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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篇身残志坚生活靠己打拼(二)

小说:谶语警言(上卷) 作者:滁州徐舟 更新时间:2022/10/10 12:17:49

乡下老话,只愁生不愁长。小树苗也一样,一天一个样,先是几片嫩叶转眼抽出枝条。常德像预报员,每天都给进财报告小树苗生长情况。进财不放心,亲自到小树苗前抚摸。

“你那粗糙手硌着嫩芽,损伤呢。”常德护娃犊心痛小苗。“俺话你也不信?”常德大呼小叫。

“亲自触摸放心。”进财说真话。

两老汉一边照看河滩上新种树苗,一边又开始整墒育苗,准备二轮种树。

老话六月天小孩脸,说变就变。南山飘出一片乌云,常德按照老经验,一阵风会吹过去,没想到瞬间天黑起来,响起两个闷雷,黄豆粒大雨珠倾盆而下,躲雨都来不及,两人树桩似的敞头淋,乌云走后雨过天晴,太阳笑眯眯的闪出来。常德看着进财落汤鸡,嗤嗤偷着笑。刚笑几声,喷嚏跟上。

“俺早和你说了,在河滩上做生活过日子,躲雨的小窝应该搭一个。磨刀不误砍柴工,受凉感冒,耽误大事。”进财提议过。

常德不听,搭个窝棚,需要好几天功夫,河滩能种树一片。他爱惜功夫,一拖再拖,大冬天都熬过来。一场暴雨把他浇醒。

“是这个理,明天动工。”

一冷一热,强壮的汉子难顶住,常德夜里发烧,好在家里还有退热片,他喝下一片。烧止住,头像炸开的疼。好不容易挨到鸡叫头遍,他挣扎着起床,准时赶到进财家。

“感冒了不是,说话囔囔的。”进财从咳嗽声中听出异常,建议。“甭去河滩,休假一天吧。”

“那哪成,耽误一天少挖多少树洞。”常德浑身软塌,强打精神。“庄户汉子没那么金贵,出身汗完事。”

今天去河滩带的是棍棒竹竿,常德提前打成捆,一人肩一捆。笨人笨办法,常德把自己扛的那捆系上背带,竖起背着。进财依然拽着空袖筒跟在后面。可巧那天刘寡妇起得早,看见他两肩扛背背,黑乎乎一片,不知玩的啥名堂。不由自主走近瞅瞅,忍不住笑出声。

“长枪短炮,参加那场战役呀。”伫到面前,她笑问一声。

“明知故问,俺们能去哪,不像你到处混。”进财回一句。

“死瞎子说话真难听,嘴损下辈子还看不见东西。”

刘寡妇走后,进财补一句:“去哪打野刚回来。”

“不是好东西”常德糟鄙她。

“近五十的人,混不到几年。”进财嘟囔。

到了河滩,常德选择两树之间,横架一根顶梁樑,两边搭建椽子,两人两天把骨架框起。从拆换的广告牌旁拾来一张塑料布,披在上面,像样的窝棚成功了。

“光挡雨不行,冬冷夏热上面还缺少什么。”进财不满意,既然住人就得舒服些。

“金銮殿惬意,你没那个福。”常德扫屁他。

“要么不做,做起来不能糊弄。”进财是讲究的人。

“明儿铺些茅草,让你住下不想家。”常德分步骤完成。

村主任来视察一次,走进河滩,惊奇嚷道:

“经你两一摆弄,荒滩有生气了。有人有树,炊烟缭绕。请刘寡妇再撮弄两婆娘, 这儿成二村。”

“俺俩合伙拼成个完整,哪个娘们看上半片人。”常德进财不约而同说。

“鱼找鱼虾找虾,乌龟王八结亲家。缘分到,自有婆娘上门。”村主任探口气。如果有这份心他找刘寡妇打听着。“你两在河滩安心忙生活,其它不用操心。”

