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接上头了

商都有两个高新区，一个在城市的东南郊，一个在西北郊。

东南郊的高新区叫经济技术高新区，也叫“东高新区”，是省里自己搞得。

商都现有的机场和在建的新机场都在东郊，那里又有沟通南北的交通京粤铁路和国道，省里想借东高新区把商都的城市发展向东转移。

而西郊的高新区是几年前商都获批成为内地开放城市时，由国家规划的全国级高新技术开发区，规格较高，在商都被称为“西高新区”。

西高新区规格高，规划的面积大，规划有近百平方公里。不过目前只有管委会所在的东部区域，开发建成了大概二十平方公里。

由于高新区的定位是高新技术的开发和生产应用，面向国际吸引外资，所以高新区里有些建筑极具国际特色。比如，位于离管委会不远的环球广场，里面便建了二十多座风格迥异的各国建筑。有不列颠维多利亚式的，德逸致哥特教堂式的，还有有倭国和式风格的...... 最搞笑的是，居然有一座和米国白宫极为相似的小楼。

以此为中心，向外辐射出了一片片整齐地街区。基本上一个街区就是一家企业，在往远处，到处都是新建的建筑和厂房。

而离开这里再往西，便只有零零星星的少许厂房建筑，已经建好开始生产的企业不多。大多还只是盖好围墙圈好了地。从围墙里面树着起重机和厂房框架能够看出，这些地方至少还需要两三年才能成型。

现在天冷，已经开始进入上冻期，工程都停建了，高新区大部分地方都是空空旷旷冷冷清清地。只有四下麦田里刚分过蘖的冬小麦，从薄薄的积雪中透出一片一片的绿色，带给这里一抹生命和希望的色彩。

从工商资料里查到的地址看，共荣公司在高新区的化工街上。虽然有地址，但找起来还是花了些时间。

我骑着摩托车，在化工街按照门牌号转了一个来回，硬是没有找到共荣公司的影子。后来停下来看了看路边的地图，又问了路边一个小卖部的老板，顺着化工街往西开出去一公里后，才在紧邻河边的几座院子里找到它。原来，这里才是化工街的最西端，这里和东端之间的近一公里的路段算是中段。由于路两侧规划的地块没有开工建设，还是田地，所以中间这段马路上暂时没有树立路牌。

这个共荣公司藏得还真隐蔽！要不是找人打听了一下，真不好找。

骑到共荣公司门前我没停车，而是收了油门慢慢滑过。从门口矮墙上的铜字招牌和院里树着的膏药旗，确认了这里就是共荣公司后，我找了路口拐弯去了管委会。

到了管委会，正好是下午刚上班的时间。恢复好装扮，找人打听了一下后，我找到了投资服务处的办公室。

找到一位工作人员，我拿出采访证和介绍信，说明了来意。

听说我是来采访园区外资企业发展情况的，这位工作人员立刻去找领导汇报。没多久就领着我进了一间没有挂牌子的办公室，把我介绍给办公桌后的一位女领导——投资服务处专门负责外资企业的余副处长。

对于我的采访请求，这位余副处长很感兴趣。交换过名片，让我坐下后，她便问了我不少问题，而且问的很详细。当然这里面多少也有盘道，核实我身份的意思。

对此，我一点儿也不担心。

这场面我不是第一次见，在报社实习以来，省里的单位和企业我独自去的多了。虽然有人会问到我为何只有采访证，没有工作证这个问题，但我早就准备有话术，总能圆满地解释过去。加上每到一处我都是大方方侃侃而谈，该采访采访，该谈赞助谈赞助。所以，从来没出过状况。

那么多场面都经过了，更何况这种市里局级单位的二级处？

再说了，我还准备有备手。

进管委会之前我跟菊姐通了个电话，跟她打过招呼。说我在高新区管委会，准备请管委会给推荐些外资企业做个专题采访，顺便看看能不能谈成些“赞助报道”。

菊姐对我的选题也很感兴趣，也很清楚我是奔着“赞助报道”去的，当即就表示大力支持。

我名片上留的座机，本来就是菊姐办公桌上其中一部座机的号码。我根本不怕任何人打电话去核实，反正菊姐会支持我的。

知道我想采访报道高新区开立以来第一批入住外资企业，了解他们的发展现状，准备做个系列报道时，这位副处长很热情地向我介绍了高新区一些大的外资企业，尤其是重点推荐了即将建成投产的米国知名饮料公司，以及高新区里新剪彩的星加皮科技园。

说实话，这些企业牌子都挺大的，如果采访充分，认真挖掘，随便就能写出一个不错的系列报道。

只是我这次来，做采访报道是幌子。借机了解共荣公司的情况，并让投资处帮忙安排个光明正大的接触机会是真。况且，这位副处长给我推荐介绍的企业里并没有共荣公司。

这让我有些失望，也有些不甘心，不过我没有表示出来。

我装作很有兴趣地听着这位女处长的介绍，同时在采访本上把这几家外资公司的情况做了记录。待她介绍完后，我看了看采访本，语气略有遗憾地说到：“余处，您推荐的这几家企业真不错，名气大，效益好，您介绍的也很详细。就冲您介绍的这些，就能写出一篇咱们处工作成绩的报道。”

