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辞职

时间过得真快，一晃到了年底了。这天，赵强整理账目的时候，发现账目上冰晶石库存不多了，为了弄清楚准确数字，还没等账目整理完，他就把账目本往文件夹里一塞，匆匆忙忙来到了库房里进行查看了。

三九天的寒气，阴湿寒冷，库房里没有暖气，走进去就像走进了冰窟里；天窗不知道什么时候打碎了一块玻璃，“嗖嗖的北风，夹裹着冶炼炉冒出来的烟尘，旋着窝儿往库房里钻。库房货架上，地面上，堆放的物质表面上，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白霜。那不是白霜，是从门缝里窗户里刮进来的化学物质氟。天能冶炼厂的人都知道，冰晶石经过高温融化后，再高温汽化，飘洒到大气里，遇冷空气结晶成许多肉眼看不见的微粒，随风一吹，一些微粒又被刮到了库房里了，日久天长，越级越厚，看去就像一层白霜。窗台沿上堆积一溜白雪，赵强清楚地记的，前几天的一场大雪，狂风把雪花刮到窗台上，越刮积雪越厚，天明的时候北风一吹，窗台上便形成了一溜雪墙。

这天清晨，赵强爬起床，正要去厨房吃饭。每天这个时候，妈就把饭做好了，赵强洗刷完毕，正坐下吃，无意中一扭头，看见窗户外的天地一片煞白。他以为刚起床眼睛处在朦胧中，看花了眼，细看，天地确实一片煞白，他干脆扒着窗户往远处看，不看则已，看一眼惊叫了起来：“下雪了！好大的雪！”

妈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听见赵强喊叫，从卧室慌慌忙忙跑出来：“什么事？什么事呀？”

”好大的雪！”赵强指指窗外。

妈这才松了口气：”我还以为什么事呢！看你一惊一乍的！”

“一惊一乍怎么样？赵强突然抬高了嗓门，朝妈大声说。

”不会小声点儿，非大呼大叫？“

”妈，你别说了！你看这天气，我怎么去班？”

妈望望路上半尺厚的积雪，又望望仍在漫天飞舞的鹅毛雪片，是呀，路途这样远，怎么走啊！妈紧颦双眉，眉宇间形成一个鹅头大疙瘩。

“扑啦啦”，卧室响起赵连奇穿鞋的声音。赵连奇起床了，他吃了早饭要去市里开会。

妈笑了：“坐你爸的车，顺路捎你过去！”

赵强来到库房的时候，库房里靠北墙的地方积满了雪，赵强边打扫边埋怨那块破碎的玻璃。他想找一块板子堵上，可是，窗户离开地面足有二米高，他够不到，只好把地面清扫干净，抬头再望望窗户台上那堆积雪，嘟囔道：“留作纪念吧！”

就这样，窗台上依然留着那一溜残雪。赵强弯腰拉了拉地上的帆布，帆布下边覆盖着一堆冰晶石，冰晶石害怕潮湿，还害怕光，原本是高粱粒大小的颗粒，如果弄上了水，就会吸附水分后分解成粉状。赵强来这儿后学习了存放冰晶石的知识。每当班组领走冰晶石的时候，他都把剩余的部分用帆布盖好。今天，他掀开帆布要核对数量了，仓库保管员吗，要做到心里有数，冰晶石不能存放太多，也不能缺货。

赵强正弯腰，一个声音飞到她耳边：

“呵呵，你查库存呀？”

赵强掀起帆布一角，帆布太大了，实在太沉重了，对于一百八十斤重的汉子来说，没有帮手拉帆布也很吃力，当他和白燕谈起来掀帆布费劲时，白燕“咯咯”笑了，笑罢，伸着纤细的小手指他：“你傻呀！等到班组来人领料的时候，让他们帮忙。”

赵强低头不语，年轻人气盛，请人帮忙掀帆布，还不让人家笑话！

白燕今天身穿一件草绿色军大衣，今儿天太冷，虽然仓库里能遮寒避风，也搁不住三九严寒的天气。“这么大的雪，你怎么来了？”

“咯咯”，白雪芬甜甜一笑，冻红的脸蛋显得更加红润：“来看你呗！”

赵强把掀起的帆布又放下了，站白燕对面，两人面对面站着。白燕长的苗条，身材修长，个头能撘到赵强耳朵锤那儿。

“看我什么？”赵强低下头，目光落到地面冰晶石粉末踏出的脚印上，又抬头看看那块破碎的玻璃。寒风从破碎玻璃空洞里刮进来，风里夹裹着女贞树冻坏的残叶，落到了库房地面上。女贞树都抗不住严寒了，叶子都掉光了，寒风里只有枝条使劲的摇晃。

