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杀人刀 活人剑

郑龙、赵德胜、刘振强、秦坤，和一个排的战士凭借惊人的体力和毅力，硬是泅水渡过长江，避开了日军的围追堵截，从江苏北逃到山东。

一路上，郑龙也没有放松对部队的训练，他开始着手将自己在德国学到的各种步兵、伞兵战术一点点教授给战士们——如何化妆渗透，如何野外生存，如何使用旗语、灯语、战术手语，如何通过动物们的叫声和反应判断周围情况，以及在弹尽粮绝的情况下如何保存自己，利用一切可以找到的东西作为武器反击敌人……

而这幸存的一个排的战士也不亏是德械师尽存的一点火种，对于新生的事物有着很强的学习和吸收能力。“或许八十七师、八十八师，以及教导总队早已不复存在，但是他们的精神一定会通过我们得到延续。”郑龙如是感叹。

然而，在逃难的过程中，强壮如牛的刘振强却突然得了热病，高烧不退，昏迷不醒，郑龙他们只好暂时栖身于一间农户家，照顾刘振强。农户躲避战乱早已不知所踪，土地荒芜、蒿草丛生。郑龙等人靠采集野草，用冷兵器狩猎野兔、野鸭，倒也不愁吃穿。

乡下暂避的日子里，从江南逃难而来的百姓越来越多，据他们说，鬼子攻下南京后，在松井石根的默许下，展开了惨烈的大屠杀，南京血流成河、十室十空，日本兽兵**掳掠，南京成为了人间炼狱。

郑龙听着这一切，竟默默留下两行眼泪。作为军人，他和兄弟们尽了自己能做到的所有，可是，中日两国巨大的国力差距，让他们有心杀贼，无力回天。老百姓还提到了他的伯父郑虎臣司令，在撤离南京时，一向刚毅冷峻的郑司令嚎啕大哭，说自己是国家的罪人、民族的罪人。

郑龙一言不发，走进了房间，反手关上了门。

夜晚，昏睡了一下午的郑龙走出房门，早春的夜晚已微微有了一丝暖气，荒芜的农田中传来了些许稀疏的虫鸣，朗月高照，**无云，郑龙走入庭院，脑中浮现出无数梦幻般的往事。

不觉间，他随手取过一根晾衣服的竹竿，将上衣一脱。月光下，肌肉如铁的身躯显得格外坚强与伟岸。

郑龙双手持棍，按住六略三韬，劈斩点挂横扫，虎虎生风地舞了起来。

赵德胜、秦坤听到声音，也走出来，在一旁入神地看着。

“这……这是我的少林棍法！”赵德胜脱口而出，在从军前，他是少林寺的武僧，出于报国热忱，从少林寺逾墙而走，不告而别，加入了国民革命军，被郑龙拔擢成为军官。

“行了吧胜哥，你还记得你是少林武僧啊。”秦坤调侃道，“我看你喝酒吃肉比强子还厉害。”

“去去去，小坤坤，你懂什么？”赵德胜脸一红，狡辩道，“酒肉穿……穿肠过，佛祖心中留嘛！吃了肉，有力气打鬼子！”

“啧……”秦坤嘴一撇，突然惊喜地说：“嘿！头儿开始耍我们秦家的枪法了！”

只见郑龙枪出如龙，突然凌空翻身，一声断喝，枪从前一下折返到身后，郑龙从空中借着惯性，猛然砸下，竹竿在地上发出一声爆响，顿时断成两截！

“这……这是头儿把秦家回马枪，糅合少林棍法创出一记杀招！”秦坤惊呼。

“好厉害！”赵德胜也啧啧赞叹。

秦坤原本是天津秦家的少爷，自幼习武，学习秦家枪法。据说，秦家的先人是唐朝凌烟阁功臣秦叔宝，传说，秦叔宝和表弟“枪王”罗成切磋武功，秦叔宝教罗成秦家锏，罗成教秦叔宝罗家枪，发誓倾囊相授，绝不藏私，否则秦叔宝吐血而死，罗成万箭穿心。可没成想，秦叔宝藏了“撒手锏”，罗成藏了“回马枪”，二人也一语成谶，死在了自己的誓言之下。

到了秦坤这一辈，秦家锏已经失传，但据说秦家、罗家的后人经过交流，还原了一整套的罗家枪，改名为秦家枪，代代传承了下来。

秦坤从军后，结识了郑龙，二人惺惺相惜，成为了生死兄弟。而刘振强，原本叫刘挺，是横行淞沪的绿林大盗，师从侠盗燕子李三，劫富济贫，快意恩仇，郑龙奉命捕拿，在抓住刘振强后，亲手打败了他，让刘振强心服口服。郑龙用一具死囚的尸体代替了刘挺，而他则改头换面，成为了一位矢志报国的军人。

郑龙、赵德胜、刘振强、秦坤虽然有不同的经历、武艺，但是从没有任何门户之见，经常在一起互相学习、切磋，他们最大的梦想，就是在赶走鬼子后，开一家武馆，让所有原本藏之深山、非嫡不传的武术，在每一家书店都能看到，让更多心怀正义的青年能够以武强身，以武树德。

