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津门遇劫

一个人走在官道上，吴佩孚倒是没觉得有什么，张氏让任道远捎给他的盘缠也算充裕，反正又不是进京赶考，吴佩孚干脆跟之前与任道远在一起一样，徒步北上，一来了解各地风土人情，二来饱览沿途壮美河山，三来也好认真研读《周易》。

以前只是在书本上知道中国很大，现在徒步丈量华夏山水，更让吴佩孚感慨万千。

泱泱华夏五千载，先是被西洋列强用火炮轰开了国门，现在更是让蕞尔小邦东洋倭寇肆意欺凌，赔款割地、成为列强瓜分的对象。

想到这里，吴佩孚更加懊悔自己的鲁莽和冲动了，这真真是小不忍则乱大谋，李丕森教诲他们这些弟子，学以致用、才是读书的目的，读书绝不是为了考功名，但不考功名就不能出仕，不做官怎么造福一方百姓，不做官怎么力助朝廷除旧弊、开新政，不变法革新、怎么富国强兵，没有强大的海陆军、怎么抵御强大的东西方列强……

而这一切，对于吴佩孚来说，从他冲进电报局长家的那一刻起，造福百姓、强国富民、兴练新军……这一切都跟自己无关了，在这风云际会的变革年代，吴佩孚注定不再是个弄潮儿，只能做个随波逐流的浮萍……

此时的吴佩孚虽然有爱民忧国之心，但更多的还是想出人头地、建立一番功业。

所以，别人是体会不到吴佩孚内心痛苦的，从意气风发、指点江山，到彻底沦为时代的弃儿，只能用任道远卜卦的结论，清廷很快就会大赦天下来麻醉自己，其实吴佩孚心里也明白，就算遇到大赦、他也同样不可能再参加科举考试了。

不能入仕，也就意味着吴佩孚的一生会碌碌无为的泯然众生，这对心气很高的吴佩孚来说、是绝对不能接受的，吴家虽然不是什么望族，但散落在各地的亲戚、也不是没有可以投靠的，吴佩孚之所以选择去京师，虽然没有告御状的想法，但还是想到那里去碰碰运气，假如能遇到贵人赏识、提携，一样有机会出人头地的。

吴佩孚就是怀着这样复杂的心情，一路徒步北上……

吴佩孚一路慢慢走来，前面就是天津卫了。

天津卫，东临渤海，北依燕山，海河绕城而过，明永乐二年（1404年）正式筑城，是中国古代唯一有确切建城时间记录的城市，1860年，英、法联军占领天津，天津被迫开放，列强先后在天津设立租界，造就了天津中西合璧、古今兼容的独特城市风貌。

吴佩孚是从书本、邸报等资料上，对天津有一些粗浅的了解，比如天津的天后宫，原名天妃宫，天津人俗称娘娘庙，这里是世界三大妈祖庙之一，天后宫始建于元朝泰定三年（1326年），比天津设卫建城还早78年，所以有“先有天后宫，后有天津城”一说。

天津是清朝直隶总督的驻地，是中国北方开放的前沿和近代洋务运动的基地，新建有被称为“虹桥”的铁桥、老龙头火车站等吴佩孚没见过的西洋现代化建筑，更有代表民族屈辱的列强租界。

天津固然有很多名胜古迹，但吴佩孚志不在此，他想增广自己的见识，天津有太多的、蓬莱那种小地方没有的事物了。

还有第二次鸦片战争中、清军三次抗击英法联军的侵略大沽口炮台；天津仁慈堂教堂，那是1870年（清同治九年），著名的天津教案的爆发地之一；英、美、法、俄强迫清政府分别签订《天津条约》的海光寺。

现在海光寺已经成为军火机器局，并把由外国购办的制造火药与铜帽(雷管)的机器安放在这里，这就是东局；然后把从上海等处购办来的蒸汽机、化铁炉和旋床等设备安置于海光寺周围新建的厂房里，作为分局，亦称西局。西局专门制造枪炮，并为东局机器做修配工作，吴佩孚特别想亲眼看看、西洋机器时怎么制造枪炮的。

所以，吴佩孚决定在天津多停留几天，然后乘坐火车前往北平城。

吴佩孚在天津城门打开的第一时间走进了城东门，虽然身上只有张氏给他带的一个装换洗衣服的包袱，可背着包袱到处走、终是有些不便，吴佩孚决定先找一家小旅馆安顿好，然后再好好逛逛这个北方重镇。

吴佩孚接连询问了两家客栈，房价都让他接受不了，找到背街的一家小客栈、居然也便宜不了多少。

千不该、万不该，吴佩孚不该随口问了店家一句：“附近有便宜些的客栈吗？”，本来大清早的没揽到生意、心里就不爽，店家听吴佩孚这么一问，居然笑容可掬的回答道：“您去西城，西城的客栈都很便宜。”

