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赤胆

陕北洛川这个地界，一年到头轻易不下雨。但凡是洛川有雨，必是天空狂风怒卷，沟壑瓢泼倾灌！

秦扬和秦震从重庆朝天门码头上船后，按照事先和曾家岩赤色核心组织商议好的他与秦震撤离重庆的方案，在当天他负责押送的两艘机帆船临近半夜行驶在江中时，预谋好的劫船行动开始，一时间江浪行舟枪弹横飞的场面出现了，秦扬秦震二人和川东游击队互相配合，干掉了随同押船的九名军统二处行动队特务官兵，只是秦扬假作施救，可开被困绑的刘姓中尉小队长身上的绳索，让他趁机跳水逃出去活命，开枪射击时故意没有射中他，放他逃了回去。

这样做，为的就是制造秦扬和秦震二人被沉江溺死，人死船毁的假象，让刘姓中尉小队长他回去以后，给军统秘书处沈青处长报信，证明沈青处长他和秦扬操作的这一次走私货物的两艘机帆货船，被横行在嘉陵江的江匪抢劫，并杀死了秦扬秦震和九名行动队员，以此假象来保护张萍刘青彭绵竹和秦东重庆山城继续潜伏隐蔽下去。

一场嘉陵江上，夜半发生的江匪抢劫大案，在沈处长刻意地掩盖之下，了无声息的结束。

秦扬和秦震在向川东游击队和赤色地下组织交接了运送的药品与军火，愉快的告别后，经过几天的蛰伏，觉得这一起江上的抢劫案件事态一切平静安稳了，应该可以开始他们下一步的行动了。

清晨拂晓时，云雾遮漫的空中尚无炊烟升起，秦扬和秦震二人顾不上吃早餐，已是各自携带短枪和匕首，背负了三百两的烟·料土，悄悄的出门踏上行途绕行成都郊区小道，走绵阳，广元等地，用了七八天的时间进入了陕西汉中，这一路的艰难困苦不亚于战场的厮杀。如若不是急于赶回陕北延城，同时也不能违背特科的组织纪律，秦扬本想着绕一段路途，走往临潼的方向去一次南城州西关镇。他是想趁着这一次返回陕北延城的机会，争取回到他的家乡所在的南城州西关镇，到自己的家里去看看，能不能把自己因为那一年为了灭杀赤色组织的叛贼翁阳泽痴呆的二姐一起带回到陕北医治疾病，这可是几年前黄薇老师答应过的。

几千里的奔波，在一个夜晚时分，秦扬和秦震二人来到了距洛川县城还有三四华里的一个不大的村庄，他们寻了一个没有院墙的庄户人家住下。就在这时，天空乌云密布突然间狂风大作，经年间少有的一场雨加雪从空而下，他们两个人本来准备稍事休息一下吃口热饭，再连夜混进进县城，却因为这一场突如其来的雨加雪把他们的行程给取消了。

如果是冒着雨加雪出门，连泥泞的路途都认不清，无奈之下，秦扬秦震他们只好又在付了饭钱后，多付了一元钱边区发行的纸票，索性当夜宿在了这一户农家。准备次日一早再进洛川城，去找赤色组织在洛川地区成立的，陕甘宁边区驻洛川办事处报到，再通过办事处的电台，发电报告知延城央直西北局万佛洞基地特科二处电讯科，他们已经是顺利的进入了陕北洛川的根据地范围，争取尽快归赴延城。

宿在农家的当夜，秦扬感到自己身体很是疲乏，却又辗转难眠，他干脆的就从土炕上坐了起来。他无意的扭脸一看，却发现秦震也没睡，半倚身体坐在土炕窗框边上抽烟。

秦震他见到组长秦扬坐了起来，开口问道：“组长，你怎么不睡了，是不是有点饿了？老乡为咱们做的晚饭，在灶火上还有半锅咸羊骨汤煮萝卜干，要不要我热一下，咱们还有一壶土酒，一起喝点儿？反正咱俩也睡不着。”

听了自己助手秦震的提议，秦扬这时觉得喝一点儿酒暖一下身子也挺好，他使劲的晃了晃自己的脑袋，他感到前半夜本就不大的睡意早已散去，一把拽过盛酒的锡皮壶，遂应口道：“也好，那你就烧火把锅里的羊汤菜热一下，咱们俩把这壶里的土酒都喝光它。天亮进城以后找到联络站补足行装，请洛川联络站的同志们帮助咱们找一辆骡马车，驴车也行。送咱们去延城，这一路上可是真的把我累坏了，明天有了骡马车乘坐，咱俩也不用每天背着几十斤的东西赶路。这西北的秋冬雨加雪可是比重庆山城的天气冷多了。这家的火炕也烧的不热。我看这户老乡一家，只有这个六七十岁的老头儿带一个七八岁的女娃儿，家境不是太好，很有些困苦。等到天明时，咱们临走前把身上的钱都留给他们爷孙俩吧，反正咱们到了洛川的边区办事处联络站把上级的电报命令往他们桌上一拍，换一下通行公文，很快要进延城了。身上的这点儿钱也用不上了，你同意不？”

