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征途折返

战斗结束之后，张大贵被送往战地医院治疗。

这天，团长陈军勇前往医院进行慰问，对张大贵说:

"在这次战斗中，你们一连完成任务出色，要对你们一连和你这位连长进行通令嘉奖。"

张大贵听了，急忙说:

"嘉奖我们全连，我赞成。全连同志在战斗中英勇善战，表现都很好，值得嘉奖。但是，要嘉奖我这当连长的，我反对。我不仅反对对我进行嘉奖，而且还准备不当连长了。"

"为什么?"陈军勇问。

"我觉得，军队的官，应当由会带兵打仗的人来当。"张大贵说。"在我们连的全体同志面前，我曾经正尔八经地宣布过，拍着胸脯说过，谁的本事大，超过我，我就让谁来连长，我服从他的指挥。在这次战斗中，一班班长山虎，智勇双全，很会带兵打仗，本事超过我，我打心眼里佩服他，觉得他非常合适代替我当连长。现在，我正式向团长提出不当连长的请求，也正式举荐山虎同志担任连长。"

陈军勇听了，微微一笑，说:

"你就安心养伤吧。至于山虎这个人才怎么使用，你就不用操心了，我自有安排。"

陈军勇确实自有安排。在这次金鸡岭阻击战中，全团指战员坚守阵地，遭受敌机敌炮一轮又一轮的轰炸轰击，击退了敌军一次又一次的进攻，胜利完成了任务，但也付出了惨重代价，伤亡过半，一些连排干部甚至营级干部牺牲。战后补充兵员，连队干部奇缺，急需由战斗骨干去充实领导岗位。其中，九连连长牺牲，全连伤亡殆尽。战后九连重建，兵员主要是战场上的俘虏兵。连长的人选，陈军勇自然考虑到了山虎。

陈军勇找山虎谈话，要山虎到九连去当连长。山虎一愣，不解地说:

"我怎么能当连长呢。"

"你怎么不能当连长呢!"陈军勇说。"当连长的，一靠军事技术，二靠指挥能力，三靠脑瓜灵活。这三条你都具备，尤其是第三条，你脑瓜很灵活，发现敌军炮兵阵地，你就动脑筋想出一套办法，把敌军炮兵连人带炮弄了过来，去打击敌人，消灭敌人。这说明你是个聪明人，而带兵打仗正是需要聪明人。当然，要你去九连当连长，还有一个考虑，就是特殊情况。"

"什么特殊情况?"山虎关切地问。

"九连的特殊情况和你本人的特殊情况。"陈军勇说。"九连的特殊情况，是指兵员的特殊。在这次阻击战中，九连伤亡人多，补充的兵员大都是俘虏兵，与其他连队相比较，这是很特殊的。你本人的特殊情况，就是你当过国民党的兵，是冒着生命危险逃出来当解放军的，你是全团唯一的特殊人物。"

"我明白了。"山虎插话。"你是让我把这些俘虏兵带好，管好。"

"对啦，我就是这个意思。"陈军勇说。"你有什么想法，对我说说吧。"

"我没有什么想法，只有一个请求。"山虎说。

"什么请求?"陈军勇问。

"就是关于江小龙的事。"山虎说。"他跟我一起来参加解放军，一心想的是在战场上英勇杀敌。所以，他虽然在这队当卫生员，但是心里想的实际干的还是苦练杀敌本领。在团部卫生队对连队卫生员进行集中训练的时候，他还利用课余时间到炮连学会了迫击炮的使用，这次在战场上发挥了很大的作用，是他指挥那几个俘虏兵向敌军开炮，取得胜利。他在管带俘虏兵方面有了一些经验，所以我想请求让江小龙到九连当排长，我们俩共同努力把俘虏兵带好，管好，不知是否可以。"

"可以。"陈军勇立即表态。

就这样，山虎和江小龙到九连当了连长、排长。

山虎到九连当连长以后所做的头一件事，就是对全连补充的俘虏兵的情况进行调查登记，编制全连人员的花名册。调查登记的项目包括:籍贯，出生年月，加入国民党军队年月，熟练何种武器，是否自愿加入解放军，等等。从中发现，这些俘虏兵也是来自全国各地的，年龄有大有小，在国民党军队当兵的时间有长有短，对武器的掌握各种各样。但是有一点是相同的，就是他们在被俘以后，我军执行对待俘虏政策，愿意回家的发给路费，愿意留下来加入解放军的表示欢迎，他们都是自愿留下来的。

如何带好、管好俘虏兵，使他们成为真正的解放军战士?山虎和江小龙进行了讨论。

江小龙说:"他们自觉留下来当解放军，这是好事。问题在于他们知不知道当解放军与当国民党兵有什么区别，是在为谁当兵，为谁打仗。"

"你说的很对。"山虎说。"为谁当兵、为谁打仗，这是最根本的觉悟问题。让他们在这个问题上醒悟明白，才能使他们由行动到思想实现转变，脱胎换骨，成为真正的解放军战士。"

