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暴风雨前的宁静

【日内上海滩某旅馆套房】

雷声轰隆隆的，天气灰蒙蒙，低气压让人有些压抑。

乌鸦飞到钟楼的角落躲避雨水，看起来一片死气沉沉。

是在昭示着即将迎来的血流成河，还是在惋惜着这一片最后的净土……

一个男人正背对着大门口在玩弄手里的雪茄，他抬头注视着墙上的天皇画像，露出了一个阴险狡诈的笑容。

“浅野先生，侦查过了。”

“哦？怎么样，是不是和我们想的情况一样？”那个男人依旧没有放下手里的雪茄。

“是，目前上海滩人人都知道张肖临是个爱财如命之人，想必我们同他的合作一定会很顺利。”

那个男人转过身，站起来，双手支撑着桌子，身体前倾：“不要太相信支那人的所作所为，这些人，只能是我们大日本帝国的傀儡。”

“是，中佐阁下。”

浅野和也，日军驻华上海部分，独立混成第一旅团陆军中佐。

“小原君，以后记得注意称呼，在支那人的地盘……还是叫我浅野先生为好。”浅野和也眯起眼睛，漫不经心的勾起嘴角。

“是，阁下。但是……我们的人已经接触了三大亨里的张肖临，他说要见您。”小原健次郎在等着浅野和也的指令。

浅野和也思索了片刻，不紧不慢地点起手里的雪茄，坐靠在椅背上：“张肖临此人虽然凶狠，依靠一身手段上位，腿脚功夫可以，但是在三大亨中间往往充当着打手的角色。对于如今的局面他远远不会满足的，你去约个时间，我赴会便是。”

“是，阁下。”

【日内上海滩某旅馆走廊】

“承和阿，洋泾浜外滩那边的货船可回港了？”张肖临点起一根烟，看着手边成堆的账本，“不要忘记了，将码头的人换成自己的亲兵。”

“伯父放心，货船已经归港，我会亲自派人去盯着。”接话的是上海滩警备司令部司令，张大帅张肖临的侄子，新任上海王谭承和。

“我张肖临天不怕地不怕，天王老子来了都得给我三分薄面，但你也看到了，如今的局势是日本人兵临城下，上海滩即将不攻自破啊。识时务者为俊杰，我今日应允了日本人帮忙运输一些日本游人的军刀和药品，这一批货物可别被一些别有用心之人抢了去，要是走漏消息……”

张肖临没有把后面的话说下去，只是看着飘起的烟丝，神情严肃。

“码头那边是我的副官在盯着，那里有我的亲兵。您和我父亲生前是世交，是您将承和抚养长大的，您的吩咐承和一定照做。”

得到想要的答案，张肖临看起来特别高兴，端起酒杯，酒杯之间碰撞发出清脆的声音：“侄儿有心了，来，为我们的大事业，干杯。”

“侄儿今日还给伯父带来了一份惊喜。”谭承和神神秘秘的样子，引得张肖临起了兴趣。

“哦？那我倒是要看看，是什么好东西了。”

谭承和对着外面轻声喊一声：“进来吧。"

门外便走进来两位清水出芙蓉的，身材曼妙的女子，向张肖临款款行礼。

“你们二位莫非是长楼双伶的露伶心和单伶梦？”张大帅虽然也是见过烟花柳巷之地的美女，但是这两个可是长楼书寓的头牌啊！

“是，她们二位就是侄儿请来，今日给伯父唱曲的。”谭承和脸上是谄媚的笑容，但是看得出来，张肖临非常受用。

张肖临逍遥了半晌后，敲门声响起，门外的随从进来传话：“大帅，门外有位先生找您，说是给您带了浅野先生的话。”

听见浅野先生这几个字，张肖临的眼睛直放光：“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请进来！”

小原健次郎取下帽子，给张肖临行了个礼：“张大帅好，我是奉浅野先生之命前来。浅野先生约您今晚卯时三刻在楼下西餐厅包房一见，还请您准时出席。”

“你去告诉浅野先生，我一定准时到。”小原健次郎又把帽子戴上，退了出去。

见到日本人似乎是走远了，谭承和压低嗓子：“伯父，日本人行事狡诈，您还需多加小心。”

“你随我一同前去，有什么事还可以帮我一下。带上她们俩一起，尽尽我的地主之谊。”

【夜内上海某旅馆西餐厅包房】

张肖临和谭承和推门进来，浅野和也早已在那里等候多时。他穿着长杉，看起来文质彬彬的模样，这是张肖临第一次见到浅野和也。

“您一定就是浅野先生吧，没想到浅野先生穿我们中国人的长杉还挺不错的嘛。”

