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一八五四年（二）

西征―――折断的利刃

1854年初的西征战场造就了几位天国名将的辉煌事业，其中一位便是拜上帝教的元老级人物——胡以晄。

皖北重镇庐州（今合肥）的帝国守军力量十分薄弱，而且长时间欠缴军饷，武器和粮草都十分缺乏，防守资源根本无法与南昌相比。面对这种局面，即使是身经百战的名将江忠源，也感到非常焦灼和无力，本已病歪歪的身体愈发虚弱了。

尽管江忠源在城内强打精神组织军民修葺城防，加强守备，抱定死守庐州的决心；

尽管咸丰帝心急火燎地一面不停催促江南提督和春、陕甘总督舒兴阿率领军队前来增援，一面命令鲁、赣、湘三省为庐州守军提供军费和作战物资……

但一切最终归于徒劳——在集结得越来越多的天国军人面前，江忠源被逼入了绝境：

1月14日，当天国士兵蜂拥入城时，在深深的绝望和愤懑中这位安徽巡抚摆脱了护卫并跳河而亡。他尽力而为了——天国军队付出的代价是近20000余人的伤亡！

而庐州城内外包括大量平民百姓在内的十多万人的伤亡数据亦悲哀地论证了“一将功成百骨枯”的道理——为南王报仇雪恨的胡以晄个人的事业达到了顶峰——天王先后将护国候（后改称护天候）、豫王的头衔嘉奖给了他，使其成为太平天国初期的八位王爷之一，获得了仅次于秦日纲之下的尊荣。

经世派新贵败亡后，帝国在安徽的基业开始摇摇欲坠了。受到鼓舞的天国士兵接着以摧枯拉朽的气势将安庆、庐州及其附近州县，包括长江南岸的部分地区牢牢控制在自己的手中，构建了安徽根据地的基本框架——这块富饶的产粮区将成为维持农民政权前期生存的重要后方。

安徽的局势初步稳定后，雄心勃勃的天京当局又一次向湖北的权柄执掌者发起了挑战。

东王再度以不惜削弱其他战场兵力为代价来壮大攻势的规模：不仅国宗韦俊、石镇崙等赶回参战；而且国宗石祥祯、石凤魁、韦以德、春官又副丞相林绍璋、秋官又正丞相曾天养、恩赏丞相张子朋、殿左二十七指挥曾天浩、北殿右八承宣吉志元等一大帮天国将领率领的部队都被征调入这一行列。

面对如此险恶的局势，武汉官场的内部倾轧依然如火如荼：吴文镕提出的在曾国藩等援军赶到湖北后，再对太平天国发动进攻的建议受到权贵派人士的猛烈抨击。那位宦海勇士——崇纶欲置之其于死地而后快的信念一如既往。在他严厉的参劾下，急功近利的咸丰帝终于自毁长城，命令湖广总督出外督军作战。在距离黄州25里地的堵城防线上守卫的这支小部队又受到崇纶在后勤供应方面的刁难，始终处于孤立无援的窘境。因而被西征军轻易地击溃，吴文镕也在绝望中自杀。崇纶开始为自己的卑劣行径付出代价了——胜利者蜂拥而至，于2月16日第3次占领了汉口、汉阳。魂飞魄散的湖北巡抚以丁忧（遭遇父母的丧事）为借口开溜的梦想化为泡影——愤怒的皇帝直接将其撤职。

西征军随后就发动了新的攻势：除一部分士兵由国宗石祥祯等统帅征战湖南外，留在湖北的兵团则在武昌及其附近地区大动干戈。他们的领导者是国宗里比较能干的韦俊、石凤魁和一位极具潜力的年轻将领——负责主管粮食事务的左四军正典圣粮职同监军陈玉成。

这个多由太平天国第二代精英人物组成的指挥机构在军事行动上表现得坚决有力：他们的士兵在上半年内对湖北中部、东部地区的扫荡攻势令奉命增援武昌的帝国官兵胆战心惊、畏缩不前。6月26日是陈玉成辉煌岁月的开始。他在围城友军的配合下，率领500名精锐士兵攀上城头后摇旗呐喊。被这一心理战彻底击垮的数千名帝国士兵顷刻间四散溃逃，武昌城再次成为农民政权领土链上的明珠。