吴佩孚道了一声谢后，还真就往西城方向去了。

吴佩孚并不知道，此时的天津卫，有这么一种说法，叫做北门富、东门贵、南门贫、西门贱。

因为北门一带多是买卖行，都是有钱人家，有钱人又叫富人，故而“北门富”。

东门一带有书院、孔庙，以及各级行政衙门，是文人墨客，达官贵人的聚集之地，这些都是贵人，因此“东门贵”。

南门一带原本是大开洼，最初并没有多少人家居住，后来从外省涌入的流民扎堆于此，由于都是些苦哈哈穷根子出身，所以“南门贫”。

西门外是杀人场、乱坟岗，住在这里的多是捞偏门的泼皮无赖臭狗食，这种人最为人看不起，这便有了“西门贱”的说法。

吴佩孚兴致勃勃的边走边看，天津卫确实不是蓬莱可以比的，各种新鲜玩意儿让他有些目不暇接

法国租界里的诺丁酒店门前，人力车拉着客人出行，也有人在等待客人乘坐，酒店左边是一个古玩铺，名叫“三义顺”，这家古玩店招牌居然是中、英文两种文字写成。?

吴佩孚并不知道，他已经被人盯上了。

九河下梢天津卫，自古至今怪谈多，当时，天津卫就是风云之地，九河下梢也是英雄辈出，天津人爱看、爱听、爱说英雄，一开始是说书的讲《七侠五义》、《小五义》以及《儿女英雄传评活》等，由于天津人喜欢快意恩仇的江湖传说，所以据说，武侠小说就是在天津发源的。

武侠，听起来好像很不错，那其实文人墨客杜撰出来的，现实世界的江湖，哪儿有那么多行侠仗义的，天津的江湖、是混混儿的天下。

此时的天津是华洋共处，也是南方漕运、海外远洋货物进京的必经码头，此处商人云集，各色混混儿出没其间，各种帮会争码头、抢地盘之事时常发生。

其中就有一种混混儿，结伙作案、明偷暗抢，目标就是外来的人，盯上吴佩孚的小喽啰赖阿三儿，一眼就认准吴佩孚是头“肥羊”。

首先，吴佩孚虽然穿的是棉布衣裳，却是大褂，这就不会是穷人；其次，东张西望、满脸好奇的吴佩孚，一看就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第三，吴佩孚打听了两次西城怎么走，这不是奔着自家大本营去自投罗网的么；第四，吴佩孚的身材瘦小，不可能是“硬茬”。

赖阿三儿跟了一会后，遇见了同伙儿黑胖子儿，他们见天干这些伤天害理的事儿，两人交换了一下眼神，黑胖子儿继续跟踪吴佩孚，赖阿三儿则跑步回去报信儿了，这是怕被别的团伙给截了胡。

团伙老大麻花于正在抽大烟，他的姘头沈桂珍、绰号“三姑”，她尽管是个女子，但生性泼辣、彪悍，膀大腰圆、心狠手辣，带着几个手下就出门了。

在赖阿三儿指认下、远远就看见吴佩孚正在张望一家客栈，这要是让吴佩孚进了店、那就不好下手了，沈桂珍快步迎了上去，故意跟吴佩孚碰了一下。

“唉我说！你他么活腻味啦？敢占老娘的便宜！”沈桂珍探手拉住了正准备走进客栈去的吴佩孚，嘴里不干不净的叫骂着。

“你不要血口喷人！是你撞的我！”吴佩孚甩开了沈桂珍的手，义正言辞的反驳道。

客栈老板在门里看的清清楚楚，可他也是小买卖、不敢惹事儿，尤其是沈桂珍这种泼妇，别看她五大三粗的，其实她并不擅长打斗，这个女人最擅长的、是天津卫特色的“文斗”，而且是不要脸的死缠烂打，她是个一般人见了都要绕道走的主。

“嘿！给脸不要脸是吧？乖乖拿出100大洋给三姑赔礼道歉，不然让你吃不了兜着走！”赖阿三儿站出来挑衅道。

“凭什么？是她撞了我！”吴佩孚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儿，理直气壮的说道。

“不给是不是？”赖阿三儿和另一个小混混说着说着就动手了，两人分别拉住、吴佩孚的一只胳膊。

“你们想干啥！”吴佩孚奋力挣脱的同时喊道，赖阿三儿可能是大烟抽多了，虚的不能再虚了，被吴佩孚抡了下胳膊、他就倒地上了。

“占老娘便宜、还敢打人，还有没有王法了！”沈桂珍说着也走过来拉住了吴佩孚，对方是女人、吴佩孚一时不知道怎么还手好。

“你敢打我？我跟您拼了！”赖阿三儿爬起来搂住了吴佩孚，双手熟练地在吴佩孚身上乱摸，看他是不是把钱藏在身上了，确定吴佩孚身上没钱后，赖阿三儿又嚎了一声：“敢不赔钱？姥姥！”

