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时运论战

马丽娅到天柱山来的目的，是要实地验证天柱山天兵到底是一支怎样的队伍，以解除心中的疑虑。目的达到了，所以她就高高兴兴地起程回牯牛山了。

让山虎惊奇的是，马丽娅起程的时候，彭冬梅竟然会前来送行，并且热情地对马丽娅说:

"欢迎你经常到天柱山来。"

马丽娅走后，山虎问彭冬梅:

"你不是讨厌马丽娅么，怎么对她客气起来了呢?"

"我不是客气，而是目光远大、心胸开阔了。"彭冬梅说。"你说的那张报纸我找到了，你说的那篇文章我读了，而且读了好几遍。越读越觉得我以前的眼光大短浅，胸怀太狭窄，看到的只是眼前，心想的只是个人，所以才会为马丽娅说的那些话而生气。现在不同了，看到的是全国的形势，是**解放军的伟大胜利，是国民党反动派军队的彻底失败，是旧社会的结束、新社会的到来。文章中说到化成美女的毒蛇，我就立刻想到了马丽娅，想到了你为什么要我去读报纸上的这篇文章。我在想，马丽娅算什么东西，只是条垂死挣扎的毒蛇嘛!所以我不跟她计较，大大方方地对待她，痛痛快快地看着她们走向灭亡。"

彭冬梅的这番话，山虎听了，非常高兴，说:

"没想到你的思想觉悟提高得这么快呀!你以前对我说过，要我带你走上革命的道路。其实，你现在已经走上革命的道路了。面临的革命斗争，就是要消灭以梁耀宗为首的这股匪军，与梁耀宗和马丽娅这样的人打交道，就是在战场工与敌人作斗争，目的就是要彻底的灭他们。"

"我懂啦。"彭冬梅说。"我估计，马丽娅这条毒蛇还会再来。等她来了，看我怎么与她斗。"

是的，彭冬梅作好了充分的思想准备，专等马丽娅再来。

但是，从牯牛山匪军那里再来的人，不是马丽娅，而是贺家喜。

贺家景已经多次来过天柱山了，但是这次来，与往常不同。

往常来，只有贺家喜一人，是独来独往。而这次来，却有六个人，除了贺家喜，还有两个持枪的匪兵，两个抬竹椅轿子的人和一个坐在竹椅子上的人。贺家喜走在前头引路，抬竹椅轿子的紧随其后，持枪的匪兵殿后护卫。

首先发现贺家喜到来的，是山虎和彭大山。

当时，他们二人正在天门检查站岗放哨的情况。山虎发现后急忙迎上前去，问贺家喜:

"竹椅上坐着的是什么人?"

"是梁司令长官的父亲，梁家老太爷梁洪泰。"贺家喜说。

"你们把他抬到这儿来干什么?"山虎又问。

"先把他抬进去再说吧。"贺家喜说。

在贺家喜的指挥下，两个匪兵把梁洪泰抬进天门，又在山虎指挥下抬进一间依山而建的房屋门前。

这时候，贺家喜对那抬竹椅轿子和随行护卫的匪兵说:

"你们四个人的任务完成了，可以先回去了。我要留在这里，把老太爷安置好。"

四个匪兵离去。贺家喜把山虎和彭大山拉到一旁，悄声说:

"把这老爷子送到这里来，是马丽娅的主意。"

接着，他讲起了马丽娅从天柱山回到牯牛山以后的情况一一

马丽娅回到牯牛山以后，不顾一路奔波的辛劳，立即去见梁耀宗，喜不自禁地说:

"天柱山天兵这支队伍，比我们想象的要好得多呀!"

