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龙与龙

藤原龙之介在北平郊区的别墅，对于大多数日本人和中国人来说，是一片无法靠近、极其“高冷”的禁地。即便是华北方面军司令多田骏中将，想要拜访也必须预约。

因为，戍卫在此的，是从日本本土登陆的近卫师团的一个中队，他们是天皇的御林军，任何人未经允许靠近此地，将被他们格杀勿论。

在诺门坎事件以苏日两国签订停战协定而告结束后，1939年的秋天，卸下一身疲惫的藤原龙之介正在别墅的凉亭里，此时，晚风和畅，明月如许，他喝着清酒，静静地赏着月光。

然后，与这美好的一切格格不入的是——他的手里，却紧紧握着一柄蓄势待发的长刀。

“什么人！”门口的卫士诧异地大呼，因为一个英武逼人的男人，背上负剑，双目如电，不知何时突破了近卫中队的一道道岗哨，奇迹般地出现在门口。

“让他进来吧，没这点本事，他也没有资格站在我的面前了。”藤原龙之介柔和的声音慢慢传来，但却中气深厚，距离虽远，所有人却听得极其清晰。

“嗨！”两个卫士立即鞠躬让行，顺手打开了沉重的铁门，“请！”

藤原龙之介笑道：“郑龙师弟，久仰了。”

原来，来人正是国民革命军001特别行动队队长郑龙。

藤原仔细地打量着郑龙，只见此人身材颀长，腰细膀阔，剑眉入鬓，目若朗星，周身的气息虽不凌厉，却不怒自威，让人感受到一种慑人的霸气。

郑龙也看着这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抟转之间、牵动世局的枭雄，俊美的面庞略显苍白，凤眼薄唇，举手投足间浸润着皇族的高贵与自信，满是剑茧、伤痕累累的双手却折射出着内心深处的峥嵘与杀气。

郑龙也不谦让，直接做到了藤原龙之介的对面。

“我不是你的师弟，当你踏入了我的祖国，你便是我的敌人。”郑龙冷冷地说。

“敌人，其实也是知己的一种。”藤原龙之介笑道，给郑龙斟了一杯清酒，“因为，除非是不死不休的死敌，不然没有谁会昼夜不停地研究你、琢磨你、了解你，深入你的灵魂……你同意我的观点吗？”

“是啊，不然你也不会在这里摆好酒等着我了。”郑龙并不意外地说，“只是”，他看了看清酒，“这种酒我喝过，不喜欢。”

“哈哈！”藤原龙之介豪迈地大笑，从桌底拿出一瓶正宗的俄国伏特加，“来！尝尝！”

郑龙两眼发光，打开瓶盖，对着嘴就痛饮起来，转瞬间，一斤烈性的伏特加就进了肚子，郑龙神色如常，旁若无人。

“这才是男人的喝的酒！”郑龙满意地说。

“郑龙君，我知道你此来，是因为你的部下秦坤要和第87集团军战地医院田晓蓉女士成婚，你要去天津接走秦坤的父母。”

“哦？那你倒说说，我为什么会出现在北平？”

“这个月，北平有四名皇协军的高官被杀，军营遭到偷袭，仓库被炸，而这一切，相信都是你郑龙君的杰作。其目的，就是为了吸引我华北军警宪兵及特工机关的注意，声东击西，不然，这些小得不能再小的战术级目标，相信你们001别动队是根本不屑动手的。相信此时，你的部下已经成功完成任务，坐在回重庆的列车上了。”

“不错，但我在走之前，却一定要来见见你。”郑龙傲然地说，“在我看来，日本军人大多不足道，自石原莞尔之后，唯一可怕的对手、劲敌，只有你一人。”

“是吗？那你说说，我大日本帝国的军人为何多不足道？”藤原龙之介森然道。

“从淞沪、徐州、武汉到重庆，我身经百战、喋血沙场。我见识过许多你们的中队长、大队长、联队长，甚至是师团长，他们的心中充满了嗜血的渴望，他们能从杀人中获得快感。他们梦想靠着杀人掠地得来的战功封侯拜将、建功立业。我们都在德国留学过，知道像这种类型的军人，最大的用处无非是摆到战争的第一线去冲杀，可现如今，这些人却逐渐爬上了你们日本的指挥层、领导层，试想一下，有朝一日，假如一个毫无战略眼光，只知道不断扩张的战争狂人上台来领导你们日本，你们的国家亡国灭种，成为马里亚纳海沟里的亡魂，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藤原龙之介面色铁青，一时无话。