浅野和也似乎是听惯了阿谀奉承，身子向后一仰，有些懒散地掏了掏自己的耳朵：“久闻张大帅能说会道，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浅野先生能听说过我张某人，也是我张某人的荣幸。”换做别人，头已经落地了，张肖临竟然意外的脸上没有一丝愠色？

“久闻张大帅和谭司令大名，今日一见深感荣幸。”浅野和也站起来和张肖临握了握手，“二位请坐。”

“伯父知道要见您，还特意为您请了上海滩的名妓。”谭承和对着外面招招手，单伶梦和露伶心推开门缓缓走了进来，浅野和也一眼就注意到了穿着蓝色旗袍的露伶心。

她看起来有些害怕，但言行举止依旧落落大方。反观穿着粉色旗袍的单伶梦，站在那里浑身发抖，浅野和也有些不悦的皱皱眉头。

浅野和也指着露伶心，拍拍身旁的座位，朝她招招手：“你，过来，坐这。”露伶心轻轻行了礼，浅野和也非常绅士的帮露伶心拉椅子，露伶心点头致谢，坐在了浅野和也身边。谭承和朝着单伶梦使了个眼色，她立马坐在了张肖临身旁。

“既然浅野先生来到我上海滩，我张肖临和侄儿定当尽地主之谊，这瓶酩悦香槟可是我珍藏的，浅野先生一定要尝尝。”

浅野和也面带微笑的点头，只见单伶梦不为所动，于是露伶心接过服务生打开的酒，为浅野和也和张肖临以及谭承和倒酒。

浅野和也示意手下的人接过酒瓶，拉着露伶心坐下。这一系列举动都被张肖临和谭承和看在眼里，谭承和朝着身边的单伶梦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

露伶心深知张大帅的威名，若是自己没招待好，说不定会引来杀身之祸。

“张大帅说你们是上海滩有名的歌妓，你叫什么名字？”

“浅野先生好，我叫露伶心，她叫单伶梦我们两个都是长楼书寓的歌妓。”

露伶心？浅野和也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他一个在上海不久的人都听说过她的名号，没想到张肖临竟然有能力请到露伶心，他对于张肖临的能力又有了新的认知。

“刚才那些事情交给服务生做便是了，露姑娘请坐。”

“怎么样，是不是个顶个的水灵，用完餐让她们来给您唱几曲如何？”张肖临趁着机会，立马向浅野和也递话。

“我听小原君说，张大帅有要见我，不妨有话直说。”

张肖临转了转眼珠子，眯了一下眼睛，目光一紧，但是很快又恢复了笑意：“浅野先生，张某人只是想着同您聚聚，增加一下我们盟友之间的感情。”

浅野和也笑而不语，空气一下子安静下来。

“浅野先生，承和敬您一杯。”谭承和见状，连忙提起杯子，端起来给浅野和也敬酒。

浅野和也摸了一下嘴唇上的八字胡，没有和谭承和喝酒：“张大帅是想说，分成的事情吧？”

吃瘪的谭承和只能悻悻地放下酒杯，尴尬的笑着。

“浅野先生，您看要不怎么说您是我张某人的盟友呢？我张某的思想，您一下就能看出来……”

“你六，我们四，除了过路费，我们还会给您一笔额外的费用，这笔费用完全是我们大日本帝国的一些诚意。”浅野和也知道他一定会答应，眼含笑意，端起桌上的酒杯。

“好！浅野先生爽快人，这杯我张某人敬你。”得到答案的浅野和也挑了一下妹妹，侧着头，与张肖临碰杯。

浅野和也和张肖临满饮杯中酒，露伶心在一旁给浅野和也夹菜。浅野和也朝她玩味的一笑，握着她抓着筷子的手，送到自己嘴边。露伶心有些意外，心里有点忐忑。

用完餐，服务生送来了餐后水果，放在了茶几上。

浅野和也跟张肖临移步到休息区沙发，浅野和也搂着露伶心的腰，他们之间的距离已经慢慢靠近，气氛变得有些微妙。

这些都被张肖临看在眼里，今天张大帅非常长脸，笑容满面，他看着露伶心眼睛里写满了赞美，完全看不到刚刚看单伶梦时候的凶狠。

露伶心用银叉子叉了一块西瓜，一只手托着底部一只手送到浅野和也嘴边，浅野和也瞥了一眼一口就把西瓜塞进了嘴里。

浅野和也将一个圆润的美国提子喂给露伶心，轻轻擦拭她的嘴角，露伶心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她生怕自己被灭口，打起十二分精神，但是表面上依旧是波澜不惊微笑着，俨然一副大家闺秀的样子。