"好在哪里呀?"梁耀宗问。

"八个字:生存有方，训练有素。"马丽娅说。

"说具体点儿。"梁耀宗道。

于是，马丽娅就把在天柱山的所见所闻尤其是他们的生存办法和紧急集合的具体情况详细地陈述了一遍，然后说:

"天柱山天兵的生存办法，我觉得我们国军是可以借鉴的。牯牛山这地方，面积比较大，可开垦的土地多，自己动手发展种植业、养殖业是大有可为的，我们不妨走走这条路。"

"不行。"梁耀宗断然拒绝。"开荒种地养牲畜，那是老百姓求生存的方式，我们军人的生存的方式就是在战场上取得胜利。如果让我们的国军士兵去开荒种地养牲畜，谁去完成**救国的大事!"

"天柱山的天兵就是靠这种办法生存下来的呀。"马丽娅坚持自己的观点。

"那是他们的生存办法。"梁耀宗说。"除了天柱山天兵，还有其他的各支队伍，也必有各自的生存办法。所以，我们应该把各支队伍的当家头领们召拢来，让他们各谈各的生存办法，也许会给我们一些启发。"

"好。"马丽娅表示赞同。"把各家当家头领召拢来，共商**救国大计，群策群力，共度难关，这实在是势在必行呀。"

"那就这么办吧。"梁耀宗作出了决定。"通知他们，三天以后到这里来开会。"

"我有个要求。"马丽娅说。

"什么要求?"梁耀宗问。

"与各支队伍联络，我一个人忙不过来，需要一个帮手。"马丽娅说。"我想让贺家喜来帮我，你看可以吗?"

"他在侍奉我年迈的父亲呀。"梁耀宗说。

"侍奉老太爷的事，我已经想好了。"马丽娅说。"天柱山那个地方，山清水秀，优美静雅，实在是休养生息的好地方。让老太爷到那里去，由天柱山的天兵侍奉，可以说是一举三得:第一，有利于老太爷休养，天柱山比牯牛山安静，适合老年人生活;第二，有利于您本人集中精力操办**救国的大事，因为老太爷在身边，需要照料，不免会分心;第三，让天柱山天兵侍奉老太爷，说明是对他们的信任，从而增强他们对国军的信任，互相信任，有利于日后的军事行动。"

马丽娅的这番话，说到了梁耀宗的心坎里。他满心欢喜地说:

"好，就这么办。"

马丽娅向贺家喜转达了梁耀宗的决定，让贺家喜护送。由于梁洪泰年事已高，行走不便，就派了两名士兵抬着;为确保行程安全，又派了两名全副武装的士兵卫护。

现在，梁洪泰已经被送到天柱山了，贺家喜问山虎和彭大山:

"你们说，这该怎么办?"

"既来之则安之。"山虎对贺家喜说。"你先在这儿陪陪梁家老爷子，我们研究一下，然后来接他。"

说罢，便和彭大山一起离去，找江小龙，共同商讨如何安置梁洪泰。

三人齐聚，彭大山首先发言。他有点儿气愤地说:

"马丽娅这个臭女人，尽出些坏主意，把梁家的老太爷送到这儿来，收也不好，不收也不好。收吧，天柱山的人都受过国民党的迫害和地主老财的压迫剥削，这梁洪泰既是大地主，又是国民党军官的老子，大家心里恨的就是这样的人，谁愿意侍奉他呀!不收吧，把他退回牯牛山，又觉得不合适，担心会影响你们对敌侦察。"

"我也觉得这事难办。"江小龙说。"从对敌侦察来说，应该收留。可是收留之后谁来侍奉他呢?也就是说，谁来给他烧水做饭，供他吃喝呢?马丽娅是在给我们出难题呀!"

"这的确是个难题，但是我们必须破解。"山虎说。"这些天来，我一直在想，摆在我们面前的这股匪军，上级为什么不赶快把他们消灭呢?想着想着，就想起了在淮海战役中经历的事。有一支国民党军队，我军围而不打，直到最后把他们全歼。所以我觉得，现在不打面前的这股匪军，是为了把整个湘北地区的土匪全部消灭。从这一点来考虑，我们接收、侍奉梁洪泰，也是一场战斗。马丽娅说，这是他们对我们的信任。那么，我们就利用这种信任，来实现我们的战斗目标。也就是说，在思想上不要认为是在侍奉一个老地主，而是在参加围剿土匪的战斗，为夺取剿匪的胜利作贡献。"

