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回道观

坐上手扶拖拉机，国言就在后面拖斗里躺下了，在车斗里卢老蔫早就铺好了厚厚的稻草，可以说，来的时候，老道就把国言给算计的清清楚楚。

“国言啊，你可是给我们五户村争了气了，公社听说咱们这里出了一个高中生，特别给咱们批了这台二手拖拉机，来拿的时候，这拖拉机都发动不了啦，我叫上村里的人给推回去的，公社那群人哪里知道，老道可是神人啊……”

没错，自打国言考上了县高中，这消息在这片地方可就传开了，公社里也觉得面上有光了，无他，这阳平公社算是县里最落后的地方了，别的公社差不离都已经开始有初中了，最不济的也有一个初中部，可这阳平公社只有一个小学，全校学生满打满算还不到二百，可以说，这里的教育……排在全县的最末尾。

自打出了国言这个奇葩后，公社主任到县里开会都觉得面上有光，“我们条件差怎么了？不是靠自学考上县高中了吗？”

从县里回来，主任就问卢老蔫要啥奖励，并答应可以给五里村的孩子在公社所在地搞个房子，让五里村的孩子到公社住读，读小学也可以住读。

卢老蔫早就得到老道的点拨，嘻嘻一笑，“住读就不用麻烦领导了，我们那里能出一个高中生，就能出更多的读书人，孩子们的课本我都买了，让他们在山里自己学吧。”

“哟呵！想不到你们那里还有这心性，不过你说的也对，可你们那里有老师吗……哦，也许有，要不怎么会出一个高中生呢。”主任自问自答的说道。

“国言是被我们那里的老道捡回来的，道士嘛，那是识字的。”卢老蔫吧嗒着嘴巴继续说道，“现在国言去县里住读了，我们怕老道孤单，就把几个有点灵气的孩子送到他那里了，所以，读书对我们村还真不是啥难事，就是这出山太麻烦了，原来村里还有两头驴，可您也知道，都老了，要不，把公社那台坏的手扶拖拉机给我们如何？起码那拖斗挺大的，比板车装的多……”

“那拖拉机的发动机坏了，一直找不来师傅修，县里来过一个师傅，说那发动机没修理的价值了，让我们等着计划，看啥时候能批给我们一台发动机。”

主任絮絮叨叨的说着，不过他知道，等上面的计划…怕是要到猴年马月去了。

那年月，物资极度匮乏，几乎什么东西都缺。在体制上也非常严格，比如，主任骑的单车，早就摔得七零八碎了，在大山里骑车，保不齐啥时候就摔了，可换新的不可能，你可以无限制的买零件修，就是不可以换新的。

据说，这些年给主任修车的花费都能买上三台单车了，没法子，买零件就得去县城或者地委所在地，那个大梁还是到省城买回来的，前后的花费海了去了。

说，这坏了设备报废不行吗？那也不是个简单的事情，所有的设备都有使用年限，不到年限你报废不了，特殊情况要打报告，要等待审批。

那台手扶拖拉机本来就是从其它公社调拨过来的二手货，来了后，也没几个人真懂，主任的小舅子到县里学了两天，这回来就在周围疯跑，结果就是不到三个月，发动机就彻底不行了，到县里请来师傅也是修不了，说是气缸彻底报废了。

想了一会，主任果决的说道，“好，那台拖拉机就作为奖励给你们五台村，不过，今后要是再有新的拖拉机来了，你们可不要争哦！”

“我们不争，争也争不到的，五户村要自力更生。”卢老蔫讪讪的说道。

就这样，半个月前，卢老蔫带着村里的壮劳力，花了一天一夜的时间才把这趴窝的拖拉机给弄回村里去了。

接着，在老道的指点下，村里的几个后生就可劲的折腾趴窝的拖拉机了。

一般的修理工具在道观就有，啥扳手拉马之类的还都有，要不，老道咋给村子里搞出水电站？再说了，那拖拉机的发动机其实是内燃机里最简单的，稍微有点机械常识的人就可以动手，何况老道这样的高人呢？

