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6章 谁与争锋（四）

孙文见到风尘仆仆的蒋介石，高兴地说：“蒋君一人来此，足当两万援军。”

孙文在永丰舰上一共过了五十五天，这是他生命中最难熬的一段日子。蒋介石一共陪同孙文在舰上住了四十二天。蒋介石自上舰之日起就每日陪侍左右，聆听领*袖教诲。对于蒋介石的忠心，孙文看在眼里，授予他全权海上指挥，并考虑日后让蒋介石接替陈炯明掌管军队，也不失为一选择。

蒋介石受到孙文信任，从而走向了国民党领导中枢，就是从孙文永丰舰遇难开始的。事后，蒋介石特意写了一本《孙大总*统广州蒙难记》，并请孙文写了序言。在这次事件上，蒋介石不避险难，始终陪伴革命领*袖身旁，赚取了最重要的政治资本。

北伐军回师失利的消息传来，孙文感到再呆下去也没什么用处，于是乘坐轮船经香港抵达上海。第一次北伐就此中止。

炮轰总*统府时，陈炯明尚在惠州，所以是叶举站在前台。当孙文登上永丰舰之后，陈炯明回到广州，开始公开发表意见，也就是走到了前台。

这期间，陈炯明与孙文之间的舆论战不断，信使更是不绝于途。陈炯明给孙文写信通常都比较谦虚，从字面上看对孙文及其尊重，下面是一封信函的内容：

国事至此，痛心何极。炯虽下野，万难辞咎。自十六日奉到钧谕，而省变已作，挽救无及矣。连日焦思苦虑，不得其道而行。惟念十年患难相从，此心未敢丝毫有负钧座。不图兵柄现已解除，而事变之来，仍集一身。处境至此，亦云苦矣！现惟恳请开示一途，俾得遵行，庶北征部队，免至相戕，保全人道，以召天和。国难方殷，此后图报，为日正长也。

从这封信函来看，陈炯明认为这次兵谏他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但是并不是他所主使。永丰舰事件到底是陈炯明主使，还是叶举等人自作主张，只能由后来人继续研究了。不过以陈炯明的性格而言，不像是走这种极端路子的人。

孙文避难永丰舰，曾经命令驻扎广州的粤军第三师师长、广州卫戍司令魏邦平，要他出兵勘乱。魏邦平手持孙文信函，不知如何是好。这时候，陈炯明也传信给魏邦平：

国会恢复，伪府取消，护法戡乱，目的悉达，抑又何争？南政府不早收束，势必使粤再亡而止。

陈炯明说得没错，在炮轰总*统府之前，徐世昌已经下野，旧国会已经恢复。从这个层面上说，护法战争的目的达到了。那为什么南方军政府还要保留总*统呢？南方军政府存在的法理何在？

作为广州卫戍司令，魏邦平最终没有出手，坐视孙文在永丰舰上呆了近两个月。

直系战胜了奉系之后，天下大势已经集于吴佩孚一人。别说是徐世昌，就是曹锟也要看吴佩孚的脸色才行。

曹锟在保定召开善后会议，讨论下一步政治安排。曹锐等诸多人怂恿直系领*袖曹锟进位当总*统。直系战胜了奉系，直系领*袖去当民国总*统，这似乎是顺理成章的事。

吴佩孚明确反对曹锟当总*统。

曹锟虽然心里很想过过总*统瘾，但是有吴大帅反对，他暂时是当不成的。

吴佩孚的主张是恢复旧国会，同时令徐世昌下台。不仅北方总*统徐世昌要下台，南方军政府的总*统孙文也要下台。也就是说南北两总*统要同时下台。

若要南北总*统都下台，谁来当总*统呢？

黎元洪当总*统。因为张勋复辟，黎元洪的总*统任期并没有完成。让黎元洪重新上台，同时解散安福国会，恢复旧国会，这样孙文的南方政府就没有了存在的法理基础。孙文举起的护法大旗吗？民元的法统给接续上了，你孙文还要护什么法呢？

吴佩孚在用武力对付张作霖集团的同时，又打出法统牌去对付孙文政权，可谓是招招见血，刀刀毙命，攻击的都是其软肋！

这个过程被称为“法统重光”。正是这样的计谋，又有了吴佩孚的支持，陈炯明才敢动手驱逐孙文。

孙传芳领衔各将领发表通电，敦请南北两总*统同时辞职，并请黎元洪出任民国大总*统。国内的意见领*袖，如梁启超、熊希龄、孙宝琦、王宠惠、张耀曾等，纷纷通电响应。在旧国会两院议长吴景濂、王家襄号召下，七十多国会议员抵达天津，成立了国会筹备会，商量恢复旧国会的办法。

徐世昌久历宦海，深知其中的玄机，当得知吴佩孚击溃张作霖德时候，徐世昌就明白他作为国家元首的日子马上就要到头了。在孙传芳发表要求他下野的通电之后不久，他发通电表态：