露伶心有些不自在，看了看张肖临对着单伶梦到冷脸，用叉子叉了一块哈密瓜，送到张肖临嘴边，张大帅对着她笑了笑，也一口将水果吃下。

“浅野先生似乎对露伶心小姐很满意，今日不知浅野先生可还愉快？”

“感谢张大帅厚待，露伶心小姐不愧是上海滩名妓，我很满意。”

“露伶心小姐今日辛苦了。”

张肖临意味深长地看着露伶心，不知为什么，她感到一股寒冷。

“大帅客气了，这是伶心应该做的。”露伶心依旧是一副处变不惊的模样，看起来是习惯了这样的场面。

浅野和也也注意到了刚才那个颜色，他突然站起来：“时候不早了，那浅野就先行告辞了。她，我带走了。”

“浅野先生慢走，有什么情况我会派人过去给您传话的。”张肖临看着搂着露伶心的腰，慢慢往外走的浅野和也，倒是没有忘记他的任务。

屋内只剩下了张肖临、谭承和以及在一边有些发抖的单伶梦。

张肖临跟谭承和收回了刚才的笑容，张大帅看着单伶梦的眼神凶神恶煞：“你没有一点眼力见是不是？不会就学着人家做！我请你们来是来给我丢人的吗！”

单伶梦害怕的跪下，不敢抬头看谭司令和张大帅。

“很遗憾，本来你们两个都不能活，只是你的好姐妹会做人，张大帅可以保她不死。可惜了你本来也能活，只是你自己不珍惜。”说罢，谭承和便一刀割喉结束了她的生命。

“走吧，把这里打扫干净。”

【夜外上海滩街道】

浅野和也放开了露伶心，抓着她的手腕，重心不稳，看起来有些踉跄。

“浅野先生注意脚下，您的车在哪，伶心送您上车。”露伶心怕他站不稳，还是搀扶着浅野和也。

“露伶心小姐不害怕吗？”

“害怕什么？”

浅野和也停下脚步，看着她平静的脸，笑了笑。

“这么机密的事情，被你听到了，露伶心小姐就不怕我杀了你吗？”浅野和也他目光透露着阴狠，靠在路灯上，低着头，很难看不出他确实动了杀心

“浅野先生要想我死，就不会带伶心出来了不是吗？我那个姐妹现在怕是已经没命了，伶心感恩先生救命之恩。”

“你倒是聪明，但是我怎么保证你不会往外说呢，你要知道，只有死人才是一定会保守秘密的。”

“浅野先生想让伶心做什么？”

浅野和也没有想到她竟然那么聪明，猜中了自己的心思。和别的日本间谍见一个杀一个不同的是，他更喜欢把敌人留在自己身边。

“上车，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夜内别克轿车】

“去大和公馆。”

车子缓缓启动，朝着繁华街道慢慢行驶。

但是车上的女子没有看美景的心思，露伶心看见浅野和也一副丝毫不着急的样子，她倒有些着急了：“现在可以说了吗？不知浅野先生想让伶心做什么？”

浅野和也又一次搂住露伶心的腰，看着昏暗的光线打在露伶心的脸上。他仔仔细细地看了看她的脸，这张倾国倾城的脸蛋他偏偏下不了决心真正要杀她，一次一次给她活着的机会：“去大和公馆住一晚。”

“就那么简单？”看起来露伶心完全不敢相信，她感到非常惊讶。这可是一不小心就会没命的，况且她面对的还是日本人。虽然她是下九流的戏子，灯红酒绿的生活是常态，但是她随时会丢了性命。

“我其实没想过要你的命，我喜欢聪明漂亮的女人，聪明漂亮的女人是不会受皮肉之苦的。”浅野和也看着她像一只受惊了的小白兔，便想要去抚顺她受惊吓炸开的毛。

车子驶入了大和公馆内停在门外的花坛边，浅野和也下车为露伶心开门，露伶心挽着他的手跟着他走进了大和公馆内。

【夜内大和公馆】

浅野和也和露伶心挽手进到大和公馆，管家非常迅速地迎了上来：“浅野先生，您回来了？这位是？”

“上海滩最有名的名伶露伶心，没见过吧。”浅野和也看起来是得意洋洋的，还在和管家炫耀一样。

“浅野先生，这不合规矩呀……师团长亲自下令说过，除了日本人，其余人是不可进入这大和公馆的，还请您别为难小的。”