郑龙冷笑一声：“藤原，你的确是个相当高明的棋手，自从你来到中国后，给我们的确造成了前所未有的压力——大批高官变节，几十万军队投敌，就连汪兆铭都成了你们的人，原本日本人单凭武力得不到的，几乎都让你办到了。可你的运气也相当不好，松井石根在南京制造的大屠杀，看似我们损失惨重，实际上，却彻底撕下了你们日本鬼子的假面，现在国际社会只要是个人都知道，你们的军队是残暴的、野蛮的军队，这岂是汪兆铭这只跳梁小丑能挽救得了的？!”

“还有一点，你或许已经意识到了。”郑龙继续说，“别人不了解你，可我作为你的死敌，对你的想法洞若观火——你一方面是想让日本军队撤回东北，然后休养生息，改革军队与经济，从中国战场的泥潭里抽身，挽救日本的颓势；另一方面，你想通过扶持溥仪、汪兆铭，和蒋介石三足鼎立，如果能搅动**、李宗仁、阎锡山这些实力派互相倾轧、自相残杀就更好了。这样你就可以制造一个四分五裂的中国，等你们缓过气来，鸟枪换炮，有了更强的财力物力，这样再度南下，就可以势如破竹，不费吹灰之力，实现你们所谓‘大东亚共荣圈’的狼子野心！”

听罢，藤原龙之介竟然不怒反笑，鼓起掌来，“好好好！说得太好了！知我者，郑龙君也！我的这些心思，除了天皇外，从未跟任何人说过，连闲院宫载仁亲王都不完全清楚，没想到，一个异国的师弟居然如数家珍，也不枉我对你另眼相看了！”

“哼，不过，你的努力也许不会成功。因为，今天这些嗜血的混蛋制造了大屠杀，又违背你的意愿，为了在领章上加几颗星挑起和苏联的战争，明天，他们一定会制造更多愚蠢的冲突，与全世界宣战也在情理之中。到时候，‘螳臂当车’四个字就是为你准备的！”

藤原龙之介思忖半晌，缓缓道：“……你们中国有一句古话——‘尽人事，听天命。’只要苟利国家，我个人的生死荣辱不足挂齿。”他接着说，“我们日本当年和你们中国一样，自‘黑船入侵’以来，饱受西方列强欺凌，差一点成为案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明治维新以来，帝国无数先贤，筚路蓝缕，方才能屹立于世界列强之林，只要我藤原有一口气在，都要让大日本帝国的巨轮永远航行！”

“所以，你们就和西方列强一样，弱肉强食，无所不用其极？!甚至比他们还要凶残，屠杀手无寸铁的战俘、百姓？!这他妈是什么混蛋逻辑？!”郑龙怒不可遏，戟指藤原。

藤原正视郑龙，森然地冷笑：“这就是弱者的命运！倘若‘甲午之战’，败的是日本，被屠杀的就是我们了。什么是文明？文明不过是掩饰国与国之间弱肉强食、丛林法则的遮羞布而已！我大日本帝国，说白了，就是一个小小的岛国，如果不对外扩张，寻找钢铁、煤炭、石油、橡胶……我们生产的每一颗螺丝钉、每一个轮胎，都要向美国付钱！他们高价卖给我们石油、钢铁、橡胶，得到了却是我无数国民宵衣旰食、忘我劳动产生的财富，为了生存，就一定有人要死，有国要灭！”

“这就是你的想法？!”

“是!!!”

郑龙长叹一声：“德川老师给我讲过一个故事：一个男人进山里，看到几只野猪在攻击弱小的**，那个男人心想：反正帮**抵抗野猪有危险，不如和野猪一起掠夺**。日本，就是这样一个胆小而狡诈的**。它永远不知道什么叫正义，什么叫公理，只知道唯利是图、欺软怕硬！”

“哼，正义、公理，那是强者书写的。就像普鲁士腓特烈大帝说的：‘如果你喜欢别人的东西，就把它拿过来，辩护律师总是找得到的。’看起来，我们是话不投机啊。”藤原龙之介站起身来，“出手吧。”

“出什么手？”

藤原龙之介笑了笑，指着郑龙背上的武士刀：“若不是想与我交手，你又何必带着它？”

郑龙闻言，“刷”地拔出了似刀非刀，似剑非剑的武士刀，名贵锋利的长刀发出了一声划然的长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