忠言快论，实获我心。果能如此实行，使亿众一心，悉除逆诈，免斯民涂炭之苦，跻国家磐石之安，政治修明，日臻强盛，鄙人虽居草野，得以余年而享太平，其乐无穷，胜于今日十倍。

发表上述通电后次日，徐世昌在总*统府设午宴，宴请刚刚归国的驻英公使顾维钧。宴会进行时，手下送来一封电文，报文是吴佩孚发表的要迎请黎元洪复位大总*统通电。徐世昌将这份通电发给诸位宾客传阅，大家都愤愤不平，指责吴佩孚有拥兵犯上之罪，大总*统不能向这样的强臣屈服。徐世昌则不露声色，举止如常，和大家斟酒进餐。

当大家都吃饱喝足之后，徐世昌当场宣布了一个重要消息：以身体“衰病”为由，即刻辞去大总*统职位，他辞职后由**依法摄政。

这次午宴之后，徐世昌离开总*统府，前往天津寓居，从此专心于书画，不再过问政事。

徐世昌大总*统在任三年八个月，但这已经是民国期间在任时间最长的总*统了，要知道他内部面对的可是段祺瑞、徐树铮、张作霖、吴佩孚、曹锟、李纯这样的强臣，另外还要面对孙文这样的实力派对手。徐世昌是一介文人，无兵无权，他在这些人之间周旋，在任期间用徐树铮收复了漠北，通过华盛顿会议收回了日本在山东的特权，并利用苏俄内战收回了俄国人在黑龙江的租界。他能做到这些，已然实属不易了。

徐世昌虽然下野，但他提倡的“文治”精神，成为兵戈四起的民国乱世中那一抹浓重的亮色。“上有所好，下必甚焉”，民国时期国力虽弱，但是学界大师层出不穷，这里面有徐世昌的一份功劳在。

徐世昌的执政风格非常宽容，他不仅对张勋、段祺瑞、徐树铮等北洋内部的巨头们宽容，而且对孙文、陆荣廷、唐继尧等“反政府武装”的头领们同样如此。虽然孙文称他为“徐逆”，必欲驱逐之而后快，但是，徐世昌始终希望能与南方政府和解，尽量在少动干戈的情况下实现国内和平，为此他甚至不惜与拥他上台的段祺瑞、徐树铮等皖系势力闹翻，虽然这个目标最终并没有变成现实，但必须说他努力去践行过。

孙文当上非常大总*统的时候，曾经说过他起兵的目的是护法，如果北方“非法总*统”徐世昌退位，他这个非常大总*统就退位。徐世昌下野之后，曹锟、吴佩孚立刻还给孙文发电，敦促他履行承诺，用这种方式实实在在地将了孙文一军。

徐世昌下台给孙文政权以极大压力，梁启超、熊希龄、张绍曾等重量级大*佬纷纷呼吁孙文解散南方政权。正是在这种背景下，孙文在广州的总*统府遭到陈炯明部的炮击，不得不避难永丰舰，后辗转赴上海。永丰舰事件发生时，距离徐世昌下野仅仅只有半个月时间。

孙文与徐世昌毕竟不同，虽然这是他第二次被逼离开广州，但他没有任何避世逍遥的念头。孙文的内心异常苦闷，但是没有丝毫退却之意，而是愈挫愈勇，开始思考参照俄国革命的模式，重新改组国民党，建立一支忠诚的党军，同时注重党的组织纪律建设，加强政治方面的宣传，鼓励并争取更多热血青年参加到其中来。

徐世昌从总*统大位退下来之后，不再参与政治，而是在天津寓所内写写画画安享晚年。对北洋群雄来说，能够有这样的结局已经实属不易！

南怀瑾说过，这世上有两种福报：洪福与清福。出将入相，乃至做大官、做领*袖、做皇帝都属于洪福。洪福是世人所期盼并愿意为之不断努力的，所以又叫做“凡福”，意思就是芸芸众生们费劲心力去争取的福报。清福是另一种福报，淡泊平顺，清清静静，逍遥自在。所谓“洪福易享，清福难享”，这是为何？只因为清福是神仙之福，非凡人能享受。普通人即便有机会享受清福，心中也难免不安心，从而又生出许多事来。

在吴佩孚策动并主导下，孙文、徐世昌南北两位总*统几乎同时离开了总*统府，天下形势顿时大变。所有的人都相信，天下四分五裂的局面，在吴佩孚手中很快就能结束了。

吴佩孚连续主导了四次战争：一战安湘，再战败皖，三战定鄂，四战克奉。在纷乱的民国时期，这是一份几乎无敌的军事答卷。正是凭借着这份出色的战绩，吴佩孚被尊为“常胜将军”。

试问天下，谁是敌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