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心剑”之秘

“哦？”

当郑龙拔刀在手，蓄势待发之时，藤原龙之介看着这把刀，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这把刀似乎并非凡品，不知可否借我一看？”

郑龙看看藤原，收刀入鞘，单手递给了他。

藤原接刀在手，又抽刀端详，刀身明亮澄澈、寒气逼人，可见被历任主人仔细地保养过，可是，月光下，却隐隐有着一丝血痕，看来，是自诞生以来杀人无数，杀气成血，血气成痕，再也擦拭不掉，反而让这把刀倍增冷冽，仿佛这把刀不需要挥舞，凭借着剑气，就足以斩断一切。

“这把刀……是村正啊！”藤原龙之介说道。

“村正？!”在日本专门学习过当地历史的郑龙恍然，“就是那把‘与德川家结仇之刀’？!”

“是啊，‘村正’原是室町中期至天正年间约一百年间伊势的刀工之名，这位刀工生于战乱年代，只生产最优秀的、可用于实战的刀，因此，他生产的刀也被称为‘村正’。可惜，江户年间，由于战乱平息、天下太平，因为村正太过锐利，反而成为了一种罪过，到了江户时代就开始有‘邪剑’‘妖刀’的称号，而被世人所避忌。传说，德川家康的祖父松平清康在与织田家作战的时候被自己的家臣用千子村正一刀劈了，从右肩一直劈到左腹。接着，德川家康的父亲松平広忠被近臣用刀斩伤了大腿，用的也是村正。后来，德川家康的嫡男信康被织田信长疑心和武田家勾结切腹自杀，用的又是村正。再后来，关原合战中，德川家康自己也被村正斩伤了手指。所以，德川家康对村正极其痛恨，斥之为‘不吉’的象征，下令废止村正，不许使用，持刀者都被视为藐视幕府，被处极刑。”藤原龙之介看着村正，侃侃而谈，“当然，传世的村正并非只有一把，凡村正家族所铸造的刀，均称为村正，你这把村正是从何而来？”

“在武汉会战中，我们撤出武汉、进入丛林前，用诡雷炸死了一个日军大队长，但是这把刀却毫无损伤，便是这么得来的。”

“看起来，这个大队长的家族应当不是村正家族的后裔，就是旁支。”藤原龙之介端详着村正，只见村正的剑身上，刻着一条栩栩如生的龙，**剑鞘中的部分刻有“妙法莲华经”五个汉字，“哦！这是村正之中最著名的‘妙法村正’，剑纹细密，千锤百炼，好！”

话音刚落，藤原龙之介便把刀扔给了郑龙，郑龙接刀在手。看着这一人一剑，藤原龙之介感叹道：“你的老师德川光义，是德川幕府的嫡系传人，你又是德川老师在世上唯一的传人，村正本与德川家有着深仇大恨，如今，天下间最好的一口‘村正’却落到了你的手上，你的名字里有龙，我名字里也有龙，而我们的剑上也都刻着龙，可我们注定二龙相争，不死不解，世上万事万物的缘法，嘿！当真是奇妙！”

说罢，藤原龙之介长啸一声，拔剑在手，他的全身笼罩在一层淡淡的光中，似月光，又似刀的寒光，“让我看看，德川老师传你的‘心剑’究竟有多么神妙！”

郑龙也不答话，刷！刷！刷！连刺三剑，一剑快似一剑，藤原龙之介皱了皱眉头，一一格挡，心想：这不是北辰一刀流的剑术啊？

可是两剑剑身相触的一刹那，藤原龙之介心如电光——糟糕，这是虚招！

原来，郑龙疾点的三剑是从西洋拳中的刺拳所化，当年在德国，他和狂人斯科尔兹内没事就打架、喝酒，就经常用这招骗开人高马大的斯科尔兹内的防守。

果不其然，藤原龙之介的侧面刚露出了一点点破绽，郑龙便暴喝一声，一刀向藤原的耳朵削来。

“噫！剑法很高嘛！”藤原龙之介赞许一声，前脚一吐劲，有惊无险地避开了这一刀，随即还刺一剑。郑龙用村正的剑身往下一按，借着藤原龙之介的力，攻守合一，对着藤原的脑门又刺一剑！

岂止藤原龙之介虽不如郑龙声雄力猛，却极为灵敏，用鬼魅般的身法又避过了这一剑。只见他如苍鹰般跃起，划过一个半圆，接着转身的巨大力量，凌空劈来一剑，郑龙一个箭步，双手托刀，用村正靠近刀柄的钝部挡住这致命的杀招，笔直的弓步，利用膝盖的弹性，将巨大的冲击力稳稳地化解于无形。

“哦？这是偃月刀的刀法和步法？”藤原龙之介的武功见识也是极高，一下子又看出来了。

二人在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内，连拆了十几招。高手过招不同于小说中的描写，讲究的是一击毙命，很少有人能连拆那么多招。郑龙几次想抓住藤原的破绽，趁虚而入，可藤原的剑快到了不可思议，百战沙场的郑龙甚至都觉得藤原的剑似乎比呼啸的子弹还快，若不是攻其所必救，逼其不得不撤手回防，只怕自己的脑袋早就不在脖子上了。

而在藤原龙之介眼中，郑龙的剑却时而如枪、如鞭、如刀、如棍、如掌、如拳、如腿、如箭、如短兵，剑对他而言只是一种语言、一种形式，仿佛天下的武道都可以用他的剑最恰当地表述开来。郑龙的剑虽不如自己快，却如张旭的狂草，羚羊挂角、无迹可寻，却暗合武道的三昧，令人回味无穷。