“看你好吗！”

赵强打个机灵，感觉浑身血液瞬间都簌簌流淌了，他心里默默念叨：“看我好，看我好！”他终于鼓足了勇气，眨着眼睛，学着白雪芬的口气，虽然学的不像，甚至南腔北调，但毕竟说出了口：“我好在哪？”

“咯咯”，白燕又笑了，爽朗的笑声游荡在库房上空，悠扬，悦耳，像一曲琴弦。白燕还是“咯咯”笑，笑罢，拉了拉军大衣衣襟。她不冷了，冻红的脸蛋慢慢变的洁白：“你好在哪！你还不知道？”

赵强瞪着一双晶亮的眼睛，盯着白燕。摇头：“我确实不知道！”

“真的？”

“那还有假。”

白燕又一次爽朗的大笑，笑罢才说：“你是赵厂长的儿子，我要高看你一眼！”

赵强突然领悟过来了，刚才自己忸怩捏捏的想法，未免太幼稚了，他想起了他初始结识白雪芬罗丽的时候，言语中也带是含蓄，循序渐进的引诱自己吗，难道女孩说话都如此隐喻？赵强脑袋突然像开了一朵玫瑰花，他不扭捏了，大大方方问白燕：“还有吗？”

“有啊！”

“说说呗！”

“你很稳重，也很正派！”这次白燕没笑，一本正经的样子。

“话从何说起？”

“从你干仓库保管说起！你干这么长时间了，还没领悟出它的潜规则！”

一句话好像提醒了赵强，是啊，自从自己干上了保管员，一共进了三次冰晶石，每次进冰晶石的时候，进料单上三千袋，实际收到二千三百袋，出账单违心要写三千袋，他一直想问问怎么回事，可是，厂家笑而不答。记得上次，下班时间了，赵强关上铁门，上了锁，一回头，背后站着一个人，从那人穿着打扮来看，不是厂里的工人，像一个厂外的人。“赵强，你好！”

那人握住赵强的手，客气的喊了一声他的名字：“谁呀？我怎么不认识你？”赵强惊讶的喊了出来。

“呵呵，这就叫一回生，两回熟，三次，四次是亲属吗！”

咦，那人好嘴皮子，一说一套，听口音不是本地人，仔细听语音后边带个“嘛”，嘛呀嘛呀。哦，天津人！“你有事？”赵强眨眨眼问。

那人笑眯眯地，笑了一会儿，自我介绍说：“我是天津冰晶石生产厂家的业务员。”

“呵呵，我们这些冰晶石都从你们那儿进的货呀！”

“是呀，给你们进货多年了！”

“哦，原来如此，欢迎以后继续供货！”

那人又笑，笑罢摆摆手：“这月不到时间，估摸你们还有库存。”

“哦，是啊！”赵强想起来了，库里还有一车一挂没用呢，至少还能用半月，“那么，你来这儿？”

“呵呵，”那人眯着眼笑，“走访走访用户。”

“走访用户？厂部在西头那座楼上。”赵强往西指，“这儿是仓库。”

“不，不，这儿也是用户，这就叫做面面俱到。”

赵强不知道那人说什么：“什么叫面面俱到？”

“呵呵，前面说过了，就是指和我们有联系的人全部照顾到。”

“哦，原来如此。”

赵强转念一想，自己不管进料，不管质量，只管发料和上报出料单，同他们有什么业务联系？

“你把消耗数量报给白燕，白燕再上报，一连串。。。。。。。。呵呵！明白了？”

赵强突然感觉他不是一个单纯的保管员，是最基础的情报员，进料，出料，库存，全凭自己笔尖歪歪。他感觉自己的工作多么重要，自己多么高大，多么自豪，当初爸爸让来这儿，自己还执拗不愿意来，化验室还不是化验化验产品成分，有什么出息头，想到这儿，赵强满意的笑了。

“给，小意思。”那人从包里掏出来一个信封，送到赵强面前。

赵强第一次遇到这事，有些迷蒙，给一封信，难道是致谢信？他不敢接，手有些发抖。那人一把攥住他的手，另一只手给他塞到了衣服兜里，之后嘱咐说：“不要当外人面打开信封！没人了打开，明白？”

第二天，赵强又遇到了那个人，那人还是冲他笑，笑罢又点头；赵强也笑，满意的爽心的笑。临别，那人说：“以后出账的时候，按照进料单数量去写，别在乎进了多少！”