东王相当欣赏这个年仅17岁的指挥官，把他从职同监军越四级提升为殿右三十检点之职，并授以其陆军后13军、水营前4军两支部队的指挥权。从此，陈玉成在天国将领中脱颖而出，开始了他历时9年的、短暂而辉煌的名将生涯。

备感耻辱、惊惧的咸丰帝为了挽回湖北战场上颓废的士气——荆州将军官文奉命处死一大批负有责任的同僚后。湖北地方官员及援军的将领们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和职位，不得不硬着头皮集结了一支10000人的军队，由官文与新任湖北巡抚兼湖广总督杨霈指挥着展开反击。迫使兵力不足的湖北地区的西征军逐渐缩小占领区，由进攻转入了防御。

国宗石祥祯带着对荣誉的渴望于2月中旬率领西征军的分支——征湘军匆匆踏上征程。虽然他并不是一位特别出色的将领，也没有雄厚的兵力。但太平天国前期将领普遍存在的勇敢精神仍使其取得了一些胜利，截至3月中旬，湖南岳州府（今岳阳县）、巴陵县、湘阴县、靖港、宁乡县已控制在他的势力范围内。

然而，一支在以后改变了太平天国命运的地主－农民联合大军随即出现在征湘军的面前。这就是曾国藩训练已久的湘军！

经世派武装的统帅是在接到皇帝要其北上增援的命令后于2月25日自衡州出发的。他不仅摆出了强大的攻击阵容，还大打宣传战，其发表的《讨粤匪檄》——利用民间牢不可破的私有制观念，嘲讽太平天国的经济平等政策；又抓住已深入人心的儒家思想及鬼神迷信观念，攻击农民政权的宗教及其反传统思想的行为——吸引了大批的地主阶层人士和头脑简单、纯朴的平民百姓，给天国政权在人们心中的影响力带来了严峻的考验。

征湘军面对如此强悍的对手毫无致胜的把握，只得连续放弃宁乡、湘阴、岳州，向北撤退。西征军迅速以其主力赴援，这支包括大量新兵的部队高达30000人。与湘军连同长夫、杂役在内的17000人相比占有明显优势。可惜其主帅——春官副丞相林绍璋虽然对太平天国事业忠心耿耿，但也不是什么优秀的军事将领，根本无法同帝国统帅层中难得的谋略高手——曾国藩抗衡。

这时，征湘军与湘军第一次战略会战的态势已经形成。若前者获得胜利，便取得了争夺湖南，进而完成东王赋予他们南下两广战略计划的主动权。

遗憾的是，缺乏战略眼光的林绍璋、石祥祯，在战役开始前将精锐力量集结于靖港，把关系整个战略全局的要地湘潭却置于次要地位。也没有考虑湘潭、靖港两地间的协调作战，使战役从一开始就形成了互不关联、各自为战的格局。在湘军水陆部队的联合猛攻下，表现得相当糟糕——林绍璋本也因负有在湘潭全军覆没的领导责任而受到撤职的惩罚，征湘军南下两广的战略计划化为泡影。并不服输的石祥祯等在岳州大力构筑防御工事，还分出一部分军队经营湘西，显示着仍然高昂的斗志。当秋官又正丞相曾天养率部赶到后，信心倍增的征湘军摆开了与湘军决一雌雄的架势。曾国藩也马上把几乎全部的实力集结于此——整个战场的帝国军队、湘军、楚勇高达20000人。

从7月初开始，岳州城外便战火纷飞了。湘军的顽强抵抗激怒了60岁的老将军——天国的著名骁将曾天养——他置整支部队的指挥重任于不顾，单枪匹马地向对手挑战，不幸阵亡。这种毫无价值的牺牲很快对士兵的情绪产生了巨大的影响，使他们在以后的作战中连遭挫败。至8月底，损失惨重的征湘军已无力再战，只得退回武汉。他们在这一战役中不仅损失了包括主帅在内的一批训练有素的将领及许多优秀的老兵，还彻底丧失了争霸湖南的能力。任其发展为湘军第一个稳定的后方基地，并能为经世派武装出省作战提供丰富的物质支援。