十几招后，两人便不再出手，对于这两位武功已经登峰造极、妙至巅毫的人来说，他们已经知道了自己想要的一切，再出手已是多余，已经没有必要再打下去了。

“德川老师口中北辰一刀流第一高手之名……果然名不虚传！”郑龙由衷地赞叹道，“我杀敌无数，从未有人能从我手中走过三招，竟然第一次感受到如此的魄力！”

“师弟，你也不差，竟然能另辟蹊径，用自己的方式自成一家，如此天分，堪称吾俦！”藤原龙之介赞不绝口，“你的剑道，早已超出一般意义上的‘剑’，达到了‘武’的高度，或许在囿于门户之见的人眼中，这是不伦不类，可在真正的宗师看来，却是海纳百川、兼收并蓄，最终聚沙成塔、滴水成河，你把北辰一刀流剑法、西洋拳法、散打腿法、偃月刀法、红缨枪法还有燕子门的鞭法等用剑道的形式巧妙地表达，经过战场的千锤百炼、去芜存菁，已经达到了相当的高度，形成了自己的剑道！”

“不错，我随德川老师学习剑道不过数年，倘若一味因循守旧、按部就班，踏着前人的足迹，再练二十年都无法达到巅峰。德川老师提过你，他说，要是以传统的练法，我和你至少差了十年的功力。因此，他才把‘心剑’的心法传授给我。”郑龙朗声说，“所谓‘心’，便是动与静的平衡，此心不动，随机而动，天下的万事万物皆可为剑，皆可用剑来表达。当年创出‘心剑’的坂本龙马前辈，曾经与后藤象二郎提出了‘船中八策’，这八条**计划，是坂本龙马运用自己的智慧，吸收了许多人毕生的想法和主张凝聚而来，他们有些人是势如水火的政敌，有些人永远也走不到一起，但他们的经验、财富却都在坂本龙马的胸怀与视野下融为一体，成为‘明治维新’的基础。‘心剑’便是用大视野、大胸怀、大格局，平等、睿智、虚心、包容，没有歧视、没有偏见、没有傲慢、没有桎梏，把天下化为最强的剑，把天下化为最强的人，守正创新，不拘一格，人剑合一，所向披靡！因此，面对西方的坚船利炮，坂本龙马才自信地说——‘解决问题的不是剑道，而是心中有剑的坂本龙马！’”

“原来如此！”藤原龙之介恍然大悟，“据我所知，你受德川老师指点后，虽然剑术大进，却并未到达绝顶，去年，德川老师曾回日本探亲。直言，你离开德国时，剑道勉强只到七段，可如今，你已能与九段的我相颉颃了。我听说，你的部下有少林的武僧、津门的高手，还有擅长搏击与鞭法的大盗，是这样吗？”

“是的，只是他们不是我的部下，更是我的战友和兄弟，他们服从我，并不是因为我是他们的长官，而是因为信赖和尊敬我。”郑龙说，“我和他们并肩作战，也不断交流各自的武功，我们希望等战争结束，把自己所会的所有武功写成书，刊印天下，让所有人都习武、懂武，明白基本的武学道理——武者，止戈也，滥用武力，与匹夫、屠夫何异？!”

藤原龙之介并不在乎郑龙话里的弦外之音，他向郑龙鞠了一躬：“师弟，我明白你此行的目的了，你心中虽无门户之见，但还是把自己当作是北辰一刀流的一份子的，所以，才找到我，把‘心剑’的奥秘告诉我，好让我不要让它失传。原来……‘心剑’并不是剑法，而是一种境界。”

“正是，作为军人，你我早已有为国而死的觉悟，但我受德川老师大恩，找机会将‘心剑’传回日本，也是他的夙愿，我们中国人做事一向恩怨分明，只是他与你的老师，北辰一刀流的千叶荣治流主素来不睦，这才托我办成此事。”

“多谢！”藤原龙之介由衷地说。

“先别谢我，这只是‘心剑’的第一层境界，‘心剑’还有一层境界，你想听吗？”

“请说！”

“心剑，即是‘去剑’。剑的本质，依旧是征服的武器，我们铭记‘剑’的历史，警惕‘剑’的使用，铸剑为犁，建立一个天下为公、人人幸福的大同世界，这就是‘心剑’的最高境界——天剑！天下为公之剑，天地光明之剑，也是我国先**中山先生毕生以求的正义之剑！”

一番话，铿锵有力、掷地有声。此时，闻讯而来的近卫中队已经将寓所团团围住，藤原龙之介熟视无睹，钦佩地说：“虽然，我不确定你的‘天剑’是否能实现，但是，我会把你的理想和境界原原本本地记录下来，传给北辰一刀流的每一个人。”

说罢，藤原龙之介挥挥手，近卫中队全部让开了一条去路。看着眼前的这个枭雄，也是一代宗师，郑龙也心情复杂，他转过身，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中队长询问道：“将军，要追吗？”

藤原龙之介淡淡一笑：“他敢来，想必是做了完全的准备，郑龙啊郑龙，不愧是当代豪杰！”说罢，他温和地说，“今日，不过是我北辰一刀流的同门交流，与国家无关，中队长辛苦了，快回去休息吧！”

“嗨！为将军效劳，是属下毕生的荣耀！”中队长敬礼，看着夙夜忧劳，鬓间已有星星白发的藤原龙之介，中队长眼含热泪地说：“将军必胜！有您这样的人在，大日本帝国必胜！”

藤原龙之介的脸上也露出了感动而疲惫的笑容，他拍了拍中队长的肩膀：“我知道了，大日本帝国必胜！”

“必胜！”

中队长走后，藤原的眼神却迅速黯淡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