“只是我同时还想从企业的角度来报道一下，这样的话只有这几家企业还略有欠缺。您看，咱们高新区刚设立的时候，在条件艰苦、困难多的情况下依然引进了一大批外资企业。这些企业这一两年来也一定遇到过各种需要解决的问题，得到过咱们处的帮助和支持。如果能对多些这类企业的采访，对深入丰富地报道好咱们处的工作会有帮助。”

看着余处认同地点头，我接着补了一句：“还有，据我了解，咱们高新区现有的外资企业构成，不论是从产业行业看，还是从地区和国家看，还是比较丰富的。不同的产业行业，加上地区和国家文化差异，我想各个外企在经营中遇到的问题，以及希望从咱们高新区得到的服务和帮助也会有所不同。如果能够对不同产业和地区的外企采访的话，不仅会丰富报道内容，也能帮咱们处收集到一些需求。咱们处可以根据企业的反馈，把有些工作做在前面，提高工作效率和成果。”

从这位余副处长外貌、着装和说话风格看，她是那种干练利索、新派务实，又有心实干的进取型中层。我刻意按着对她的分析，尝试着说些投其所好的思路。

显然，我的话说到余副处的心坎上了，她饶有兴趣地看了看我，沉吟了一下。

“小刘，你的建议不错。你还需要采访哪些行业和国家的三资外企呢？”

“余处，您刚才介绍的几家企业大都是北美地区的电子产业，如果能再来几家偏传统行业的，能涵盖欧洲和东南亚投资的企业，我觉得应该可以了。”

余副处听过以后没有犹豫，直接就答复了我。

“这些都没问题，咱们高新区里欧资和东南亚企业都有。明天我们处长回来后，我们讨论一下，可以给你推荐一个采访企业名单。除了刚才介绍的那几家，今天我还可以先给你推荐几家。你可以先试着联系一下，看人家愿不愿意接受采访。这样对于大家都能提高效率。”

“你跟企业联系时，可以是我们推荐采访的。不过还有一点，你正式起企业采访时我们会派人陪你去，报道发布前稿件我们也需要把把关。有问题么？”

这位余副处还是很有经验和头脑的嘛！这一番话说的那叫条理清楚合情合理，关键是不好反驳。

“没问题，余处。您考虑的很全面，也非常务实！我还可以向您保证，名单确定后，我向您提交一份采访提纲和问题清单作为备案。当然，贵处和您对提纲有什么建议的话，到时候的欢迎给予指导。”

提纲的建议有些出乎余副处长的意料，不过从她的表情看得出，对我这个保证很满意。

余副处长示意我稍坐后，拿起笔翻开一本通讯录，在稿纸上快速地写下了一串公司名称及联系人的名字、职务和电话。

看来这个余副处对于工作，还真是业务熟练呢。

接过余副处递过来的信纸，只见上面的字娟秀而有力。当真是字如其人，这位余副处的字和她说话办事风格一样，端庄秀气又干净利索。

我略带痕迹的夸赞，又令余副处端庄的笑容中多了一丝柔和和好感。

我挨个看着上面的公司名称，心里很是满意，因为我“如愿地”看到了共荣公司的名称。而余副处写的联系人，正是董事长助理金美兰，那个夷洲来的女监事。

从管委会出来后，我找了个公用电话又给菊姐打了个电话，把跟余副处长谈的结果通报给了她。尽管目前我并没有要真的去这些外企采访的打算，但跟菊姐通通气还是有必要的。万一有人打电话给她核实我的情况，或是后续真地要在管委会办事人员的陪同下进行采访，还需要她帮我打配合呢。

对于我通报的消息，菊姐还是挺高兴的。毕竟这个选题的立意不错，现在又得到了管委会的支持。真要能做成了，不仅能出好稿子，后续拉赞助也会容易很多。

这种乐见其成的顺水人情，她自然是乐得配合得。

俗话说，“在其位，谋其政”。毕竟现在工作成绩和业绩指标，是作为部主任的她需要时刻关心的两项。

和菊姐通完电话后，我直接拨了共荣公司金美兰小姐办公室的电话。

铃声响了三下后，电话听筒里传出一个女性的声音，标准的夷洲电视剧里的腔调，软软糯糯的，语气不冷不热很职业。单从电话里听到的声音，很难一下子分辨出她的年龄、性格是怎样的。不过无所谓了，我的重点不是她。

我简单快速地做了自我介绍，把管委会投资服务处余副处长推荐我采访她们公司的事情说了，并问她是否方便一会儿接受我的拜访。

听了我的开场白，金美兰没有马上拒绝，也没有马上答应，只是平淡地说了句稍等，她要看一下工作安排。

很快她答应见我，时间约在半个小时之后，在她的办公室。

共荣公司的厂区不算太大，只占了一个街区。再次开往共荣公司的时候，我本来想到了以后先绕着共荣公司的围墙转一圈，看看周围的情况后再进去。就刚到共荣公司所在的路口，共荣公司大门口站着的一群人吸引了我的注意。