对于秦扬的这个提议，秦震当然不会有反对的意见，只是他对秦扬提出了一个建议，这个意外的建议让秦扬吃了一惊！

秦震下得土炕后，把灶火上的半锅咸羊骨汤煮萝卜干加热，趁热喝了一口羊骨汤，冰冷的身躯被这一口热汤灌的浑身上下暖乎乎的，他用一个破旧的小瓦碗盛了半碗土酒，端起向秦扬示意：“组长，我是两前就从临潼跟随你和东哥一起举旗**北进的人，从那时我就心里佩服你们二人，虽说是我后来跟着东哥去秦川（秦岭）渗透王金才那老小子的队伍，在那里潜伏了一段时间。但真正的在隐蔽战线开展凶险的潜伏工作，还是这一次在你领导下战斗在重庆山城的日子。

过瘾呐！这在重庆山城执行潜伏任务，可是实实在在的潜伏在军统局的肚子里，把自己的脑袋掖在腰带里和他们生死搏斗。这大半年里每天夜里躺下去，都不知第二天还能不能活着起身。这一次离开重庆，我在你亲自的领导下，又是经历了一番生生死死，如今我和你可以说得上是过命的战友了，我想提个建议供你来决策。”

秦扬听到自己的这个得力助手秦震把心里话这么一说，先是意外的发愣了一下，这个心细谨慎的助手秦震，他的外观上莽撞粗野，不善言语，但是在半年前从陕北赴重庆的路途上，几次意外的遇到威险，他都是舍命向前，英勇异常！

及至秦扬秦东秦震三个人到了重庆山城以后，他也是严格的尊重赤色特科组织的纪律，从不逾矩。对秦扬部置的各项工作和任务不打丝毫的折扣，真正的做到了令行禁止，而且把任务完成的极其到位。

在这一次他们奉令从重庆山城罗家湾观音岩药铺紧急撤退工作中，他随着秦扬押送两艘机帆船货物，在嘉陵江上执行向川东游击队移交药品和军火物资的任务时，更是奋不顾身的勇猛杀敌。

军统秘书处沈青处长在两条走私的机帆货船上安排了两个军统行动小组的武装特务押运，夜间在嘉陵江上半途歼敌战斗中，他一人就杀掉了一个敌特行动组的五名行动队员，可谓是悍猛无比，足以见到他秦震对赤色特科组织的忠心不容置疑！

看到此时坐在土炕上端着酒的秦震，一反以往憨讷莽撞的性情，说是要向他提出建议，秦扬对此不禁有一些好奇。心里想，这个莽张飞一般的战友秦震究竟是有啥想法要向他建议的？

见到面前的组长秦扬摆出一副十分信任他，愿意倾听的神态，秦震心里感受到了被秦扬信任的愉悦，于是他把手中的大半碗土酒一饮而尽，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秦杨。

秦震提起了两年前，南城州和临潼秦河流域赤色特科组织的五十余名成员，这其中就有秦震他自己，他们在突发危险的情况下，由特科行动组的两位组长哑夯，盲杖小东（秦东），和长安城区地下组织学校支部负责人冯思南（秦扬），的三人为核心的领导下，不畏生死的组织了五十多名赤色战士举旗**，一路北进陕北的洛川，仅用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就消灭了敌人一个整建制正规辎重团，一个整建制的骑兵营，两个地方武装势力保安团和一些地方反动武装，拉起了一支有两千多人的赤色陕省关中区游击纵队。

这个一路拼杀出来的局面应该是立下了赫赫战功，对赤色事业做出了贡献。可是这支队伍一到洛川就被上级派来的负责人下令缴械，把陕省关中区游击纵队所有负责人都找去谈话，还关了几名同志的禁闭，其理由是：在游击队里发现了几十人原先当过劫匪，欺压过百姓，这样的人怎么能收编到游击纵队里？你们这些游击队的负责人这是犯了严重的错误，必须关禁闭反省。幸亏那一位陕北延安赤色特科组织负责人黄老师带人及时赶到，才把他们给放了出来。