山虎说的这番话，对于彭大山来说，就像一把钥匙，打开了他的心灵门窗的锁。他顿时觉得心里亮堂了，神清气爽地说:

"听你这么说，侍奉这个老地主的事就不难了。我们家冬梅她娘，看到女儿女婿们都在为剿匪尽心尽力，自己早就坐不住了，也想为剿匪做点事，为女儿女婿们增光添彩。侍奉老地主，我看就由我家承担起来，冬梅她娘做饭菜，供送一份就是了。我们侍奉他，就是为了打倒他，让他亲眼看看他那当国民党军官的儿子是怎样走向灭亡的。"

"好!"山虎和江小龙齐声叫好，举双手赞成。

冬梅她娘李秀英，正如彭大山所说，是一心一意为女儿女婿们着想的。前次，为贺家喜和山虎两个女婿的安危，她带着两个女儿前往牯牛山，敢与国民党匪军的头目据理争辩，极力维护女婿。这一次，她知道侍奉老地主梁洪泰与剿匪有关，定要为女儿女婿们出力帮忙。因此，她不仅接受了侍奉老地主的任务，而且想出了对付老地主的办法。

李秀英的家乡在安化县，那里的人们有喝擂茶的习俗，常德这地方的人们也有喝擂茶的习俗。人们往往用擂茶招待客人，李秀英决定以擂茶招待初来乍到的梁洪泰，表示对他的尊重，以客相待。用她自己的话来说，就是要"演一出戏给大家看"。

擂茶是用擂钵将茶叶、生姜、花生仁、芝麻、食盐等放在一起擂成细末，然后用开水冲调均匀服用，清香可口。喝擂茶，通常配以食物，如花生、糖果糕点、斋菜、薯片、油炸锅巴，以及腌制的黄瓜、萝卜、蒜头等等。因此，在当地人的心目中，喝擂茶，等同于赴宴席。李秀英用擂茶招待梁洪泰，是在为她唱戏搭建舞台。

用擂茶招待梁洪泰的时候，李秀英让彭大山、山虎、江小龙、彭冬梅作陪。其实，她演的戏，也就是为了给他们看的。

擂茶招待开始，李秀英的表演也就开始了。她首先用开水冲了一杯擂茶，送到梁洪泰面前，说:

"今天，我们以客相待梁老太爷。我想问一下，你能不能认出我是谁呀?"

"当然能认出来啦。"梁洪泰说。"有人向我介绍过啦，你是天柱山天兵司令的夫人，怎能认不出来呀。"

"十五六年前的我，你认出来了吗?"李秀英问。

"十五六年前，我没有见过你呀。"梁洪泰说。

"十五六年前的冬天，梁家冲一带落大雪，一连落了好几天，地上的雪有一尺多厚。你记得吗?"李秀英又问。

"记得，那年的雪确实落了好几天，大雪封山呀。"梁洪泰说。

"有一个三十五六岁的妇女，带着两个女儿逃荒要饭到了梁家冲，饥寒交迫，无处安身，就进了你们梁家大院的牛棚，被你发现了，你让管家赶她们走，她们不走，你就放狗去咬她们。这事，你记得吗?"李秀英再问。

"记得。"梁洪泰回答。他接着反问李秀英:

"这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就是那逃荒要饭的妇女。"李秀英说。"我们母女三人被你们赶了出来，无路可走，在雪地里差点儿被冻死饿死。幸亏山虎和他父亲山贵发从山上打猎归来发现了我们母女三人，救了我们，才有我们的今天。"

李秀英的这番话，梁洪泰听了，惊得目瞪口呆，张起嘴巴，不该说什么好。李秀英见状，进一步问道:

"当年被你驱赶的叫化子，如今用擂茶款待你，不知你有何感想呀?"