白燕说：“你知道我这会儿来干什么吧？”白燕没笑，她好像沉浸在隐喻的思绪中，目不斜视，苦苦等待什么。

赵强偷偷望着她，不明白下一句她要说什么，等了一会儿，白燕不说话了，赵强才答道：“不知道！”

白燕瞪大了眼睛：“真的不知道？”

赵强也瞪着迷惑的眼睛，目光又一次落在了白燕白洁红润的脸上。初次和白雪芬，罗丽相见的时候，当时的激动心情又一次涌到了他心窝，爸爸是厂长，有权有势，而自己又是一个表准的帅男，只要往女人堆里蹭蹭痒痒，那个女孩不钟情？想到这儿，赵强咧了咧嘴笑了，笑的是那样猥亵，那样**，就像那次喝醉酒同白雪芬亲昵搂抱一样，他又往前走了一步，斜昵扭曲的眼神看白燕。他喜欢看女孩洁白的脖颈，就像看白雪芬的脖颈一样。可惜，白燕穿着军大衣，高端领子，除了面部，其他地方都包裹的严严实实。

“你，你，你想干什么？！白燕突然尖叫起来，一边往后退，一边喊，“别过来，你不要过来！”

赵强吓了一跳，他不知道他刚才做了什么，他也不知道他刚才是一种什么样的表情，如此令白燕胆怯，畏惧，以至于老鼠见了猫一样。赵强站在原地没动弹，暗自庆幸没有因为一时激动而做出非分之举。

“告诉你，我今年四十岁了，儿子比你小不了多少岁！我对你好！是看你爸面子上，看你是小孩子面子上。。。。。。！”白燕远远尖叫着，把一张表格扔到了地上。

赵强恶狠狠从地上捡起了表格，他生气了，他无论如何没想到，她会大呼大叫，愤愤骂道：“神经病！自作多情的神经病！滚，滚！滚得越远越好！”

直到看不见白燕的影子了，赵强才回过头来，恶狠狠看窗户上那块破碎的玻璃。

就在这天夜里，天空飘着些许云彩，月亮迷蒙的照射在白雪覆盖的操场上，紧靠北侧围墙下边，堆积着一尺多厚的雪，刺骨的寒风吹来，冻的人瑟瑟发抖，在这样的寒风里，赵强依然敞开棉大衣扣子，让寒风使劲吹。他没感觉出来冷，相反，身上发出阵阵暖意。他回想白天的一幕，回想起了白燕说过的话，心情愈加沉重。白燕的尖叫声，还有那句讥讽话，是对自己的嘲弄。难道自己和白雪芬醉酒的事，白燕听说了？不可能吧！绝对不可能，再傻的女人也不能将自己偷情的事说给别人呢！什么原因呢？他突然想起来了，前天，自己去厂里报表的时候，看见白雪芬和白燕躲在办公楼西头嘁嘁喳喳说什么，要是平素，白雪芬看见他早说话了，这次见了他，像不认识一样，见自己走过来，两人岔开了话题。难道，难道。。。。。。。赵强不敢想下去了。他绕着操场转一圈，又转了一圈，最后，终于耐不住寒冷了，他满腹忧郁的回到了家里。

这一夜，他躺在床上辗转反则，怎么也睡不着，呼呼使劲刮的北风，噪耳的火车鸣笛声，火车轮碾压轨道的“咔嚓”声，全在他的脑海里搅拌成了一锅浆糊，直到天快亮了，他才闭上了眼睛。一会儿功夫，他被妈妈轻轻的呼喊声醒了，他睁开迷蒙的眼睛，窗户外依然呼啸着瘆人的北风，半夜里又下起了大雪。他没像往常一样爬起床洗涮吃饭，头蒙在被窝里还睡。直到妈推门再一次大声喊她：“过点了，还不起床？！”

“不去了。”他淡淡的对妈说。

“怎么，今天休息？”

“不，不是休息。”

“不休息为什么不去上班？”妈怒了，她以为赵强耍起了小脾气。

妈了解赵强的个性，赵强十多岁那年，一次，到了上学时间了，赵强趴在被窝里睡觉，妈吵他，让他赶快起床上学去。赵强就是不起床，后来才知道，赵强在学校里受到了老师批评了。

妈坐床沿上和风细雨的问：“同谁闹了意见？”

赵强从被窝里伸出头：“瞪着眼睛望着妈。望了好长时间才吞吞吐吐说：“我把仓库钥匙交了。”

妈瞪大了眼睛：“交给谁了？为什么交钥匙？”

“交给车间主任了，我不想干了！”