村主任临走丢下一句话。

人生病了能抗抗,小树生病没招。

常德看护小树苗,像看护娃一样,每天到河滩放下工具,头件事来到树丛中,一株一株查看,一片片叶子翻找,那些小树苗像鼓足气噌噌往上长,绿油油青丝丝的叶片不断增加。他会把这喜讯及时告诉进财。嫩叶又多几片,树苗窜出一米多高。进财抹着嘴笑,像这样疯长七八年成材。看着看着,常德不再报喜讯了。

“今天咋啦,小树不长了?”进财脱去衣服准备干活,这个时候常德回回向他报告喜事。

“叶片上发现毛毛虫。”常德想想,还是把新发现说了。

“不是好财气,去集上问问韩技术员,树苗娇嫩,容易遭欺。”进财警觉。“当初有想法,咨询韩技术员,他好心给俺们提个醒,树好种病难防,稍不注意林毁树亡,颗粒无收。”

“那明天俺俩一块去。”

“时间容不得耽误,你快去请教先生。摊上还有些活俺忙着。”

常德把脱下的外套,重新披上。

“俺去了,你歇歇吧,这阵子够累的。”常德关照。

村子到集上四五里地,不消半个时辰赶到,今天逢集,小镇三六九是集期,以前,就是没承包河滩,功夫多的来,赶集哪是消磨光阴最好去处。太阳一杆高,吃口玉米糊糊填饱肚子,披上中山装慢悠悠随着赶集的人流涌现集市。别人手挎肩挑,拿自家吃不完农产品稍到集上换钱,再买些日用品带回。他是无事佬,纯粹混玩打发时间。集市热闹,一里地长街桶熙熙攘攘推拥不动。综合商店那时大姑娘小媳妇必去的地方,以前是公家的,现在私人经营,若大的殿堂几十节柜台,店主都把时新的商品摆在显眼处招揽顾客。进综合商店,不需要挪步,想买的商品基本齐全。鞋帽一条巷还是吸走不少客户,那里的服装来自常熟批发市场,价廉物美。尤其冒牌货,皮尔卡丹西装、鳄鱼裤带、红蜻蜓皮鞋深得小年轻喜爱。正宗全副武装没得一两万配备不齐,鞋帽一条巷一二千用不了,从商标到款式以假乱真。常德不买不卖也不会关心,在街筒里挤走几趟,饱饱眼福。晌午赶集的满载来满载归,街桶松快,常德来到面坊店前前买两块烧饼,打打牙祭没有白来。

今天的集市大同小异,常德没心事饱眼福,他照直不弯来到韩技术员家,韩技术员属农科站,老婆在镇上开家小店,经营种子化肥农膜。常德把情况说了,韩技术员沉默无言静静听着。听完后应一声,知道了,过几天腾手去河滩看看。

“救灾如救火,时间不等人呀。”常德焦躁,跑几里地讨回一句空话,说了白说。他掸眼看见小店还经营香烟,买盒十元黄山甩给他。

韩技术员脸色多云转晴。

“听你说法,速生杨出现病虫害。”

“不然不会来找你。”

“速生杨2、3年生幼树,最容易病虫害。”

“咋样预防治疗?”

“防治方法为:4月中、下旬,用40%乐果**液、50%杀螟松、50%辛硫磷**剂等1%至2%的溶液刷干,刷干高度为2厘米左右……”

“你说这些俺不懂,简单明了些。”

“我这里配好农药,你回去兑水喷洒,OK。”

“又不花钱的土办法?”

“有,耗时秏工,见效慢。”

“教教俺。”

“利用益鸟、益虫的天敌作用,掌握病虫发生的规律,及时清除害虫。”

“咋样利用?”

