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宁为玉碎

1937年冬天格外寒冷，金陵城内外都是灰蒙蒙的，天空长久不见太阳，只剩下浅灰色云层厚重而低沉地包裹住大地。一切的一切，仿佛都在预示着，这将是不寻常和不吉祥的特殊年份。

金陵城北青云里一带和鼓楼岗相邻，东北边就是紫金山，玄武湖蜿蜒流淌，公园里早梅已经悄然绽放，释放出一阵阵沁人心脾的香味。

青云里3号是一座青色围墙环抱起来的小院子，院内草木茂盛，虽然是冬季，不知道是花匠技艺高超，还是花木种类珍惜，小院子内竟然和围墙之外截然不同，宛如陶渊明笔下的桃花源一般。

小院里还有一栋三层小洋楼，楼顶上停歇着十几只鸽子，这会儿正悠闲地觅食。小楼之下另外搭了个花架子，架子下，一老一少两个身穿短衣的男子正在相互练习太极推手。

小楼里有低低的声音传出来，听语气和难以掩盖的背景噪音，这声音是从餐厅旁的那架大收音机里发出来的。

“家霆，你怎么心不在焉的啊？早就和你说过，练习太极的时候要元神守一，决不能三心二意”

年长的男子收住架势，带着几分慈爱，几分教训的口气对那个大约十五六岁的大男孩说。

“爸爸，您说，那个失踪的东瀛人能找到吗？他是像电台上说的那样，给土匪和红某绑架杀害了吗？”

男孩子也守住架势，他看了看父亲，以一种既担心又奇怪的口吻反问。

年长男子看上去大约五十多岁，只见他留着长须，相貌儒雅之中却带了几分英武和倔强。

“哼，什么绑架杀害，完全是一派胡言，贼喊捉贼。东瀛人从1931年在东北柳条湖开始，就多次使用这种伪称绑架失踪，然后借故派兵扩大冲突，最后引发战争的小把戏。”

儒雅男子愤愤不平地说

“那，这次，会不会真的和东瀛人开战呢？”

少年人好奇地问父亲

儒雅男子想了一会儿，对儿子说道

“我们是个热爱和平的国家，可是，从31年占据关外开始，到今天已经整整六年了，这六年来国土不断丧失，东瀛人步步紧逼，这是蚕食，这是侵吞，如果再这么弄下去，不出几年功夫，我们，我们，哎”

“那，我们要抵抗？”

少年人有些兴奋

“我们不喜欢战争，但一旦有人将战争强加在头上，我们也不畏惧”

儒雅男子回答

“可是，我们能战胜东瀛人吗？”

少年人问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儒雅男严肃回答

“对，和东瀛人干！大好河山，寸土不让！”

少年人脸色因为兴奋，显得红扑扑地。

这对父子不是别人，儒雅男子名叫柳克言，少年人是他的小儿子，柳家霆。柳克言是著名作家，翻译家，也是金陵大学和沪上几所知名大学客座教授，除了儿子之外，柳教授还有一对孪生女儿，柳珍和柳月。

“你们俩，又在讨论什么大事？”

小楼门被从里面推开，一个大约四十多岁的中年女子手下台阶，她就是柳夫人。

“克言，我有些担心”

柳夫人望着丈夫，不安地说

“担心什么？”

柳教授穿上外衣，和蔼地问

“我在担心珍儿，今天是星期天，本来说好，她应该昨晚回来吃饭的，可直到今天，珍儿还没有回来。”

柳夫人不安地看着丈夫。

“你没有问问月儿，她或许知道姐姐在忙什么”

“月儿在值班，从昨天开始48小时大夜班，她们医院规矩严，值班期间不得接听私人电话”

柳夫人说的是柳月，她今天不在家，在鼓楼医院中值班。

“那你给学校打个电话问问”

“我打过了，实验室的同学说，珍儿和黄教授带着试验设备匆忙离开，一直就没有回来”

柳夫人显得更加不安

“别担心，做实验这种事情，有时候时间很长，也说不清楚，时间拖得长一点，很正常”

柳教授安慰夫人

“我想，我怕，珍儿他们听说失去东郊做试验，这，会不会遇上土匪，就是电台里报道的那个绑架东瀛秘书山本英明的土匪？”

“瞎担心”

