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江河回来了

刚下车，澄江河便感汹涌热浪袭来。站在乡路上，放眼望去路两旁麦田在夏风的摇曳下如海浪层层泛起。蛞燥的蝉鸣不觉于耳，更在不知不觉里为这酷夏增添几分燎燥。

“太热了。”

澄江河双手向上拉肩带，使行囊与后背流出条缝隙。风过隙带来丝清凉却未缓解炙阳的燥热，衣衫沓湿，细密的汗珠在脸上汇聚成溪流颗颗滑落。

“咋不戴个帽子？”

二叔澄卫国摘下草帽扔给澄江河，黑红的脑袋在太阳下泛着油光，多年劳作日灼黝黑的脸上露出一口黄牙。

澄江河接住草帽反手又给二叔扣在头上，道。

“又不是三岁小孩，哪有那么娇气。”

二叔把北向的三轮车头搡着南调，坐好。才正正草帽，将帽带拉在下颚，说：“得了，赶紧上车吧。你爸今天家里来个人，不然我俩就一起来接你了。”

“啊？没事儿。我爸来不来一样的。不上车了，溜达着回家，想点事儿。”

澄江河将行囊往后斗里一扔，慢慢推着三轮。

二叔咂咂嘴，一手扶车把一手从口袋里摸出包烟来，揭开盖子往嘴巴上一撵。一支烟被他叼在嘴里，扣上盖子将烟盒装回口袋，才摸出火机点燃。吸一口，将烟气突出道：

“不兴沮丧，在大城市混不下去的人多了去，谁也不保准能挣到钱，可你至少是咱村里唯一的大学生，甭管咋讲二叔看好你。”

澄江河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思量一下才稳妥地回答。

“放心叔，指不定那天就成**了。”

“你小子鬼的很，二叔信你。在外边困了累了，飘够了，咱家里永远是你的避风港。你也别跟你爸计较前些年的事儿，他就是对你太苛刻了，骨子里望你好。。”

澄江河点头笑应着，心里仍是有解不开的疙瘩耿着。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澄江河拼命的学就是为了考上理想大学，凭借知名大学优势从而远离故土，远离家庭，远离父亲，留在大城市生活。

谁承想在毕业后，考公考编考研的路上趴菜了。

虽说澄江河凭借学校跟学历优势，能够找个差不多的工作过差不多的生活。

可总归是有点差强己意的。

有些事，差一点就犹如天堑。

澄江河很想复考一年，可前思后虑过明年考成的概率依然如同蜀道难。

恰在此时，考公上岸的女友赵妍不知从哪得知个雏鹰政策告知澄江河，其本质是以三个目标为根，五条出路为引，鼓励大学生下到基层农村去。

澄江河敏锐的嗅到机遇，以退为进果断放弃二次重考的机会奔着雏鹰计划去了。

他成功的被录取成为先行军的一员。

当他看到下村的地点——z省l市hj镇澄家村时，整个人傻了眼。

这地儿是澄江河的老家，是他用了多少年努力才挣扎出的‘深渊’。

哎，这搞人心态的命运。

赴职越像是个送命题。

雏鹰计划的大学生任期只有两年。

但做好，澄江河本就是澄家村的一份子，理当应份给村里做点什么。

做不好，村里某些人的嘴脸就该骂上自家的祖宗八代，更别提那什么吃私**之类的话题。

如果不去，自己的人生履历上难免会打上‘不负责’三个字儿。如此一来，就算日后复考成功上岸，哪个岗位，哪个编制，哪个导师敢要一个不负责任的人？

好在雏鹰计划里有晋升的路子，加之赵妍没少在这事儿上劝慰自己想开点，两年时间很短，熬一熬就过去。

自己只好硬着头皮回家赴任。

权当是黎明前的黑暗。

嗯，忍一忍，也就过去。

见澄江河兴致不高，二叔接下来的路上没有多说一句。眼瞅着进村儿，才有转过头一筹莫展的看向澄江河。

“甭管咋讲，打断骨头还连着筋。他是你老子，就算是有啥不对的，你也别太较真咯，较真你就傻了。”

“知道，二叔。你就放心吧，不是前两年的时候了。”

看着二叔操心的样子，澄江河不忍的点头应下。

这些年飘在外边，澄江河也渐渐明白父亲的良苦用心。他本质上希望自己过得好，却望子成龙的有些过份了。

想着，二叔骑着三轮车拐进村子，东西路的两边是一副盛景与落魄对比的模样，除去村里那颗不知道多少年仍旧枝繁叶茂的大榆树外，也就是脚下的路还是老样子，被机耕三轮在落雨时压得坑坑洼洼，路南边的破房被太阳晒出歪七扭八的斜影躺在路上，几颗茅草从残留的房顶瓦片的空隙冒出，随风摆手宣誓着主权。北边的宅基地新起的瓦房建的各式各样，房顶更是一个比一个高！

印象里，澄家村可没有这么好过。看的出，自己走学的这几年家乡变化挺大。这让澄江河心里止不住的好奇，他看向二叔细声问道。

“二叔，咱家里这变化真大。”

二叔嘿嘿笑着扯着脸上的皱纹都拥在一起，肩膀随着左右脚轮番蹬车来来回回一高一低。

“这可都是你爸的功劳。”

“啊？我爸？”

澄江河下意识的说出这句话，内心的波澜掀起浪花。二叔还说了什么，他只字未进，木然的跟在三轮旁。

二叔察觉到澄江河的异样，自顾自摇摇头，又从口袋摸烟来叼到嘴里，用火机点燃。

炙夏晴空**，就连天空偶尔浮过的白云也为此走的匆忙。燥热的风相反带来的却是清凉，从村口走到大榆树下沓湿的衣衫湿了又干。二叔蹬着三轮率先拐进右手边儿的泥巷里，澄江河站在巷口木然，触景生情。

泥巷不长，只有右手边两户，沿路是澄家祖宅，祖宅的背后便是澄江河家。

泥巷不宽，一米左右。二叔的脚蹬三轮刚好能进。

那片被蚁虫食蛀的基底早就凹进去，像个几何平面的三角体。早在多年前边摇摇欲坠的泥墙仍然挺立，只可惜一些人一些事儿都已远去。回忆是无情的刀，在不经意间给了我们一刀又一刀。直到我们彻底长大，从笑声里云淡风轻，在孤独中烟消云散。

发呆之际，二叔已经拐进家中，浑厚的嗓音打断澄江河的回忆。

“哥，嫂子。江河我接回来了。”

澄江河步履沉重的向家门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