“用长50厘米、粗25厘米左右的腐木捆挂在离地3—4米高的树干或主枝北面上,招引啄木鸟来啄洞建巢食虫护林。”

常德听罢连声道谢,只要不花钱,啥事都好。

回来后,常德立马着手找几个木箱,埋下树桩子,把木箱捆绑在树桩三米多高处,没过几天,啄木鸟果然来了,筑巢建窝。常德心里高兴,一盒烟钱没白花。

第二茬种树,常德积攒许多经验。如果说第一茬种树,擀面棍吹火一窍不通,误打误撞。老天爷的眷顾成活率过半。有这样的成绩,常德不满意。

“大姑娘嫁汉头一回,取得这样效果,还不高兴,心大烂肝肺。”进财常说道他。

“行家说速生杨容易活,成活率达到九成多。俺们才过半,说明其中卯窍还欠缺。”常德总结。“前不久俺去苗圃园转悠。”

“葛歪子咋说?”

“俺们缺少工序,说白偷工减料。”

“缺哪道工,减哪道料?”

“速生杨无性繁殖,育苗时小树段头晚要在营养液泡一夜,枝条喝足营养,埋土里易生须,也有抵抗力抗虫灾。”

“隔行如隔山,种庄稼和种树两码事。”进财不得不服。“这回咋想起讨教?”

“辛辛苦苦忙一场,结果收获过半,其余劳作白忙了。”常德叫屈。“闲聊中,葛歪子不经意说出,光种速生杨不妥,间歇要补种些其他树种,科学名称混合林。生长生境好,病虫害天敌有安身处,抑制病虫害的繁殖和传播。”

“葛歪子是苗圃专家,以后多请教少走弯路。”

“集上技术员不厚道,俺追问到那份上,始终不肯交底。葛歪子说有理,净男净女不成,男女搭配干活才不累。杨树林里配种几棵杂树,吸引益虫益鸟,不用人工造鸟巢。”

“不说不知道,一说全明了。家养一窝母鸡,总要配只把公鸡。”

两人说着莫名其妙笑了,各自心里有数。一层纸挡着,谁也不想戳破。

河滩第二批小苗种下,果然没见毛毛虫,看那颜色,比上批葱绿壮实。

一冬一春忙季过去,河滩二三年变了样。两老汉来河滩,有了人气,接着出现一片绿油油的小树苗。有水有树蜂飞蝶舞,小鸟儿开始迷恋这里。布谷鸟喜鹊,早晨叫起来真好听,像唱歌似的。进财好这一口,广播匣子里要有这样好的歌声,百听不厌。还有青桩两只大长腿,飞到河湾,专吃来回游动的小鱼小虾。吃饱后再飞到牛背上,梳理漂亮的羽毛。

进财提议,河湾里虾鱼蟹都有,窝棚搭起锅灶齐全,干嘛不改善下伙食。一句话提醒德旺,明天在下游安几节黄鳝笼子,碰碰运气。

收获不小,一夜间,拦截二斤小鱼小虾还有山螃蟹。进财把毛毛小鱼掐了,洗干弄净。锅灶在窝棚旁洋槐树下,三块石头垒砌。常德搬来杌凳坐下,用脚趾燃着柴火,倒点菜油,洗净的实物油煎,一股香味扑鼻。进财馋猫似的凑近,真香。城里人给它起个好听的名字:一锅捞。

菜上桌,这样说好听些,实际一块平整的石头,就地取材废物利用。进财用手拣一条吃了,咂咂嘴。

“咋了,不好吃?”常德掌勺,关心口味。

“佳肴需要美酒。”进财直说。

德旺一声不响进窝棚,不一会,他拎出塑料瓶。

“早准备好,二茬小苗种下,准备庆贺。”

哥俩吃着“一锅捞”,砸着小酒。

“二茬树种完,夏天已过,还准备三茬吗?”进财问。

“那还用说,生命不息战斗不止。啥事都会上瘾的。”

常德不是盛酒家伙,两口酒喝下,古铜色的脸,变成红头虾子。

“昨傍晚刘寡妇来的,你去村里了。”进财小酒喝的对味。

“她来干啥?”

