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战争并不仅仅是战争

1905年9月5日，日俄签订《朴次茅斯和约》，历时1年半的日俄战争遂告结束。

但日本军方却迟迟不解散“芝罘特别班”、这个临时军事间谍机构，也不说什么时候让吴佩孚他们回到北洋军去，吴佩孚只好有事儿没事儿就去找守田利远聊天。

守田利远虽然是从事间谍工作的，可他是《日本陆军幼年学校》毕业后、继续读《陆军士官学校》，本身他又是从日本军部出来的，与军方也有很好的沟通渠道，对日军的情况很了解。

目前守田利远在日本外交部门工作，对国际风云变幻、日俄战争中的一些秘辛，他知道的多、看的也比吴佩孚要透彻的多，他还是日本情报之父福岛安正看中、并延揽进入间谍机构、派往中国的，日本最著名的间谍明石元二郎，同样是在福岛安正推荐下，内田良平力保才出任日本驻沙俄公使馆副武官的。

守田利远是日本歌舞伎世家之一的守田家族庶子，其家族以女形【注一】表演闻名于日本，据说其父还为天皇表演过，虽然不能说是身世显赫，可他自小也是交往无白丁，政商界也有很好的人脉。

吴佩孚通过与守田利远深入交谈，大有“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的感慨，他这才知道日本战胜沙俄、除了军事上的战斗外，还开辟了3个无形的战场，分别是：外交舆论战、金融战、间谍战，守田利远还在酒后告诉吴佩孚：

日俄开战前，当时日本陆军总兵力约为37。5万；而俄军总兵力多达105万，另有约300万后备部队，枪炮车船更是要啥有啥，打一场有限的日俄战争，日本保守估计需要1。5亿日圆，而日本国库当时仅有4000万日圆的家底。

虽然沙俄战前部署在远东地区的总兵力仅有10余万，但俄国能够依靠铁路将兵团源源不断地送往战场，日本政府深知自己打不起消耗战，力图速战速决，可碰到俄国这样皮糙肉厚、非常抗揍、轻易不会投降的对手，当时日本高层还真是一筹莫展。

不打，时间对沙俄更有利，等沙俄在中国东北完全站稳了脚跟，那就不是日本人想不想打了，以沙俄一贯的尿性，俄军一定会入侵**，再接下来恐怕就是日本本土了。

就在日本高层犹豫不决的时候，一家美国智库主动通过外交渠道，给日本提供了一份《远东军事报告1903》【注二】：

第一。俄国在此前的列强纷争中、得罪了太多势力，只要日本方面能够想办法团结这些势力，就能让俄国陷入背腹受敌的困境，还引用了中国一句成语：失道寡助；

第二。俄国沙皇连年穷兵黩武的疯狂扩张，让沙俄已经欠下巨额外债，日本只要让沙皇再也借不到钱，那么日俄战争的胜败，尚未可知……这里又引用了一句中国成语：鹿死谁手；

第三。这是最重要的，沙皇政权不怕对外打消耗战，但他最怕的是内部陷入混乱、进而危及沙皇自己的统治根基，假如俄国发生内乱，沙皇绝不敢把主力军队派往远东，这里又用到一个中国成语：釜底抽薪。

因此，《远东军事报告1903》的结论是：日本只要能做到以上三点，俄军纸面实力再强大、日本也有很大概率在远东击败沙俄军队。

《远东军事报告1903》坚定了天皇对俄一战的决心，整个日本也是在这之后，全速按照战争模式运转起来的。

日本在日俄战争中主持外交舆论战的叫金子坚太郎。

金子坚太郎是在日俄战争开始时、被派往美国进行外交工作，他离开日本前、专程拜访了陆海军首脑，都说胜利、失败最多是五五分，这让他拉拢美国支持日本的目的更显重要。

美国不仅已经公开宣布中立，美国民众对亚洲人也普遍没要好感，这让金子坚太郎的说服工作举步维艰。

金子坚太郎曾经留学美国，他太了解美国人了，几经努力，他争取到了在母校哈佛大学举办公开演说的机会，金子坚太郎投美国人所好的讲到：

“……

日俄开战，欧美盟邦都认为日本无论如何也没有取胜的希望，就连日本自身也没有人认为这次战争日本能赢得胜利。

然而，日本如果退让一步，俄国就会紧逼一步，他们是贪得无厌的，不止在远东，他们在欧洲、在中东，从来没有停下过野蛮扩张的步伐。

现在，日本决心拿起武器反抗残暴的沙俄，即使日本被灭亡也在所不惜！

我在母校演讲，只是希望将来在世界史上，能写下这样一段话、我和我国人民将感到万分满足：

曾经在亚洲，有个被称为日本的国家，她因为反抗俄国在全球进行的、残暴的、疯狂且野蛮的扩张，经过勇敢的战斗灭亡了。

……”