妈一听说赵强不想干了，要辞职了，妈急了。为了赵强的事，妈没少操心，本来妈希望他读大学，培养一个将来有出息的儿子。赵强不爱学习，妈心碎了，妈的期望变成了失望，经过认真权衡，让他进工厂当了工人，不管怎样说，以后有个饭碗，没想到他干了一年多一点儿，想辞职不干了，真不知道天高地厚啊，辞职了你能干什么？

赵强笑了：“妈，你眼里我还是一个不懂事的孩子，我长大了，我有自己的打算！”

“什么打算？！屁孩子懂什么？！”

“妈，别老拿旧黄历当正真经念好吗！我有自己的去向，我有志向！”

“你什么志向？”

“燕雀安知鸿浩之志！我不想一个月拿三千元工资，我要拿二万，三万，我要发大财，当富豪。”

赵强突然从被窝里站了起来，举着双手，一副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样子。赵强的举动把妈逗乐了：“你说说你的打算吧！”

赵强见妈松口了，孩子似的跳了起来，一把搂住妈的脖子：“谢谢妈，妈真好！”

“你还没说打算呢！”

赵强拉住妈的手来到了客厅里：“坐，坐沙发上，听我慢慢说。”

二人坐到了沙发上，赵强说：“我工作这一年多，了解了天能冶炼厂需要的原料冰晶石的进货渠道。”

“了解又怎么样？你说！”

“你别插话吗，听我说呀，天能冶炼厂使用的冰晶石，是天津一个厂生产的，每月需要大约三百吨左右，数量很大。正因为这样，厂里一些人为弄些零花钱，数量上做一些手脚。我算了，每月也有几万元钱，如果把这几万元弄到咱们手，岂不发财了。”

妈听了，感觉是这个理：“可是，怎么弄到咱们手呢？”

赵强说：“妈，你听着，别急嘛！如今社会搞市场经济，厂长负责制，也就是说上级部门经营情况不再细管了，厂里说了算，我打算建立一个冰晶石厂，全部承包了天津冰晶石长的货源，再倒手卖给天能冶炼厂，从中赚取差价，省的我爸每月还要做假账，一旦东窗事发，我爸吃不了要兜着走。”

赵强说完，看着妈，意思问：“行吗？”

赵强妈没吱声，他在思考问题，权衡利弊，赵强妈是做财务工作的，这些道理她懂，她知道造假账，纸包不住火，早晚会让人知道。他早提醒了赵连奇，可是赵连奇不听，儿子干了一年保管员，看出了危险所在。赵强妈突然害怕起来了，他不能让赵连奇这样走下去，虽然眼下是市场经济，厂长负责制，上级部门不再过问厂里的经营情况了，可是，毕竟不是一个人的事，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性质上叫做转移国家财物，说偷窃也行，反正都是违法乱纪的事。

他一眼又看见了儿子，儿子长大了，虽然没读好书，却增长了不少社会知识，对社会上的蜘蛛马迹非常敏感，年轻人嘛，适合社会新潮流！如今赵连奇还在职，利用这点儿机会挣点儿钱，不然，以后就挣不了啦。再说，把天津冰晶石厂的产品全包下来，再倒卖给天能冶炼厂，不违反制度，上级不是说了吗，物质大循环可以繁荣经济，这不是物质大循环吗！弄不好还要受到表彰呢！

赵强妈想到这儿，把手一拍：“呵！我支持你！”

“好，妈真好！”赵强散娇的看妈一眼。

“不过，我说了不算，要征求你爸的意见！听听他怎么说。”

中午，吃饭的时候，赵连奇回家了，赵强妈把赵强的想法告诉了他，赵连奇静静地听着摇头又点头。

“爸，你说话呀！同意还是不同意？”

赵连奇这才说：“天津的人住在宾馆302房间，停会儿你去和他们聊一聊想法！”

快过年了，又是天寒地冻的季节，宾馆里没住几个人；宾馆里为了减低费用，暂时停气了。赵强踏进了宾馆，感觉里面阴湿寒冷，不禁裹紧了棉衣。敲开302房间门，赵强一眼认出了那个给他信封的人。那人冻的正在屋里跺脚走动呢。见赵强进来了，伸出冰冷的手握住赵强的手：“呵，我都知道了，赵厂长给我说了，这也是他早有的打算！”

“什么打算？”赵强疑惑的问。

“还问我？回去问你爸，他早说过，让你先去仓库熟悉一段时间，在实施咱们的计划！”

“你同意了？”

“呵呵，我这儿没问题，只要给钱，货放哪儿都行！”

赵强从宾馆出来，踏着满地洁白的积雪，发出“咯吱，咯吱”声。

“物质大循环可以繁荣经济！呵呵！”

赵强嘟囔着，笑着，朝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