“她说路过,顺便看看。”

“扯淡,去哪儿也拐不到这里。她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

“井水不犯河水,甭理就是了,不必翻脸。”

“她说些啥?”

“那女人,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夸奖俺俩有出息,干出别人不敢想的事。”进财说完喝口酒吁口气。“还还给俺俩算笔账,过两年树木可以采伐,胶盒板厂紧缺,收购价飞涨。这片林子没三五万拿不下。”

“这娘们贼精,俺们没想到,她倒惦记着。”德旺骂起。“吃辛苦没人问,收成了惹热眼。年前俺多个心眼,和村主任续签份合同,把滩地都承包,刘寡妇再热眼干气吹。”

说曹操,曹操到,老话满灵验,村主任不知从哪里钻出来。

“小日子过的不赖,有酒有菜。”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河湾打捞的猫鱼,一锅熟老鲜呢,喝几口。”常德把塑料瓶递给村主任。

“这酒是要喝,向你们转告喜讯呢。”村主任接过,漱一口,夹条小鱼,不用吐刺嚼咽了。“一锅捞有年头没沾味。”

“对味多吃些。”常德说。

“村主任啥喜讯,说出来早高兴高兴。”进财等不及问。

“两个残疾人摆弄河滩,啥喜讯轮到俺。”常德不相信,嚷着村主任喝酒。

“不想听拉倒,俺去忙别的事。”村主任卖关子。

“俺想听。”进财拉住村主任衣襟不放。

“镇秘书来通知,两残疾人搭伙河滩种树,材料报到县里,县领导十分重视。全县召开植树造林表彰大会,要你两参加。”村主任慢吞吞说。“你两要成名人了。”

进财惊喜若狂,广播匣子常听到感动中国的故事,他羡慕,哪天自己也成为感动中国的名人,死也瞑目。参加县里,从小名人做起。

“县里有奖励吗,急需要优质强壮的小树苗,育苗老费事吃功夫。”常德图实惠,不要虚名。

“向县领导提呗。”村主任回一句。“出名了,甭忘俺当年支持你。”

“头上三尺有神灵,俺们不是那号人。”两人异口同声说。

村主任唠几句闲话,河滩上转看看。刚过二三年,这哥两真下大功夫,第一批种下的小树苗,都一人多高,风吹飒飒响,快乐的小杨树摇头摆脑,惹人喜爱。河滩远远望去绿绿葱葱一片,不再荒蛮凄凉。村子有这样绿色的背景,也显得生气盎然。

不几天村主任带来一个年轻人,说是镇政府李秘书。

“你们的事迹,村主任介绍了,精神可嘉事迹感人。就凭着一对残疾人搭档,主动要求在河滩上坚持不懈种树,感动社会。我相信你们不久将来会成为全国学习的楷模。”李秘书年龄不大口才不错,上来给两老汉鼓劲打气。

“楷模和劳模一样吗?”进财问。“听说选上全国劳模,县长待遇。”

“你说啥话,俺俩不就是残疾人种树,能和县长比吗,那么大的官。”常德不让他乱说。

“县里召开绿化植树先进表彰会,安排你两一个发言,发言稿写好你们照念可以。”

李秘书拿出打印稿,念到一半常德连声咳嗽打住。

“前几段写的还不错,俺俩种树吃了不少辛苦。后面咋不对味,困难面前没打过退堂鼓,也没想到英雄人物。就是想找些事做做,做成有收入,改善生活。”常德实话实说。

“老实人尽说实话,说书人会卖关子,平板直叙谁会听。李秘书沿用那一套,跌宕起伏抬高俺们。”进财广播匣子听久了,头脑也灵光。

“这位大叔精明,眼前黑暗,心里名堂。就事论事三句话说完,谁会感动。艺术加工以情感人,残疾人种树才有典型意义。”李秘书把发言稿递到常德面前。“镇里笔杆子开几个夜差写出来,多看几遍,声情并茂争取一炮打响。”