柳教授只能安慰夫人，同时心里也隐隐感到不安。

就在这时候，院子外大铁门上的门铃发出“叮叮叮”响声，两人停止交谈，将眼光移到铁门方向。

柳家是富豪之家，不但做学问，家里从前清时代就开始经商，到了柳教授手里虽然不再继续做生意，但他把产业全**托职业经理人管理，自己每年只在年终决算的资产负债表上签字，其利润会自动存入不同的几家银行。

因为家中富裕，所有雇佣了门房，花匠，汽车驾驶员，厨师，女佣等一干人等。

这会儿，大铁门被门房老杨缓缓打开，从外面走进来三个头上戴着礼帽，身穿黑色丝绸短褂子的胡须大汉。

柳教授夫妇一愣，他们二人虽然有家产，但很少进行社交活动，夫妻两人所认识的朋友也全是知识分子，从不和社会上的帮派人物往来，可眼下走进来的三人，分明就是地痞帮派打手一类。

“三位是？”

柳教授见三人既不招呼，也不递名片，只是粗鲁地推开门房老杨，直接闯了进来，于是他上前，拦在通往小洋楼的石头小径前。

“你就是柳，柳什么的，柳克？屁”

为首的大汉故意将名字说错，然后三人一齐大笑。

“鄙人柳克言，三位有何见教？”

眼看几人无理粗鲁，柳教授也沉下脸来。

“麻蛋”

为首的大汉骂了一句

“你，怎么骂人？”

柳家霆年轻气盛，他走上前要理论。

“老子喜欢骂，还喜欢打”

突然，旁边一个大汉闪出来，他一个黑虎掏心，一拳打在柳家霆身上，虽然力量没有用足，但柳家霆已经承受不住，好在有些武术功底，并没有受伤。

“老杨，给警察局打电话”

柳教授高声吩咐门房，同时甩开外衣，拉出招式，他是个国术爱好者，也算有点功底。

“哈哈哈，柳老头，你知道我们是谁吗？”

大汉也甩掉外衣，露出肌肉和全身上下的龙虎刺青。

“你们？”

柳教授看对方样子，估计是帮会中人。

“我们是特务处”

柳教授顿时一惊，特务处是什么地方，他怎么会和这帮家伙湊上关系呢？

“实话告诉你，你家那个小表，嗯，小丫头，柳珍”

大汉的话让柳家三人顿时大惊失色。

“哼哼，柳珍参与土匪，现在被抓，很快就要吃枪子喽”

大汉的话刚说完，柳夫人推一软，不由地坐倒在地上。

老虎桥警备大院内，有一座被围墙包围起来的独立院子，这院子有不但有监房，还有审讯室，数不清的刑具，以及用来处决人犯和处理遗体的焚化炉。

此刻，柳珍等几人，就在院落里的地下室内，他们面对的是残酷对待和惊人暴行。

吴尽忠只穿着黑色绸缎外褂，虽然是冬天，但审讯室内密不透风，不断传来的惨叫声，简直就是人间地狱。

吴尽忠的眼光落在柳珍身上，小姑娘此刻头发散落，那柔美的秀发在审讯室灯光照耀下，发出一种惨白色。

吴尽忠已经派手下去柳珍家，他要敲诈一大笔，不但要黄鱼，还要英镑和美钞。

他当然不会放柳珍离开，根据于品园的命令，他会在将几个人敲诈干净之后，再残酷处死。

一句话，进到这个地下室来的人，只有被躺着抬出去，左转，再右转，送进那具日夜不停的大炉子里，这就是他们注定的人生旅程。

“吴队长，又要发财啊”

说话的是个戴着礼帽的中年人，他三十多岁年纪，从脸颊到下巴有一道很长的刀疤。

“哎呀，老周啊，又要借你地方，待会儿，大黄鱼有兄弟一份”

吴尽忠面带笑容地说

“不客气，不客气，这是应当做的，周某还要跟着吴队长多学习呢”

“好说，好说，都是自己好兄弟，一切好说”

两人说话功夫，几个人被从另外一扇门里拖出来，为首的一人全身红色，显然被折磨的不清，但那人兀自还在大骂。

“吴尽忠，我曹”

这不是旁人，正是刘兴汉。

“表哥，表哥”

柳珍看着刘兴汉，不由地眼泪涌出来。

“叫什么叫，待会儿，哈哈，有好菜请你吃”

那个被叫做老周的人，以一种严厉凶残又阴狠的口气对柳珍吼了一嗓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