"我觉得，为谁当兵、为谁打仗的问题，也就是为什么要当兵的问题。他们原先是干什么，为什么丢下手中的活而当兵，这要问清楚，然后才能帮他们提高思想觉悟，从这根本大事上醒悟明白。"江小龙倾吐了自己的见解。

"有道理，咱们就这么办。"山虎说。

于是，山虎决定在全连进行"为谁当兵，为谁打仗"的教育，要求他们从自己原先是做什么的、在什么情况下当的兵谈起，谈自己的认识。教育活动以班为单位进行，但是在班务会上，那些俘虏兵都不愿发言。问其原因，回答都是说，当国民党兵是不光彩的事，谈起来觉得耻辱，没有脸面见人。

得知这种情况，山虎就把全连集中起来，动情地说:

"大家不愿谈当国民党兵的事，觉得当国民党兵耻辱，这说明大家原先是根本不想当兵的。我原先也是根本不想当兵的，只想平平安安地过日子。那年我要媳妇，进城为媳妇买衣裳，被国民党军队抓去当了兵。后来我从国民党军队逃了出来，准备带妻子远走他乡过太平日子，谁知他们派兵来抓我，要把我抓回去枪毙，我是走投无路才来当解放军的。我当过国民党的兵，难道这是我的耻辱吗?不!这是我受的祸害，是国民党反动派欺压我们百姓的见证，更是我的苦难经历!"

山虎的这番话，你一把钥匙，打开了俘虏兵们心灵的门窗;又像一炬火苗，点燃了他们蕴藏在肺腑的情感火焰。大家争先恐后地举手发言，讲述自己的经历，倾吐所受的苦难。

很多俘虏兵说，他们在国民党军队当兵，像山虎一样是被抓壮丁抓去当的兵。有的在乡下被抓，有的在城里被抓，有的在行路中被抓。他们在被抓的时候，都是在为生活所迫而奔波。在乡下被抓的，有的在田间劳动，有的在家中垒墙做屋，有的在劈柴挑水;在城里被抓的，有的是进城卖菜、卖柴、卖鸡鸭鱼蛋等农副产品，也有进城购买日常生活用品和衣物、药品的;在行路中被抓的，有的是在来往城乡的途中，有的是在走亲访友的途中，还有的是在走村串乡讨荒要饭的时候。

有些俘虏兵虽然不是被抓壮丁抓去当国民党兵的，但是也并非自愿。有的因为欠别人钱财，为还债而替债主当兵;有的是地主家长工，被强迫去当兵的;还有的是被人贩子拐骗到国民党军营去当兵的。

所有的俘虏兵，都说他们是穷苦人家，也都说他们知道解放军是**领导的人民军队，还都说他们在国民党军队当兵是当炮灰，更都说他们不愿意为国民党当兵打仗才心甘情愿留下来当解放军的。但是，他们心中的疑虑，就是担心因为当过国民党兵而会不会受歧视的问题。

山虎听了，哈哈大笑道:

"我是在国民党军队当过兵的人，现在当了连长，你们说，这是受歧视吗?"

大家听了，也都哈哈大笑起来。笑声中，有人问:

"国民党军队是枪毙逃兵的，你逃离的时候不怕吗?"

"怕呀，怎么不怕!"山虎直率地说。"当时，当官的要我们去对付**。咱是穷苦人，怎能去对付为咱们穷苦人的人呢!如果不对付，就会说我通共，我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反正没有活路，怕也没有用。"

"你说的情况我们也遇到了。"俘虏兵们纷纷说。"在我们所在的国民党军队里，有因为逃跑被抓到而被枪毙的，也有因为为**说话而被作为通共分子枪毙的。"

"国民党军队枪毙逃兵的事，我是亲身目睹过的。"山虎说。"这些事实说明，在国民党军队里当兵是一片黑暗，加入解放军行列是无限光明。你们说是不是?"

"是!"大家一齐高声回答。

"无限光明是指我们的前途无限光明。"山虎解释。"中国人民解放军宣言说，我们现在担负了我国革命历史上最重要最光荣的任务。这个任务是什么呢?依我看，就是推翻压在中国人民头上的三座大山，建立新中国，让天下的劳苦大众翻身解放，当家作主人。我有这个志向，你们有没有呀?"

"有!"大家又是一齐高声回答。

"有了志向，就要下决心朝着这个方向去努力，为实现这个方向目标作贡献。"山虎说。"我们是伟大的人民解放军，是伟大的中国**领导的队伍。所以，一定要听毛**话，跟**走。你们能不不能做到呀?"

"能!"大家更是一齐高声回答。

"大家的回答非常好。"山虎也提高嗓门说。"大家过去虽然当过国民党军队的兵，但是现在的思想觉悟有了提高，树立了解放军战士的伟大志向，坚定了跟**走的信心和决心，这就叫志同道合，为了一个共同的革命目标走到一起来了。志同道合就是同志的意思。今后，大家都要相互称同志，互相关心，互相爱护，互相帮助，共同前进进步!"