“李秘书心装肚里,自个的事会上心。”村主任半天开腔。

李秘书走后,那些小报记者,不知从哪里听到风,也蜂拥而至。忙着采访拍照,常德和进财活到小四十,还没留下一张像样的照片。记者要他两扛着工具,搭肩行走。说工作照配上文章,效果最佳。照相机也真高级,拍照后,自动弹出照片。常德进财同窗笑容满面,古铜色的大脸笑出灿烂。背后蓝天绿山金色河湾,和一大片葱绿盎然的小白杨。

“大会期间,文章见报。”记者走时说。

进财坐在树荫下嗤嗤发笑。

“看你高兴的,拾棒槌当(针)真,半天功夫又耽误。”常德不情愿。

“小人之见,鼠目寸光。明儿成名,说不定能端起公家的饭碗。”进财说。

“白天做梦,想得倒美,安心种咱的树吧。”常德起身干活。

全县植树造林表彰大会如期召开,李秘书带着常德进财参加。在小镇买两套工作服换上,他们身上的衣服破旧,影响村民代表的形象。两天会议,并没有安排两人发言。李秘书问了筹备处,回答时间紧促代表发言压缩。不过材料分发了。报纸长篇通讯的发表,引起不小的轰动。这样典型事例,大会怎不安排发言,代表们纷纷质疑。筹备处回应当人不愿发言,文化低没经过大场面,胆怯。

李秘书怒不可遏,当面指责常德,多好的机遇被你耽误。

进财也抱怨,几百人大会,站台上多风光。

常德私下说,通篇谎话,俺不愿丢人现眼瞎掰饬。

两人白吃白喝几天,混的肚子圆。后期的发酵效果,更出他们意料。篷布厂为他们搭建两间简易房,苗圃场无偿提供树苗,粮油部门送来食物,民政局增补残疾费。进财笑的合不拢嘴,当先进真好,一方有难八方支援。李秘书还告知一个大好消息,县里经过严格筛选,他俩材料上报市里,不出意外市劳模非你们莫属。

县劳模这多荣誉,市劳模可想而知。进财说俺要有双眼,大会发言更精彩,说不定能进省劳模。

两人回村后,刘寡妇脚跟脚来到河滩。

“这回露脸了,全县的大名人,报纸上的照片精神着呢。”刘寡妇把顺来的报纸杵到常德面前。

“风光莫过两天,还得来河滩种树。”常德不看重荣誉。

“身残心也残了,不当先进能有那么到好处。”刘寡妇说话挤眉弄眼,富有表情包。“俺进城路过胶合板厂,门口张贴告示,树棍又涨价。”

进财忙问。

“涨多少?”

“盖高楼住新房,家家搞装潢,胶合板供不应求,等到你们林子采伐赚老鼻子。”刘寡妇惦记他们收入。“小日子打算这么过下去?”

刘寡妇突然问话,两人怔住。

“啥意思,不明白。”常德追问。

“四十岁汉子,打算打一辈子光棍。”刘寡妇明说。

“俺们这个样子,谁家女人愿意嫁”两人沮丧说。

“姐说话当然有意图,双方的事需要先落实一头。你俩同意,女方才好选配。”刘寡妇当半辈子媒婆有经验。

“俺死心,再好婆娘不想,问进财吧。”常德封口。

“过头饭能吃,过头话甭说。”刘寡妇嬉笑。

“心里话咋不能说。”常德梗的像公鸡屙屎头蹶硬。

“幺姑离婚了,净身出户,带个孩子回村了。”

刘寡妇有意透风。话还没说完,常德腾地站起身。

“啥话,这是真的?不会糊弄俺吧。”

“本村的事,不会去瞧瞧。”

常德披上小褂,急冲冲跑回村。

到了幺姑家门前,放慢脚步,心里敲起鼓,这样火烧火燎冲回进去好吗。这么多年过去,童年那点感情还存在吗,即使存在,她妈能认可?

