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沾点喜气

“小谢，你是学治沙的，你看咱这条大沙带，有啥好办法？”王乡长指着两边。

“王乡长，这个……我还真没认真想过。”谢霄老老实实回答。

“你个王乡长，你干了大半辈子也没办法，人家娃娃刚来上班就让想办法？”冯支书瞪了王乡长一眼。

“我不是要现在回答，只是出个题，慢慢去思考。毕竟是学这个的，现在也干这个。”王乡长点了根烟。

“王乡长，我记住了。我看这段公路应该栽植了不少树种，就是成活的不多。”谢霄看着那些稀稀拉拉的灌木和枯枝。

“也不知造多少年了，啥树种都栽过，啥办法都想了。你看那稀稀拉拉的，有柠条，毛条，沙柳，花棒，杨柴，还有沙蒿，沙打旺等等，栽苗，播种，扦插……啥能活栽啥，啥办法能固沙就干啥。”王乡长指着下面那些灌木。

“钱没少花，力没少出，可就是没啥效果。也不能说没有效果，最起码公路两边的沙丘拉平了这么宽，多少还有点绿色。”冯支书抽着烟锅。

“周围都是沙漠，确实不好办。”谢霄看着那些沙丘。

“归根结底，还是咱们太穷了。要是有钱，肯定会有办法。越穷沙化越严重，沙化越严重越穷，就这么恶性循环，唉……”冯支书抽了一口烟锅。

“老冯，你也别叹息了。只要多出几个大学生，比啥都强。对了小谢，你学治沙，咋连一点常识都没有，敢随便穿越这条沙带？”王乡长抬头看着谢霄。

“我看别人都这么走着，有些人也背了好多东西，所以就……”谢霄挠了挠头。

现在想起来，他真有些后怕，也有些后悔。

如果沿着公路走，赶半夜也差不多到了。跟随别人抄近路，差点把小命都要了。

“人家路熟，遇到情况也知道咋办。你啥都没准备，遇到情况一点办法都没有，咋敢随便闯进去？”王乡长撇了一眼谢霄。

“确实，要不是那个湖泊，我们真是……”谢霄苦笑着。

“咱这沙带里有不少海子，就数那个最大，周围几个村子的羊和牲口都在那饮水。其实你们走过的地方还有几个海子，不过都很小，不容易发现。”冯支书抽着烟锅。

“冯支书，那片湖泊究竟有多大？那天我们咋走不到头？”谢霄问。

当地人把沙漠中的湖泊叫海子，只是他还不太习惯，依然叫湖泊。

“咱这沙窝里的海子，能有多大？其实你们两边差不多都走到头了，再往前几步就有小路。不过，你们不熟悉，当时又那种情况，确实也没办法。”冯支书摇摇头。

“再走几步就有路？嗨……”谢霄后悔的拍着大腿。

“就南边没路，再三面都有路。你们不就是喝饱了水，歇缓好了，从北边的小路回去的吗？”

“就是的，回去天都亮了。”

“好不容易盼来两名大学生，还没报到就受了那么大的罪，我这个乡长心中有愧啊！”王乡长吐了口烟。

“王乡长，这咋能怪您？是我们没有经验，才给自己找了这么多麻烦。不过，吃一堑长一智，以后肯定不会再这样了。”谢霄不好意思的笑笑。

“你这娃，沙窝里事情可多了，不经历个十次八次的，都不知道沙窝有多可怕。我就在沙窝里住，也没有完全摸透沙窝的脾气，好几次都碰的头破血流的。”冯支书磕了磕烟锅。

“您也碰头啊？”谢霄吃惊的看着冯支书。

“咱村一千多人，祖祖辈辈生活在这里，除了放羊种地，再就是伺候这沙窝了。可是伺候了不知多少代人，越伺候沙窝脾气越大。以前沙子埋田地埋庄稼，现在连房子都埋。”

“这么严重啊？”

