劳作在庄稼地里。回到家，马有德啥事都不管，叼上杆烟袋锅子就躺在那里吞云吐雾。贾爱莲还要马不停蹄地做饭洗衣，伺候老的少的。常常连马举人都看不下去了。

“老大，你就不能帮帮你媳妇去？”马有德这才很不情愿地钻进厨房，帮媳妇拉起了风箱。

马举人心里有数，钱，决不能让马有德经手，要不然，一旦他手中有了钱，就有可能再上赌台。

经过几天的奔波，马振奇已经来到了古黄河大堤上，那堤下不远处就是小马庄。可他还不敢立马进村，怕只怕小鬼子早一步赶到设下埋伏，现在进去岂不是自投罗网？这次潜回小马庄，振奇就为了看看爷爷和娘。他知道此处已非久留之地，小鬼子一定会追杀而来的。他准备见到爷爷和娘之后，第二天就投奔天宝山的姑妈去。

马振奇的三姑，也就是马举人的三闺女马香茹，乃方圆百里的一枝花。她的丈夫，就是大名鼎鼎的天宝山义匪首领——宋天鹞。

这堂堂马举人家的千金小姐，咋会当了土匪宋天鹞的老婆呢？事情还得从那年槐花盛开的季节说起：古黄河大堤上的大道两旁，长满了高高的杨槐树，每年夏初之际，槐树花就盛开了。老百姓为了贴补那点少得可怜的口粮，就捋下那一串串洁白的槐花，掺着地瓜面等蒸窝头吃。马家大院败落之后，日子也大不如从前了，原来捋些新鲜的槐花回家，就为了炒个鸡蛋什么地尝个鲜。眼下粮食让小鬼子抢去了大半，马举人他们的口粮也不够吃了，所以捋了槐花也是为了填饱肚子。

三闺女马香茹，自小跟着父亲站桩习武，练就了一身好本领。看似杨柳依依的身条，却两手坚韧有力，身手不凡。前不久他跟着二哥马有才去玉皇庙镇赶集，被几个地痞流氓纠缠调戏，就在对方的狗爪子伸向她高高隆起前胸的一瞬间，只见马香茹抓住对方的手腕一拧，随即飞起一脚，就将那小子踢翻在地。另外俩小子张牙舞爪地扑上前来，马香茹一个马步稳扎在地，待那俩小子扑来之时，“嗨”地一吼，猛发两掌，将俩人击出去一丈多远。“好！”围观的人群一片叫好。谁都没有想到，看似娇俏柔美的姑娘，竟有这般大的神力！

人群中，有个人正在暗中观察着这一幕。谁？非别人，就是威震鲁西南的义匪“冲天鹞”。“冲天鹞”与马香茹是老乡，乃郓城县宋家村“呼保义”宋江的后代。那次在翆华楼，就是他盗走了田中司令的心爱佩刀，跟着向上一跃攀梁而去。这故事被本县唱大鼓的编成鼓书四处流传，一时之下，“冲天鹞”就成了宋天鹞的大号，在鲁西南一带就叫开了。

“冲天鹞”刚到庙会的那一刻，人群中马香茹的倩影就牢牢地吸引住了他的目光。那几个小子围攻她的时候，“冲天鹞”刚想上前去英雄救美。哪承想，还没等他出手，那几个小子就被她撂倒了。真是好身手！不仅人长得美，身手更是了得！这辈子若能娶上这么个姑娘当压寨夫人，那就心满意足啦！

后经打听，原来是马举人家的三闺女，难怪有如此的好功夫。可马举人家不是平常人家，假如上门提亲，以自己现在的身份，肯定要碰一鼻子灰。思来想去，“冲天鹞”决定还是抢亲。于是，他就暗暗跟踪马香茹。就在第四天马香茹上黄河大堤捋槐花时，三匹快马突然飞驰而来。还没等马家三闺女反应过来，一条浸满了蒙汗药的毛巾就捂住了她的口鼻……

半夜，马举人睡得正香，突然听到有人在敲他的窗户。

“谁？”他警觉地问道。“爷爷，是俺。”“振奇！”马举人立马来了精神，他一个鲤鱼打挺跃起身来，同时也意识到，孙子半夜回家，一定是遇上事了。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赶紧将门打开，马振奇一闪身进了屋。

“如，你怎么这时候回来？出啥事了？”“爷爷，俺在海州杀了日本鬼子。”“小子，有种！”马举人不由地夸奖自己的爱孙说。

“爷爷，有吃的吗？俺饿坏了。”“等等，你进村时有人看见吗？”

“没有。其实，俺白天就到了，就怕小鬼子先赶到设下埋伏，所以才在庄稼地里睡到半夜，瞅着没啥动静，这才上家来。”“如，好孩子，真机灵！”老人爱抚着孙子的头称赞说。“爷爷，天不亮俺就得走，要不然被鬼子知道了怕连累家里。”“想好了，上哪去？”“爷爷，俺上天宝山，找俺三姑和三姑夫去。”

“好，和俺想一块儿了。你三姑捎信来说那冲天鹞果真是条好汉，他从不祸害百姓，如今也杀鬼子了。香茹嫁他，不亏！这年月，官逼民反，民就不得不反啦！如啊！俺让你娘给你做点吃的，趁着天还没亮，你赶紧投奔天宝山去吧！”

大美人马香茹被劫上天宝山后，“冲天鹞”当夜就准备拜堂成亲。弟兄们杀鸡宰羊，大摆酒席，想着要一睹大哥媳妇的芳容。听下山的弟兄们说，未来的嫂夫人不仅人长得绝美，拳脚功夫也好生了得。

“冲天鹞”房内，几个土匪女眷正准备给马香茹梳妆更衣，哪知道刚松了绑的她随手几掌，就将那几个婆娘全撂倒了。她拉开房门刚要出去，只见门外，几支黑洞洞的枪口对着她，一步一步地将她又逼进屋来。马香茹退到屋内，突然看到西面墙上挂着一把刀，她一个箭步跃上桌子，迅速夺刀在手中，“噌”的一声抽出刀来架上自己的脖子。

“别过来！若再向前一步，俺就死给你们看。”“姑娘，别，别这样。俺是你的乡党，俺就是宋家村的宋天鹞。那天在玉皇庙集上见识了姑娘的好功夫，俺实在是仰慕姑娘的人品和好身手啊！所以才请姑娘上山，想与姑娘结百年之好。如有冒犯，还望姑娘谅解。”

“对，姑娘，这就是大名鼎鼎的冲天鹞宋大哥。”一旁的头目帮腔道。

“‘冲天鹞’原来就是他。”马香茹瞅着宋天鹞想，“这汉子倒是一表人才，就不知他德行咋样。”

“宋天鹞，俺看你也是个堂堂正正的爷们，没想到你会当土匪，祸害百姓。作为郓城老乡，俺觉着臊得慌。”“姑娘，这你就冤枉俺了。俺宋天鹞自从上了天宝山，从来都没有抢过穷苦百姓，也没杀过一个无辜之人。俺还是按咱宋家祖上传下来的规矩杀富济贫，替天行道。”

“那好，既然你替天行道，那么小鬼子现在到处杀人放火，欺压咱百姓，你如果真是条好汉，那就下山去杀鬼子，提两个小鬼子的脑袋来让俺看看。到了那天，俺马香茹就心甘情愿地与你洞房花烛、白头到老！”“好！马香茹，咱一言为定，你等着。”说完，“冲天鹞”跨上匹骏马就飞驰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