“混蛋！你现在来管我的事情了？这是师团长让我定居的公馆，我是这里的主人！”他脸上的表情瞬间从平静切换到暴怒，就像是戏台上的人物一样。

管家似乎是被他吓了一跳，他有些结巴：“是……那，那小的退下了！”管家有些踉踉跄跄地往外跑了。

露伶心回头看着有些狼狈的管家，正在出神之际，浅野和也轻轻拍拍她的肩膀：“你在想什么？跟我来。”

浅野和也带着露伶心向着二楼走去，来到房门口，屏退了门外的士兵，带露伶心进入了房间，“砰”的一声粗暴的关上了房门。

他为露伶心倒了一杯尊尼获加JOHNNIEWALKER，露伶心第一回喝这样的酒，她端起来闻了闻，小小抿了一口。

露伶心注意到了摆在那里一尘不染的唱片机：“浅野先生喜欢听唱片？”

“音乐会使人身心愉悦，放松心情。露伶心小姐，我敬你。”

浅野和也眼里的欲望太过于明显，露伶心心知肚明，可是困境如此她不知该如何做，眼下只有明哲保身这一个办法。

“现在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了，露小姐，我们休息吧。”

“小女子卖艺不卖身，您……”

浅野和也看着眼前这个闭月羞花的女人，玩味的笑了笑。

他转身解开外套，挂在衣架上，从床边的柜子里抱出了一床被子，丢在长形沙发上：“在你们中国话来说，有一个成语叫做趁人之危。我的教养和武士道精神是不会对你做什么的，如果我不带你走，你今夜会死在张肖临的手里。”

看着坐在那里眼里有些恐惧的少女，他不等她发话，拦腰将她抱起，将她放在了床上。

那是露伶心第一次那么近看见他的脸，他长得痞里痞气的，嘴唇上的八字胡还有下巴上的胡子都是整整齐齐的，看起来经常打理。

如果不是露伶心知道他是个日本人，可能已经沉沦在他的长相里了。他们之间的距离，都可以听见对方的呼吸声了。

浅野和也看着眼前这个女人躺下，为她压好被子，转身躺在了沙发上，但是手里还是握着**枪。

溜走是不可能的了，日本人嘴上说法是一套，做起来又是一套，只能等第二天天亮再说了。露伶心拽紧了被子，看着躺在沙发上的浅野和也。

“早点休息，明日我送你回长楼书寓。晚安，露伶心小姐。”

露伶心翻了个身，她怎么敢入睡，她就像那与豺狼一窝的小绵羊一般，只能打起十二分精神，闭目养神了，明天到了长楼书寓一定要想方法联系军统方面。

除了军统，她现在没有办法联系上组织，这是她目前唯一的救命稻草。

【夜内大帅府】

张肖临和谭承和坐在沙发上，谭承和有些恹恹的，自从回到了大帅府，他的眉头就一直紧锁着。

张肖临看着谭承和有些担忧的神色，拍拍他的肩膀：“怎么啦？你小子为什么出神了？”

“伯父，侄儿是在想，不杀了那个露伶心吗？”谭承和回想着刚才过于平静的露伶心，总觉得哪里不对劲，“这个露伶心虽然是上海滩头牌，但是在面对生死之间，未免有些过于的平静，似乎是早有预知，又或者……她受过专业训练。”

“她是个聪明人，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的，你没看见她刚刚在西餐厅的时候吗？她是知道自己会没命，才知道察言观色。”张肖临看起来一副无所畏惧的样子，在上海滩大家都开玩笑地说，张肖临一发火，上海滩还要抖三抖。

“侄儿是怕……”

“你怕她说出去啊？”张肖临打断他，“浅野和也能把她带走她也是定然凶多吉少咯，哪里需要我们动手。这个浅野和也是日本陆军军官学校的高材生，手段不在我之下的。”

“军方的人？”谭承和有些吃惊，他真的天真的以为浅野和也是一个普通的日本商人。

“是的呀，一个普通的日本商人为什么要走军火？你如果认为他们只是为了在动荡的时局有把枪防身，那就正中浅野和也下怀了。”张肖临慢悠悠端起茶杯，吹了吹盖碗里面漂浮着的茶叶，“我看浅野和也对她有点兴趣，这也算她露伶心今日给我长脸，这个浅野和也就算是我赏她的高枝吧。万一运气好活下来了，她还要感恩戴德我来着，横竖我张肖临都是赚的。”

他放下了手里的茶杯，沉下脸：“况且，这里是上海滩，我张肖临，你上海王谭承和的地盘，她敢说她就活不了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