即便身处末世、乱世，月光下，当郑龙使出这刚劲有力、源自盛唐的枪法时，一股雍容华丽的气魄仍油然而生，让人回想起中华民族那段最意气风发的时代。

此时，郑龙足尖一抬，断成两截的竹棒变戏法似地回到自己的手中，舞出了一套刚猛凌厉的套路，似刀非刀，似剑非剑。

“这……这是头儿的日本剑道，北辰一刀流！”秦坤惊道。

只见郑龙时而单刀挥舞，时而双剑齐使，时而纵横捭阖、光明正大，时而诡异邪魅、出其不意，即使十米之外的赵德胜、秦坤，也隐隐感到一阵寒意透肤而来。

“坤坤，你知道头儿这套剑道是怎么来得吗？”赵德胜问，虽然郑龙也教过他一些，但对于其来历，赵德胜却所知不多。

“我也不是完全清楚，只知道是头儿在德国时，一个九十多岁的日本老人教给他的，据说这老人可了不得，他爹曾经是统治全日本，他师父以一介平民之身，缔造了现在的日本政府。”

“啊？统治日本的不是天皇吗？”赵德胜有点摸不着头脑。

“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好像以前天皇并没有实权，掌握实权的是幕府将军。”秦坤想了想说。

“哦，也就是说，那时候天皇是张寡妇床边的棒槌——样子货呗。”赵德胜嘿嘿笑道。

“你这个花和尚！除了酒肉和女人，能不能想点别的？!”秦坤又好气又好笑地骂道。

“我师父的父亲和老师……曾经是一对死敌。”此时，郑龙已收剑，淡淡地说，“当年，师父的老师坂本龙马为了逼师父的父亲，末代将军德川庆喜交出权力，扬言要派‘海援队’的战舰直捣他的老巢江户，取他项上人头。”

“哇，这么刺激！”赵德胜目瞪口呆，“那后来怎么样？”

“在‘倒幕派’的压力下，德川庆喜不得不‘大政奉还’，还政于天皇。”郑龙说，“但作为德川家的后人，对于失去权力，退出历史舞台，受尽世人的嘲笑和讥讽，年轻的师父可谓是满腔仇恨，发誓等他继承了德川家，一定要**仇敌以雪耻。”

“此时，有一个微微秃头，气宇不凡的年轻人找到师父，说自己可以传授他北辰一刀流的剑道，助他报仇。两个月间，师父卯足了劲，焚膏继晷、苦练不辍，师父本就有很高的剑道根基，在仇恨的驱使下，以惊人的毅力不眠不休学会了北辰一刀流的所有剑术，成为了一代剑豪，传说他的剑，快到可以劈中超音速的子弹，可以在一瞬间斩下任何人的脑袋。”

“啧啧！”听得出神的赵德胜不由自主地摸了下自己的脖子。

“后来，当师父拜谢那个年轻人时，那个年轻人却坦言：自己就是他朝思暮想，想要杀害的仇敌——坂本龙马。并且笑着说：他完成了自己想要完成的使命，缔造了一个新日本，随时都可以死，如果师父想要报仇，现在就可以动手。”

“师父并不惊讶，因为在学剑的过程中，他的仇敌、他的老师坂本龙马，也常向他诉说日本饱受列强欺凌的现状，自己想要奋发图强的志向，以及他心里对于日本发展的构想和蓝图。对于坂本龙马的身份，师父早已猜到个大概。”

“于是，师父放下剑，重重地磕了一个头，他放下了仇恨，也放下了活在仇恨中的自己，放下了与天下相比微不足道的德川家的荣誉，浪迹天涯，精研剑术，四处行侠仗义，并在八十三岁时定居德国，成了一位慈祥的老人，每天买菜做饭，养猫种花，读书看报。”

赵德胜、秦坤静静地听着，一时心驰神往，默然无话。

“师父和我说过一个‘杀人刀，活人剑’的故事，说一位心高气傲、杀人无数的将军，慕名挑战一个武艺高强的和尚。和尚说：‘我会杀人刀，也会活人剑，你想挑战哪一个？’将军傲然道：‘杀人刀如何？活人剑又如何？’和尚走上前，砰的一拳就撂倒了将军，说：‘这就是杀人刀。’将军拜服道：‘感谢大师不杀之恩！我一定洗心革面，好好做人。’和尚笑道：‘这就是活人剑！’和尚杀死了将军的冷血和凶残，让他重新找回了谦虚与人性。”

“国家的发展，其实和习武一样。坂本龙马曾说：‘如果我很强，而且别人知道攻击我绝无胜算，那么——和平就到来了！’武，止戈也。如果一旦学会高强的武功就好勇斗狠、盛气凌人，甚至恃强凌弱、戕害无辜，那么这种行径与那个杀人无数的将军又有何异？就像现在的日本，全部都是杀人之刀，没有一点活人之剑，他们强大了，非但没有止戈为武，维护和平，反而给各国造成了极为深重的灾难，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生民百遗一，念之断人肠！“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仁义何在？“推己及人，兼爱天下”的良知何在？他们不是鬼子，他妈的谁是鬼子？!”

说罢，郑龙将竹棒狠狠凌空一劈，在巨大的劲力下，竹棒终于承受不住，爆裂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