“好多人没法活了，只得背井离乡。那些年调庄移民，咱村调了两批好几百人。调庄也不容易，尤其刚开始那几年，受的苦简直是……”冯支书难过的摇摇头。

谢霄没有说话。他没在沙窝里生活过，实在想象不出来究竟有多难。不过，能把人逼的背井离乡，那种苦难真的无法想象。

调庄移民，让那些无法生存的人得到了安置。可是留下来的人还得活，还得伺候这片沙窝。

他感到了压力，前所未有的压力，沉甸甸的！

“咱漠西县南部是黄土高原，就是你们家那块。再整个中北部都是沙地，大的沙带就有三条。咱这条沙带在最北边，也是最大的沙带，从西到东横穿全乡，大部分地方都沾了它的光，是全县沙化最严重的乡。”王乡长抽了口烟。

“你这个乡长当的也是难。老百姓天天来找，生活不下去了，不找没办法。沙窝还得伺候，尤其这段公路，每个月都要收拾几次。到了冬春，几乎天天要铲沙子，唉……”冯支书叹了口气。

“我也不想干。可是不干没办法，别人都不愿意来。不是不愿意受苦，也不是受不下去苦，而是受了苦，最后还没有好的下场。”

“这是为啥啊？”谢霄又不明白了。

“这些事情你们年轻人还是少知道为好。总之一句话，干不出成绩，自然什么都得不到了。”王乡长苦笑着。

“好娃呢，你们年轻人更不愿来了。每年乡上都分来大学生，有时候还好几个，只要一来我就跟王乡长吵吵，让包抓咱村。没办法，我喜欢有学问的。可是，唉……”冯支书磕了磕烟锅。

“那些大学生是不愿意来咱村，还是……”谢霄问。

“连乡上都不愿来，还能愿意来咱村？长的几个月，短的几天，就都不见了。有的甚至一天也没来过，在乡上住了两天，卷铺盖走人了。”

“条件太差，留不住人。即便如此，我还是每年都问县上要大中专毕业生，有多少要多少。让干部都学点东西，也让老百姓看看大学生，沾点大学生的喜气。”王乡长笑道。

谢霄咧了咧嘴，却没有笑出来。

他不知道自己能在这待多久，也不知道能不能干下去，什么都不知道。

其实自己并不怕苦。要是怕吃苦，哪天恐怕也走不出沙窝。

祖辈生活在山里，打小所受的苦难，即使现在想起来，眼泪都不停的打转。

上高中时，班里同学基本分两组，一组南部山里的，一组北部沙区的。山里的同学条件更差一些，也更能吃苦。沙区的同学相对要好一些，也不用那么吃苦。

这说明沙区总体要好一些。不说别的，地势就很平坦，可以骑自行车，走路也没有那么费劲。不像山里，上学不是爬山就是翻沟，简直苦不堪言。

现在工作了，条件再艰苦，也要比儿时强了不知多少倍，生活的苦难压不垮自己。但是其他的就不好说了，比如人际关系，领导会不会支持等等，都有可能让自己待不下去。

“我喜欢大学生，全乡都知道。小谢你包抓咱村，干啥无所谓，只要能多来几趟村上，我就开心，哈哈哈……”冯支书爽朗的笑着。

“冯支书，安排我包咱村，我肯定会经常下去，该干啥就干啥。”谢霄笑道。

“嗯，还是咱山里的娃娃，朴实！走，再看看种柠条。”王乡长爬了起来，大踏步下了沙丘。

“哎，王乡长，过几天我儿子结婚，你得安排。”冯支书赶紧跟了下去。

“你个老东西，你儿子结婚，关我屁事啊？”

“哎，咋不关你事？你得把时间安排开。还有酒，太高档的我买不起，太低档了……”

“滚滚滚……不要拿这些破事烦我。”

谢霄挠了挠头，跑下了沙丘。

他有点纳闷，咋连喝酒这样的事情也跟乡长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