他愣怔站在院外,幺姑妈看见,随手将大门关上。常德兴致勃勃,犹如兜头一盆冷水,从头凉到脚。冷静想想,冒冒失失闯进,大有幸灾乐祸之嫌。常德回到河滩。

“见到幺姑吗?”进财问。

“幺姑妈拒之门外。”常德垂头丧气。

“不是俺说你,幺姑当初不愿嫁给你心里明白,失去双胳膊的重残人,这样男人将来咋过日子?你以为一场离婚改变主意了。现实生活永远不会改变的。刘寡妇要给俺找媳妇,心里明亮着,说玩玩可以。杨树林见回头子,有眼皮浅好吃懒做的懒女人,或许有个把。老哥耐心等着吧。”进财说的都是实话。

晚上幺姑上门。

“以后甭去俺家,做一辈子寡妇,也不会嫁给你的。”幺姑说完踅身离去。

难得见到一丝希望,彻底毁灭。荣誉名气改变不了根本现状,他发誓永远做光棍。

进财说的很对,过二年林子采伐,大把钞票进腰包,再考虑女人。

说到采伐,应该关心行情。他瞅着闲空去县城一趟,到达胶合板厂门口,广告栏里张贴一张打印的告示,常德一个字一个字咀嚼,他看明白,明码标价比去年高出二成。照这样行情的速度,林子采伐一定好价钱。常德不放心,走进收购室。一男一女在打盹。常德问了。男的一脸不高兴。

“啥事?说。”

“你们收购价格截止哪天?”常德问。

“年底。”男人答。

“明年价格呢?”德旺问。

“你是做生意,还是操蛋!明年的价格天知道,看行情。”男的看不起乡下人,直摆手让他走。

女人说话。

“你是打听行情的,现在定的价格到年底,明年价格我们会提前通知。”女人温和多了。“你是林户?”

“承包河滩种植一片林子,后年采伐。”常德说。

“多少面积?”女人问。

“一期种植十来亩,二三期顺序排。”

“你是说一期明后年采伐?十来亩少说能卖七八万。到时来找我,包你好价钱。”女人从抽屉拿出一张名片。

常德心里有底,七八万对分,一人三四万。钱到手,先把几间老屋返修,置些家具,筑巢引鸟。让那些**人看看,失去胳膊的残疾人也能挣大钱,过上好日子。

常德从来没这么高兴,一路哼着小曲回村。

自参加县植树绿化表彰大会,报纸上宣传,一夜间小有名气成为名人。差三隔五都有领导记者来看望采访。两个残疾人搭档配对取长补短,在河滩奋斗几年植树造林,种下几十万棵树苗,足有百十亩一片树林,事情本身感动人。失去胳膊,怎么种的树。看不见地方,咋样刨树洞。类似这样的问题,来拨人要表述一番,说不清楚做示范。德旺颈脖和肩膀,夹住锹把,移到要挖窟窿的地方了,锹把靠在胸脯,脚踩锹拐,再用身子压倒。嘴擒着小勺,把松土舀出。别人难以想象的事,常德做的麻利熟练,有位记者看了手表,挖好一个树洞,前后不到二十分钟。进财速度要快,他以一个树洞为坐标,往外跨一大步,作为第二个树洞,镐头试试,是石头还是沙土。若是沙土,抡起镐头猛挖。若是石头让开再试,直到沙土。进财要不了十分钟,凿出一个树洞。栽树苗两人配合,常德下树苗,金财培土,常德再擒着小瓢浇水进财覆土,两人配合感应默契。