"好!"大家高声欢呼，热烈鼓掌。

生动活泼的"为谁当兵，为谁打仗"的教育活动，不仅使那些俘虏兵们解除了顾虑提高了觉悟，而且使他们振奋了精神。他们以"同志"为荣，团结友爱，奋发向上，使战后重建的连队迅速成为坚强的战斗集体。

正是在九连开展"为谁当兵，为谁打仗"教育活动结束之后不久的时候，新华社播发了一九四九年新年献词，评述国内革命战争的形势，庄严宣告:"把伟大的人民解放战争进行到底。""一九四九年中国人民解放军将向长江以南进军，将取得比一九四八年更加伟大的胜利。""几千年以来的**压迫，将在我们的奋斗中彻底地推翻掉。"

山虎受到鼓舞，把新年献词学了一遍又一遍，心得甚多，其中最让他受启发的是关于农夫与蛇的故事。他觉得连吃败仗的国民党反动派军队，就像一条被冻僵了的毒蛇，我们只能乘胜追击，将它消灭。如果怜悯它，让它活过来，我们就会遭到像农夫那样被毒蛇咬死的命运。

他组织全连同志认真学习新年献词，并谈了自己学习的心得体会，引起全连同志的强烈共鸣，纷纷发言，倾吐心声一一

"国军的军官们对待士兵，尤其是对待被解放军俘虏过的士兵，真的像毒蛇，被他们咬一口，不死即伤!"

"我们被俘后当了解放军，如果被他们抓住，那就没命了!"

"怜惜毒蛇的人，肯定不会有好下场!"

"我们决不做像农夫那样的人!"

"打过长江去，彻底消灭他们!"

......

大家学习新年献词，认清了革命的大好形势，坚定了将革命进行到底的信心和决心，迅速掀起了练兵热潮，为渡江作战作准备。

山虎认为，渡江作战的关键在渡江。渡过长江之后的战地属于陆地，或平原，或山丘，大都经历过。渡江要乘船，在船上如何作战，大都没有经历过。因此，在练兵热潮中，他把重点放在渡船上，如在渡船上如何站立稳妥使用武器，如何助力划船向前冲锋，渡船被敌军炮火击毁后如何武装泅渡，等等。从难，从严，从实战出发。

战场是对训练效果的最好检验。

4月20日晚上8时，渡江战役开始。这天是农历3月23日，下弦月，夜12时才会升起。山虎率领九连指战员登船渡江时，没有月亮，一片漆黑。他们凭着勇猛杀敌的精神和熟练的驾船技巧和军事技术，迅速渡过长江。当月亮升起的时候，他们已经占据有利地形，在月光下向敌军发起攻击，突破敌军防守阵地，像尖刀一样插向敌军后方。然后，向敌军开火，使敌军受到后续渡江部队和他们的前后两面夹击，溃败逃窜。

九连的行动，是渡江战役的缩影。

渡江战役是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二、第三野战军的百万大军，执行****和**总司令发出的向全国进军的命令而发起的，在西起九江东北的湖口、东至江阴的长达五百余公里的战线上分三路强渡长江。中路军首先突破安庆、芜湖线，西路军在九江、安庆间突破，东路军在镇江、江阴间突破，彻底摧毁了国民党军的长江防线。4月23日，解放了国民党统治中心南京，宣告了国民党反动统治的覆灭。

敌军的长江防线被突破以后，我军乘胜追击，势如破竹。吓破了胆的敌军，丢盔卸甲，向南方逃去。

九连所在部队奉命追击南逃之敌。九连一马当先，冲锋陷阵，战士们斗志昂扬，意气风发，一边追击，一边笑谈一一

"国民党的军队，真的像条蛇，一有动静它就溜。"

"古话说得好一一打草惊蛇，咱们解放军渡江的比打草，国民党兵这条毒蛇受惊了，所以它就溜。"

"咱们解放军战士成了扑蛇人啦。"

"咱们来个扑蛇比赛吧，谁英雄，谁好汉，扑蛇当中比比看!"

......

大家说说笑笑，日夜不停地追击着南逃的敌军。

这一天，他们追到一座大山的峡谷前，发现那里到处都有国军丢弃的物品，其中一口大锅架在石块垒起的锅灶上，锅里放了水和米，还没有开始点火煮饭，就弃之不顾了。

看到这种情形，战士们说，这一定是敌军逃到连里歇息，准备生火做饭，发现解放军追来了，就惊慌失措，急急忙忙逃窜了。因此，大家要求立即行动，追剿这股国民党军的残兵败将。

但是，山虎却认为，在大山的峡谷口出现这种情况，也可能是敌人的诱兵之计，以此来迷惑我军战士，然后在峡谷设理伏，对付我军。因此，他主张首先对峡谷的精况进行侦察，弄清情况之后，决定是否进行追击。

他把这里的情况和自己的想法用无线报话机向上级报告，得到的答复是:"停止追击，立即返回江北。"

山虎懵了，大家听了山虎的传达也懵了。这时，有人提出继续追击敌人，山虎严正地说:

"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的头一条纪律，就是一切行动听指挥。我们必须坚决执行上级命令，听从指挥，停止追击，返回江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