这群人大概十几个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还有人还举着横幅和大字报。由于位置和距离的缘故，横幅和大字报上的字儿看不全。这群人穿着的衣服并不统一，军大衣、羽绒服、花呢外套、旧棉袄，穿什么的都有。远远看去这些人脸上的肤色，都不怎么干净细腻，看样子像是农民工。

这些人也不喊，也不闹，只是举着横幅和大字报在共荣公司大门口外的人行道上站着。不远处共荣公司大门处，伸缩门关着，只留了一个很小的口。三个打扮还算干净齐整些的男子，正站在门口跟几个保安说着什么。

我去管委会之前，这里还空无一人。怎么这么会儿功夫就冒出来一群人？这是什么情况？

我四下里看看，看到共荣公司马路对面的公司门口，站了几个人远远地看热闹，好像还边看边议论着。我所在路口的对面就是公交站，我掉头把车停在公交站旁的人行道上，装作看热闹凑到了看热闹人群旁边。

“老师儿，对面这群人这是啥情况啊？”**着商都方言向一个穿着保安制服的人打听。

“南边宋庄嘞，他们几家的地都在对面那厂后面，是来要污染赔偿的。以前就来过还几次，还被打过嘞。这还没几天又来了。”这个保安幸灾乐祸地说。

“这家厂子不是做高新材料的么，这闻着也没啥味儿，咋还有污染啊？”

“咦，咋没污染啊？他家那些高新材料都是化学的东西合成的，化学的东西会没污染？白天不显，一到晚上生产忙的时候，他们厂里直接往河里排的废水多得很。那水都是黑的，酸臭酸臭嘞。他们排的水，把后面到河边一大片地里的麦子都给毒死了。要不人家咋来找他们要赔偿嘞？”这位保安大哥知道的还不少。

“那他们被打是咋回事儿啊？”保安大哥说的故事让我很感兴趣。

而保安大哥对于能发布权威消息也很自得，耐心地解答了我的提问：“这几家人一直嫌对面厂子赔的少，来了几次了说让多赔偿些，两边一直没谈拢。上个头月又来要赔偿的时候，人家厂子找来了保安公司维持秩序。后来其中一家人跟保安公司的人发生口角，两边动了手，他们有俩人被打伤了。”

“那是啥保安公司啊！都是常黑子的手下，是黑色会，黑保安。前两天刚被抓了，连常黑子都跑了。要不这几家今天咋敢再来呢？你没看到，这几个保安没以前那么横了。”旁边一个看热闹的中年人插嘴纠正着这个保安，看来这是个消息灵通无所不知的当地“土著”。

中年人边说，边侧头看了看保安身上的制服。

“看啥看，被抓的那些又不是俺公司的。俺公司可是正规的保安公司。”保安背着手挺了挺胸脯，白了中年男子一眼。

了解了大概情况后，我离开了这拨隔岸看热闹的人。离开他们有点儿距离后，我掏出兜里的卡片相机对着马路对面的维权村民拍了几张。然后兜了半圈过了马路，走到共荣公司的大门口。

这下，维权索赔的村民举着的横幅和大字报上的字，我看了个清清楚楚。

几条横幅上写着“共荣公司违规排污必须赔偿”、“污染环境毁我家园天理难容！”、“排放毒水毁我庄稼严惩不贷”之类的控诉，写的词儿还挺有模有样。

看起来最骇人的是一位带着孩子女子手中的控诉书，标题是《血泪控诉：共荣公司勾结黑色会残害百姓》。

我走近大致看了一下大字报上的内容，基本和对面看热闹的保安说的差不多。共荣公司长期私自违规向厂区后的河里排放污水，造成附近麦田和河水严重污染，庄稼绝收。受损农户多次上门来协商索赔，被共荣公司的崔名贵经理指使黑色会打伤，导致两人严重伤残。要求警方秉公查处、严肃处理等等。

大字报上还贴了受伤者的照片和医院诊断证明的复印件。看上面的时间，就是去年11月底才发生的事情。

这事儿有点儿意思啊！

大字报上说的崔名贵经理，应该就是找人去“请”我的“催命鬼”。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看来对于请社会团伙出面帮忙“教育”人这件事，这个崔经理轻车熟路的很，绝对不是第一次干啊。

我觉得稍后有必要顺着这件事查一查，没准儿能查出这个“催命鬼”的一些情况。那样的话，就可以想办法收拾他了。

这倒不是我内心歹毒。老话说，来而不往非礼也。你既然主动找惹我在先，如果被我抓到把柄和机会，不回报一下，那我岂不是太失礼不讲规矩了？

想到这里，我掏出相机对着这群村民的横幅和控诉书拍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