"这真叫我感慨万端呀。"梁洪泰张着的嘴巴终于**起来开口讲话了。"我这个人呀，是个喜欢读古书的人。此时此刻，面对此情此景，我想起了北宋宰相吕蒙正。他的《寒窑赋》，是经典之作，我非常喜欢，常读熟记，只字不忘。他在文章中写道，以前，他在洛阳，白天到寺庙里吃斋饭，晚上住在寒冷的窑洞里。所穿衣服不能避寒，吃的粥饭抵不了饥饿。上等人憎恨他，下等人厌恶他，都说他很贱。可是他说，他不是贱，而是没有机遇。后来他考取功名，时来运转，当上了宰相，受到世人敬重。你十五六年前逃荒要饭，今日是司令夫人，这就是时来运转，老夫自当敬重。受夫人擂茶招待，实感荣幸之至。"

李秀英虽然没有文化，没有读过书，不知道什么宰相吕蒙正，什么《寒窑赋》，但是对于梁洪泰所说的这番话的意思，还是明白的。于是，她笑了笑说:

"我确实是时来运转，可是你呢，梁家的老太爷，如今来到山沟藏身，这是什么时运呀?"

"这呀，吕蒙正讲得很清楚。"梁洪泰说。"吕蒙正说'蛟龙未遇，潜水于鱼鳖之间;君子失时，拱手于小人之下'。这句话的意思，应该很好理解。蛟龙是什么?那是神通广大的既能兴风布雨、又能生浪作涛的本事最大的龙。君子呢，原本是指国君，治理国家的人，后来把有学问有知识的人也称君子。蛟龙没有遇到时机，只能和普通的鱼鳖混在一起;君子没有遇到时机，只能听从于无知的世间小人物。我和我儿子现在的时运，就是君子失时、蛟龙未遇的时运。正如吕蒙正所说的那样，'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蜈蚣百足，行不及蛇;雄鸡两翼，飞不过鸦。马有千里之程，无骑不能自往;人有冲天之志，非运不能自通'。说到底，是时运不济，才走到了这一步。"

听梁洪泰这么说，山虎忍不住插话了。他对梁洪泰说:

"其实，对于你儿子来说，不是时运不济，而是飞黄腾达之时呀。我在他手下当兵的时候，他是团附，后来当上了团长。可是现在呢，一下子荣登兵团中将司令的宝座，可以说是官运亨通、飞黄腾达呀，怎能说是君子失时、蛟龙未遇的时运呢!"

"你这么说也对。"梁洪泰说。"你说的时机，是**救国的时机。不过，当**救国成功时，才能时来运转。"

"你认为，你们能够时来运转吗?"李秀英问。

"能，一定能。"梁洪泰说。"春秋战国时期，吴王夫差为报父仇，领兵攻打越国，越王勾践兵败投降，在吴国当了三年的奴隶。回国后卧薪尝胆，立志报仇雪恨，采取各种措施发展壮大，四年后举兵攻打吴国，使吴国灭亡。如今，国民党被**斗败了，国军被解放军打败了，这就好比是越王被吴王打败了。越王勾践卧薪尝胆，最终战胜吴国。国民党和国军现在就是卧薪尝胆，立志**救国，肯定也会斗败**，打败解放军。到时候，还是国民党的天下，我们梁家也就时来运转了。"

"你们时来运转，我们就遭殃了。"李秀英说。"到时候，说不定我又要逃荒要饭了。要饭要到你家，你肯定还会放狗来咬我。"

"不会，绝对不会。"梁洪泰说。"到时候，我儿是**救国的功臣，起码会当省**。我跟我儿说一声，你们想要什么，就给你们什么，像我们梁家一样成为富豪。"

"可是，天下的穷人很多呀，他们怎么办?"李秀英问。

"那我就管不了啦。"梁洪泰说。"古话说得好哇，贫贱皆是命中注定，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遇到了我，你们这一家的命运就是好呀。"

梁洪泰的这句话，引起在座的所有人哄然大笑，边笑边说:

"好哇，那就等着瞧吧，瞧瞧究竟谁的运气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