金子坚太郎的这次演讲，彻底改变了美国舆论，打动了极端仇俄的犹太富商雅各布·希夫，他个人拿出巨资帮助日本对抗俄国。

这篇演讲通过新闻媒体被翻译成各种文字、传播到世界各个国家，帮日本树立了以弱敌强、坚忍不屈的良好形象，让世界人民同情日本人民的同时，迫使绝大部分国家的政府也站在了日本一方。

日本在日俄战争中主持金融战的叫高桥是清。

日本政府在精打细算、能省则省的情况下，保守估计与俄国开展后的军费约需要1。5亿日元，而国库此时只有4000万元，连零头都不够。

时任日本银行副总裁的高桥是清，被临时任命为日本驻英财务官，他的任务只有一个，募集一亿日元外债。

彼时，世界上的金融资本，主要集中在英、法两国。

俄国能同时推行南进、东扩政策，就是借助英法提供的资金，而高桥是清的工作，正是把要流向俄国的资金渠道切断，并使这些资金改道、全部流向日本。

也就是说，高桥是清的工作不仅仅是为日本筹措军费，同时还会造成俄国的战争经费出现短缺、枯竭，以便大大改变日俄战争的态势。

高桥是清凭借顽强的实干精神，最终成功说服了欧洲的银行家们，让他们相信，把钱投给日本不仅会有更高的回报，更重要的是资金绝对安全，因为日本必胜。

凭借三寸不烂之舌，高桥是清先后为日本政府成功发行了6次日本公债，为日本募债金额总共达十四亿日元，为日俄战争的胜利，奠定了金融基础。

日本在日俄战争中主持间谍战的叫明石元二郎。

明石元二郎早就对俄国国内进行过认真、仔细的考察，他敏锐地发现，沙皇对外扩张成性的原因之一，居然是为了转移国内矛盾，俄国虽然也建成了一批现代化工厂，可主要都是服务于军事的，国内工人、农民被压榨的异常艰辛。

于是，明石元二郎首先就把突破口选在了遭遇瓶颈的俄国革命。

在那个时间点上，俄国如雨后春笋般不断冒出各种革命组织，他们的革命行为把沙俄政府折腾得够呛，但革命者们也因为缺少资金和统一领导，无法进一步扩大革命规模。

明石元二郎主动找到俄国各地的革命党，表示自己愿意代表日本政府向俄国革命者提供慷慨帮助，无偿提供资金、武器弹药直至革命胜利。

革命的成功离不开资金的支持，古今中外皆是如此，就这样，双方达成了协议，一场挖空俄国墙脚的战略计划，开始在日本提上日程。

很快，在明石元二郎的安排下，他以个人名义购买的大批欧洲军火通过各种渠道，来到了革命者的手中，资金也以现金的形式到了他们手里，一支支革命队伍就这样壮大起来了。

日俄战争爆发后，驻在俄国西部的俄军开始调往远东地区参战，革命者面对的压力骤然减小，再加上来自日本方面的支持，革命者当即提高了起义、**、破坏活动的频次和强度，俄国的内部局势顿时混乱了起来。为防止局势进一步恶化，沙皇不得不把大量原计划送到远东的军队、留在了西部维持国内秩序。

在明石元二郎的暗中策划、鼓动下，普梯洛夫工厂的一万多工人开始罢工，不到几天，罢工人数增加到15万多人，莫斯科开始停水、断电，沙皇政府万万没有想到，工人团结起来竟有如此的力量。

1905年1月22日，一个寒冷的星期日早晨，举行和平**、请愿的工人们万万没有想到，反动的沙皇政府纠集了4万多武装军警，骑着高头大马，张牙舞爪的向手无寸铁的工人及家属开枪射击，**的工人付出了3000多条生命，人们把这一天叫做“流血的星期日“。

“流血的星期日“触动了沙皇政权根基，这个消息迅速传遍了全国，其它城市的工人也掀起罢工的浪潮，连手工业者和农民也发动起来，向封建专制发动进攻，这就是俄国的1905年革命。

明石元二郎仅花了300万日元，就实现了困住俄国的战略意图，把俄国腹地闹的天翻地覆，沙皇手上明明拥有重兵，却因为1905年各地层出不穷的**、起义搞得焦头烂额，根本不敢把这些军队投入远东战场，成为日本最终获胜的关键因素。

明石元二郎由此被称为“一人可抵十个师团”的人物。

吴佩孚对外交、金融还有些懵懵懂懂，可舆论、间谍给他的印象太深了，他得慢慢的、好好学习消化这些内容……

【注一】女形：男性扮演女性角色，类似于京剧中的“男旦”，梅兰芳先生就是男旦翘楚。

【注二】《远东军事报告1903》：给日本提供这份报告的美国智库名称，守田利远没有告诉吴佩孚，这件事是这家智库为了树立自己的影响力、私下所为，还是美国政府暗中授意它这么做的，目前史学界尚有争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