两个残疾人真实的劳动场面,在场的人看了都流泪。这片林子倾注两人的汗水和辛酸。

两人最喜盼望民政和残联部门领导莅临,他们会带来丰富的食物,有吃有用的。逢年过节还给钱,说是残疾人补助费。平心而论比刚创业条件好多了,有简易房煤气灶,吃住两样大事解决。也不用育苗,林场定时送来。育苗里面学问大着呢,林场送来的树苗一人高,成活率九成以上。人家按科学办事,专业人员。哪像自己,瞎子过河趟着走。长势也猛,后茬栽上的,赶超前茬,后茬的林子发旺。

村主任常来报喜讯,两残疾人种树,名扬在外。村子小秃子跟月亮走,沾上光。县领导明确指示作为样板村,植树造林基地,县里一张名片,只能好不能坏,必要时要给于扶持。

春去秋来,光阴走逝飞快,常德进财还像往常一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忙于河滩上。他们看到希望光明,虽然劳累心情愉快喜悦,明年他们将有丰硕收获。

“不好了,要出大事。”进财咋呼惊叫。

“咋啦,调剂神经?”常德呵斥。

“气象台说,今年雨水多,可能要爆发百年一遇的山洪。”

“老天爷的事俺们能管得了?旱也好涝也好,随它去。”

“如若百年一遇的水闹,俺河滩上的树林难逃灭顶之灾。”

“听天由命。是福还是祸,是祸躲不过。”常德豁达。

“俺这几天,眼皮子跳动不停。老话,左眼跳财右眼跳埋,不是好兆头。”进财情绪躁动。

预感有时也灵验,进入夏季,麦子刚收完,老天爷变脸,小雨接着中雨,淅淅沥沥下着不停,进入六月天,不但没住雨反而加大。大到瓢泼如注倾盆而下,持续三天两夜。群山连绵,溪流纵横,汇聚一处,巨大的山洪像一匹脱浆的野马,奔涌而下。旧有的河床常年失修,哪经的这样猛烈,排山倒海一般的洪峰蔓延两岸,像巨大的推土机,所经之处夷为平地。哪些在河滩旁,非法建筑物,顷刻化为乌有。

常德拥着进财蹲在高坡上,耳听着轰鸣山洪爆发声。

“俺们的树林咋样?”进财不时地发问。

“完了,全完了。”常德声音哽咽,忍不住呜呜哭了。

六七年付出的辛勤,即将到手的收获,他亲眼看着毁于一旦,那心情似万剑刺心疼痛难忍。进财还在不时唠叨。

“全部完了,一点没剩。”

“一棵都没留下,听明白吗!”常德大声吼叫,他的心情糟透了。

“你朝俺发什么火,有本事找老天爷拼命。”进财有火无处泄。“早知这样不如在家睡觉,白吃这份辛苦。”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常德燥火。

“这么说,怨俺当初找你搭档,谁长前后眼呢,要知尿床半夜做起来。”

“忙忙,狗日狼。认命了,俺俩天生穷命,老天爷不会让俺们发财的。”进财委屈流眼泪。

“说这话俺不服,百年一遇天灾人祸,让俺摊上了。要不是……”

“听话音,你还想在河滩种树?”进财说。

常德不搭腔。

“俺是死心,不想再吃这份出力不讨好的辛苦。”进财自言自语。“城里的妹妹邀请多次,给她照应家庭工厂。”

常德还是没吱声,沉默许久,哇的一声痛哭起来,他像个孩子似的哭的好伤心。

常德一人蹲在劫后余生河滩上,一场山洪之后,河滩又恢复七年前模样,荒蛮凄凉。凸出水面的石块,像一座座驼峰狰狞目视这个世界上,沙滩上残留着杂物,有树枝破衣塑料袋,偶尔也见死狗死猫。曾经绿油油的杨树林不见了,那间活动板房踪影全无,锅碗瓢勺更不用说了。常德面对这番景象,他思考今后的人生。进财有退路,他抽身走人,依靠城里的妹妹,有落脚安身之处。俺呢,再像以前当二流子吃低保。他不愿过那种遭白眼戳脊骨的生活。经历一场有了种树的经验,这是千金难买到的。哪里跌倒再从哪里爬起,人要活的有尊严。一番苦思冥想,他决定继续在河滩上种树。读初中,有篇课文高尔基《海燕》,至今记忆犹新。“勇敢的海燕,在怒吼的大海上,在闪电中间,高傲地飞翔;这是胜利的预言家在叫喊:

--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他怯生生来到村主任家。

“常叔,想开些,百年一遇的山洪,谁也没料到。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村主任劝慰,他猜想常叔的精神奔溃。

“村主任俺还想承包,行吗?”常德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村主任直愣愣看着他,片刻才醒悟。

“叔,真行。”村主任敬佩常德刚强不屈的性格。提示。“进财叔进城了。”

“打一凿子,拢一斧子,自个先忙吧。”那意思搭档慢慢寻找。

还是那个老点,德旺醒了,习惯难改变。不用去村东头,进财退伙,往后一个人忙活那片河滩,一个人也好省的磨牙。他缝制一个蛇皮袋,订上背带把工具装进里面,挎背双肩。人是活的,不会让尿憋死。灾后第一次出工,要精神些,不然让外人看见,霜打茄子似的,有损脸面。事有巧合,又遇到刘寡妇打野回来。

“一次亏没吃够,忙活好几年血本无归。”刘寡妇揭疼疮。“有那片林子,媳妇好说些,秃头烂蛋没指望了。”

“光棍自由。”常德没抱希望。

“真不想女人,除非那玩意废物。”刘寡妇调情。

常德不愿和她啰嗦,抬腿走人。

进财走了常德明显感到失手,进财有力气,带到干活地点,三镐头一个树洞,凶猛的狠。现在他一个人来到河滩,效率减少一大半,半天下来只凿出十几个洞穴,看着真丧气。干吧,什么时候说什么话,到哪山头唱哪歌。他自我劝慰。好在人头熟悉,厚着脸皮去林场讨些树苗,他们不会驳面子的。开会期间,场长拍着胸脯向他说,以后树苗全包无偿供给。这不又少了许多劳作。今后多想想高兴的事,烦恼的那些玩意抛到脑后。常德心情开朗了,忍不住哼起小曲。

河滩对岸有人走动,是赶集吗,又到集日?苦日子过得真快。不对,那人沿着小路朝河湾走来。人影越来越近,他看清楚了是个女人,身材姿势像幺姑。那人到河沿,没有脱鞋而是拣择石块跳跃过河心。是幺姑,他看清楚。

“你来这里干啥?”常德好奇问。

“进财走了,俺来给你做搭档。”幺姑直接了当说。

“你说啥?”常德不相信耳朵,再问。

幺姑一字一字重复一遍。

“开玩笑吧,你同意,你妈也会同意?”

“俺是俺,她是他,俺的事俺当家。”

幺姑说着拿起镐头刨树坑。

晚上回去,幺姑和她妈大吵一架,全村人都来看热闹。

幺姑妈说:“你要嫁给常德,俺不认你这个女儿。”

幺姑说:“这段时间俺想透了,常德不就是个残疾人,只要吃苦能干不当二流子,日子会好的。”

村主任和村民们都来劝解。

“一场山洪毁灭树林,没有冲垮德旺的意志,他挺住继续干,会成功的。”

当晚,幺姑住进常德的家。

春去秋来,一年一度绿化造林先进表彰大会如期召开。

常德问:“邀请俺参加吗?”

村主任说,:“林子毁灭,基地不存在,县里选另一处。”

常德眼光暗淡,蹲在地上一言不语。

“甭泄气,过几年林子还会出现,那时再当先进不迟。”村主任鼓气。“告诉你个好消息,村里有几户要求参加你的小组,共同治理河滩。”

“树苗还照常供给吗?”

德旺最关心的是树苗。

上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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