湖南的败绩严重动摇了西征军在湖北的霸主地位：湘潭、靖港、岳州等地的战场已呑噬了它的大部分精锐士兵；韦俊等较能干的将领及一部分军队又被东王以东线局势紧张的理由调走。因此，留在湖北负责军事的国宗提督军务石凤魁只能转入防御。湘军这时无论在装备、士气上，还是在作战技能上都占了上风。他们得到湖北境内帝国军队的配合后，攻势更加凌厉。未经训练、情绪低落的天国新兵被自己的同宗兄弟杀得踉跄后退。战事拖至10月中旬，石凤魁再无招架之力，率领残部撤往田家镇。

咸丰帝的兴奋难以掩饰——不仅嘉奖了塔齐布、罗泽南、李孟群、杨载福等湘军名将，还赋于曾国藩指挥湖北战区自陕西提督桂明以下帝国将领的权力，把攻取安庆的希望寄托在了他的身上。

东王不得不为阻止湘军的滚滚铁流而全力以赴地部署力量了：已革豫王胡以晄——作为对最近在皖北战场上迭遭挫败的惩罚、佐天候陈承鎔、国宗提督军务韦俊、石镇崙、国相韦以德、北殿丞宣张子朋、已革丞相许宗扬等纷纷赶往田家镇，接受在那里的新任统帅——燕王秦日纲的指挥；早已调回天京辅助政事的翼王也奔赴安庆，主持西征事务。

不过，东王对能否击败湘军凌厉的水陆联合攻势依然没有把握。因此他把下一步的军事部署留给了翼王：赋于他的任务是在彭泽、湖口一带布置新的防线，保护重镇九江，使湘军不能再向天京进逼。

这位谋略高手随即在战争棋盘上布下了一连串的妙子：

天国前期将领中军事才干仅次于他的罗大纲被调到江西饶州，一面筹集军粮，一面充当田家镇防御和九江保卫战的总预备队；九江城内由骁勇善战的林启荣镇守，城外的空旷战场则留给了田家镇等地可能退却的部队。

难能可贵的是，翼王还正确地意识到了天国水师与湘军水师之间的差异。于是，他在湖口集中了造船工人赶造新型战船，准备以这支新生力量在湖口与湘军水师一决雌雄。

踌躇满志的曾国藩为东进部署了三支攻击力量：

南岸由塔齐布率部进攻兴国、大冶；

北岸进犯蕲州、广济的任务交给了桂明提督的帝国军队；

顺长江东下的湘军水师在协助陆军攻城夺地的同时，努力寻找对手水师主力以求通过决战摧毁其水上优势。

被血腥、恐怖和一连串胜利刺激得几乎丧失理智的湘军士兵已接近了疯狂状态，从11月底开始的田家镇战役成了他们充分表现这种情绪的场所。太平天国第7号人物——燕王在战役中的指挥漏洞百出，那些昔日曾经所向披靡的拜上帝教信徒们被打得连连后退、伤亡惨重，装备低劣的天国水师几乎全军覆没。加上前几次战役的损耗，天国水师船只的损失已达到了10000余艘，其水上优势遭到了巨大的破坏。田家镇战役的幸存者全部退出了湖北。随后，西线战场的重心转移到了九江、湖口一带。

殿右十二检点林启荣被选择为九江的守将是翼王最明智的决定之一。九江府在这位备受东王青睐、升迁迅速的年轻猛将的经营下，变成了一个令人望而生畏的巨大堡垒。而与其唇齿相依的湖口守将是位列天国五虎上将之一的黄文金！

12月15日，李孟群部下那些不可一世的水兵与得到来自湖口的100余艘新型战船及陆军支援的九江天国水师激战了四时之久，却只能打成平手。大为惊诧的曾国藩连忙给狂热的舆论宣传降温：“东南大局似有转机”这一颇为自负的论断用“局势之一变”的言论代替，以便为自己保留挽回颜面的台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