很快，老道就查清楚毛病了，一是气缸被划伤了，整个气缸不能“憋气”了，自然没法自燃了，第二是油泵里的一个垫圈烂了，泵出来的油压不够，得换一个。

于是，老蔫又跑县城，踅摸了好几个报废的油泵，还找农机厂的熟人，用一截铸铁管加工了一个特殊的缸套，于是，几天后，这趴窝好几年的拖拉机就活了，为了能够顺利的从山里出来，老蔫还带着村里人平整了出山的那条便道。

手扶拖拉机最牛的就是通过性特别好，有个两米宽的路面就成了，反正在这里也不会有两车相会的时候，这路就格外好修，这不，今儿是第一次跑长途，这就出来接国言了，在山里已经练手半拉月的老蔫还真是不含糊，开的似模似样。

“国言，你回来了？”老道站在村口，身后跟着几个孩子。

“爷爷！”国言从车上跳了下来，跟着就是单腿跪下，“孙儿跟您请安了！”

“行了行了，回来就好，放假几天啊？”老道笑眯眯的问道。

“五天，到这个礼拜三开始上课。”国言老实的答道。

爷俩这边说着，那几个孩子则跑到车斗里拿下国言的背包，一群孩子你争我抢的，可没有一个去打开背包，不过是都想去背那个包。

这也就是老道教育严格，别看老道已经须发皆白，可是身子骨还算可以。

老道有一根戒尺，那是他从小教育国言的法器，国言要是不听话，犯错了，那是必然会被戒尺打手板的，只不过，能让老道找机会打手板的时候是越来越少，十岁以后，老道干脆把戒尺收了，因为用不着了。

可最近，老道把戒尺又拿出来了，那些到观里读书的孩子，不打上个几次是不成的，尤其是卢老蔫那个淘气的小儿子，挨打最多，可就是不开窍。

如果外面的老师来，一定会对老道的启蒙教育感到不解，因为，在这里启蒙教育是从三字经百家姓开始的，与外面的小学课本完全不是一回事。

不到一个月，这群山里的野孩子可都被老道训得规规矩矩了，至少知道了一些规矩，什么是德育？让孩子从一开始就懂得规矩，这就是德育的基础。

“都别急，给你们买了糖果了，等会就分给你们！”国言笑着说道。

“喔！”几个孩子开心的叫了起来。

山里的孩子都吃过糖球，可都只吃过几次，不是逢年过节，他们没得吃。

道观在龙溪河的对面，与五户村其实是隔河相望的。

这龙溪河其实就是一条山间的小溪，可比一般的小溪又大一些，所以，村里人还是叫河。没有这样的河，村里也搞不起水电站，而且，这条小河是终年不断流，可即便是这样，老道还是让村里人在上面修了一条小坝，形成了一个大约五六亩的蓄水小水库，这基本上保证了村里的发电和生活用水。

在龙溪河上，用简单的木榫结构搭建了一条小木桥，要不说老道是高人呢，这条木桥已经修建了三十多年了，经历了风风雨雨，可仍然完好无损。

没有这架桥，道观与村里的联络就有些困难了，冬天可以踩着露出水面的石头过河，可到了春夏雨季的时候就不行了，所以，老道来了后，就让还是后生的卢老蔫找人搭建了木桥，好在山里别的不多，满山都是木头，还是那种不用砍伐自己倒下来的，被雷劈下来的。原始森林别的不多，这样的木头多。