最后这句话的意思是：他身上没钱，上吧！

这是他们这个团伙的暗语，因为有人喜欢把钱贴身带着，这就要麻烦点儿、得把人拉倒小街、背巷去明抢，像吴佩孚这样把钱放在包袱里的，就简单一些了，原本装成“围观者”的同伙、纷纷走过来“劝架”了。

“别打了！别打了！”这些人嘴里胡乱叫喊着，上来就把吴佩孚彻底困住了，有人趁机摘下了吴佩孚背负的包裹、并迅速转给身后的同伙，没两下就转到最外面的黑胖子，他拿起包袱就跑。

直到这时，吴佩孚才明白这帮人的目的，他大吼一声、使劲挣脱了这些人的束缚，远远看见逃跑的黑胖子，吴佩孚起身就要去追。

“占了老娘的便宜。就这么想跑？”沈桂珍招呼混混们再拦一下吴佩孚，想让黑胖子跑到吴佩孚的视线外再说。

“给三姑磕三个头，要不然，介事儿没完！”原本在后面抱住吴佩孚的赖阿三儿挡住了去路，眼看黑胖子就要转弯了，吴佩孚一着急，一拳打在赖阿三儿的鼻梁骨上，“嗷！”的一声，赖阿三儿捂着脸蹲了下去，旁边的混混一时没反应过来，吴佩孚大步流星的向黑胖子追去……

“cao你大爷的！还敢打人！站住！再跑你就是大尾巴鹰，嘛玩意儿、敢在……”一群混混在后面大声叫骂着，但是，并没有人真的去追吴佩孚。

黑胖子本来就不擅长奔跑，吴佩孚在后面紧追不舍，眼见是甩不脱吴佩孚了，黑胖子使劲儿把包袱扔进左边的小巷里，自己沿着右边的小巷逃跑了。

吴佩孚看到了黑胖子的动作，自己的包袱要紧，抓住那个黑胖子又能怎么样。

吴佩孚跑过去捡起自己的包袱、打开包袱一看，其他东西都还在，唯有装银钱的那个小袋子被拿走了，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天津卫，他顿感无助，身无分文的他、真不知道接下来怎么办了。

吴佩孚在懊悔自己社会经验不足，吃了这么大一个亏的同时，大脑也在高速运转，接下来怎么办？

强龙不压地头蛇，何况自己只是一个文弱书生，甚至还是通缉犯，连去报官都不敢，虽然知道报官也没用，这些地痞流氓跟官府都是一丘之貉。

吴佩孚已经不想在天津多待片刻了，可他又不能马上离开，无钱寸步难行啊。

赶紧找个能吃饭的活计，这是吴佩孚此刻唯一能想到的事情，略做思考后，吴佩孚决定去码头试试运气，力工虽然赚不了几个钱，可填饱肚子才是正事儿。

吴佩孚不管那些看热闹的人，冷嘲热讽的眼光和议论声，起身往运河码头方向走去。

走出一段距离后，吴佩孚看到有张小桌子靠在一家店铺门外，桌子边上并没有人，一个醒目的布幔挂在桌身上，上书几个大字：代写家书。

吴佩孚顿感眼前一亮，他急忙过去询问店家，得知平时在这里卖字的老先生，最近几天家里有事儿来不了，吴佩孚就跟店家提出自己借摊卖字，店家见他被晒得黢黑的脸、心中有点儿怀疑。

吴佩孚赶紧从包袱里取出笔墨，准备给店家这几个字儿、证明一下自己，店主见他随身携带笔墨，也就不疑他了，说好二八分账后，他帮吴佩孚把桌子从墙角搬了出来。

吴佩孚一下午接了四个活儿，店主又给他介绍了一家安全、便宜的小客栈，总算是天无绝人之路。

第三天早上，原来在此摆摊的老先生就来了，吴佩孚不能再在这里卖字了，不过他也算找到了一条生计，他决定立刻离开天津，一路卖字谋生。

吴佩孚每到一个村镇，都会停留一日、半天的，可并不是每天都有生意，更多的时候是靠好心人收留、借宿一晚。

途中还遇到几次不大不小的劫难，好在吴佩孚是真的身无分文，就这么饥一餐、饱半顿的，终于徒步来到了北平城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