国言搀扶着老道，几个孩子抬着背包，一起向木桥走去，老蔫则开着拖拉机回家去了，他打算到家里拿点好吃的去道观。

道观已经变了样子，在院子里又搭了一个棚子，下面有几个新做的木桌，木桌的腿都深埋在地下，旁边就是用竹子做的几个凳子，显然，这里是新修的教室。

“爷爷，你这不是又忙起来了？可要注意节劳啊！”国言深情的说道。

“没事，老蔫他们怕我孤单，给我整来这群孩子，借用一个名人的话说，小车不倒只管推，我反而倒是乐在其中。”老道慈祥的看着国言。“你在学校里学的怎么样？跟爷爷说说，哦，你先把那几个孩子打发掉，他们太闹了。”

国言打开了背包，从里面拿出了一包水果糖，然后按照人头，每人给了十个。这是国言花了六毛钱买的半斤什锦糖，孩子们高兴的不要不要的。

“别光想着自己吃，拿回家去给家里人也尝尝，这是新产品。”国言说道。

哗啦，几个孩子拿着什锦糖就飞快的向木桥奔去，

看着天真的孩子，国言似乎有话想说，可又说不出来。

“你是感觉外面没有这里单纯是吧？”老道此时坐在一把太师椅上，“去给我泡茶，今年的新茶不错，你也尝尝。”

说起这把太师椅，还是十年前县里斗地主，破四旧的时候被砸散的，当时老道恰好带着老蔫去县里买盐巴，看没人管，就顺手带回来了，被老道修理好后就成了他在道观的专座了。

国言点头去厨房烧水，虽然道观也有暖水壶，可国言知道，师父那样说必然是要喝用刚烧开的新水泡的茶，用暖水壶里的水泡茶是不行的。

炉膛都不用全部捅开，稍微扒拉几下，打开灶门的封盖，这火势就起来了，跟着，旁边水胆里的热水就翻滚着冒热气了。

这是当时乡下典型的炉灶。只不过，这里烧的不是煤，是木炭和劈柴，平时封炉的时候就用木炭，炒菜做饭的时候就用劈柴。

一把摩挲的黑中透亮的陶壶，放上一把茶叶，然后冲上开水，提起绳子，再拿上两个陶碗，国言就坐在了老道的对面。中间则是一个一米见方的石茶几。

这里，就是老道多年给国言讲学的地方，讲学的规矩就是老道喝着茶水，国言在石桌子边，要么凝心聆听，要么用蝇头小楷在那里记录……

“你说吧，我会听你说的。”老道端起了茶碗开始倒茶，“跟得上学业吗？”

“谈不上跟得上跟不上的，那里的东西在这里都学过了，就是有那么一些内容，我看了几眼也就明白了，实话说，高中语文比您教的国文粗浅很多。”

国言老实的说出了自己在学校里的感觉，

“就是数学，也没有您教的深，现在刚刚开始学习对数和立体几何，到下学期才有三角函数这类的，上课的时候，我其实是在打坐。”

“呵呵，那你也要认真一点嘛，毕竟，将来的考试会从你们的教学内容里出，你得先熟悉，虽然法则都是一样的，可是，出题的人也许会绕上几个弯子，你可不要大意失荆州啊。”老道笑眯眯的看着自己的徒弟。

严格说，那时候的高中教学内容已经比前几年的高深多了，没有踏实基础的学生学起来还是很费力的，而国言在老道这里早就都学完了，老道甚至将高等数学里的微积分都教了，更高一级的数学老道就没有教了，不是不想教，是老道自己也是只知一二，教不了，可老道也知道，以国言现在的基础，去任何一所大学学习数学都是绰绰有余的。

接下来，国言又向老道说了学校眼下化学课、物理课和外语课的教学内容，对此，老道是一边听一边点头，没有说什么。

这几门课对国言来说，简直太简单了，许多常识类的知识，在这山沟沟里，很早就被老道启蒙了，至于英语，爷俩有段时间是用英语对话的，老道还要求国言用英语写日记，写散文，爷俩就是直接与外国人对话都不是问题。

“嗯，看来，你在高中要磨炼的是自己的心性，晚上做功课吧。”老道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