听秦震说起了往事，又勾起了秦扬旧时委屈和郁闷。他此时不禁想起了两年前自己在带领着游击纵队到达洛川以后，为了给老组长齐长忠以前受到的误解申诉，自己向上级提出：强烈要求撤销对齐长忠同志的处分，因而让自己也险些因此受到纪律处分的遭遇。又想起了老领导齐长忠从长安城逃避敌特分子的追捕，至今失去踪影没有消息，秦扬本来松散的心情顿时沉重了起来。

他把手中的羊骨汤碗放下，提起半壶土酒仰脖灌了两大口，在炕桌上放下了锡皮酒壶，对秦震说道：“往事难追！以前的事咱们先不提了，你有什么建议就直说。”

秦震说道：“组长，明天就要进洛川成了，我之所以无法入睡，就是因为我对洛川这个地方有疑虑，我觉得明天的联络报到由我一个人去，咱们随身携带的烟料。土，先藏在这里，如果我不出现意外，你再公开现身。”

秦扬思索了一下，耐心的询问：“你的建议的对与错不重要，重要的是咱们现在的处境确实不明不白的。按延城特科总部电文要求，让我们去长安城内的陕甘字边区办事处报到，但是咱们背负着这一批可以用在治疗重伤人员的特殊烟料药物，是不能随意进长安城的。

以免让不怀好意的所谓“友军”扣下来，籍此栽赃污蔑我们的边区政府。而且一旦是严查下去，在蛛丝马迹中会发现我们的身份，进而暴露了重庆军统局甲室那里张萍和留在观音岩药铺秦东等人。

所以，现今的实际情况来看，我们也只能从洛川这里设法返回延城。这也是我决定经由洛川回延城的理由。你是认为我们走这条路不妥吗？”

秦震表示，即便从长安城出发，也是要走这条路，所以他对秦扬走洛川回延城的决定并不反对。走其它的路程不仅绕路不便，还会浪费时间，而且也极不安全。秦震觉得自己的建议没让秦扬听明白，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表示他担忧的不是路程，而是提醒秦扬小心，不要再遇到当年在洛川遭遇到被误解而差点受到处分的情况。如果只是被洛川的基层组织给予不公正的待遇，那也没有什么。

无非是受一点儿委屈，最多是把他们当嫌疑人关押，只要是能尽快联系上延城特科总部方面，这不过是小事一桩，就是担心万一由于身份不明的问题，再碰到前两年那一类工作方式简单粗暴的人，很可能他们会不经向上请示，就对秦扬和秦震进行错误的处理。即便是在事后解决了问题，可是延误了任务的完成，这又有何用？

所以秦震经过认真的思索，向秦扬建议，天明以后，由秦震他独自的前去洛川县城找陕甘宁边区驻洛川办事处交涉，速向延城太和山万佛洞发电报，请求央直西北局敌工部负责人黄薇老师回电，对他和秦扬的身份予以认可，并派专人护送他们两人返回延城。因为他们还随身携带了几十斤的特殊药品，必须确保安全无误的送往延城。

如果延城方面的复电到了，到那时，再通知秦扬携带着一批大量的特殊药品进洛川县城。否则，秦扬只能先隐藏起来。

但是先期进洛川城的秦震将会由于身份不明而面临生命危险，但这样的局面总比两人同时受到危险要好的多！

羊骨汤喝完了，土酒也喝光了，面对着破裂的铸铁罐内那残余未熄的火炭，两个人陷入了沉思…

良久，秦扬终于想明白了，秦震的顾虑是对的，洛川这个地方，当年那一批人的组织基础很厚实。尽管他们当时执行了一些错误的政策，事后受到了批评与处分，但他们的内心深处并没有认识到犯了错，顽固的认为只有他们才是正确的，所以很难保证他们不重犯错误。秦扬认为，如果只是把他和秦震进行错误的处理，这只是赤色组织的内部矛盾，但是由于秦扬掌握着赤色特科组织与重庆军统局内部赤色特科成员的全部机密，一旦秘密泄露，那么就会让重庆军统局内部潜伏的赤色特科成员出现组织溃散。何况他从重庆逃离时还肩负着曾家岩方面的一些机密情况要向李樵和黄薇亲自汇报，正因为是这样，他才不能出事。

如果秦震一旦出了不幸之事，秦杨可以另寻电台与延城方面的特科组织进行联系，因为他掌握了特殊的电台密码。而如果是秦扬出事，秦震则是无法进行营救，鉴于这种状况下，秦震目前提出的这一番建议，确实是一个最好最稳妥的办法。

秦扬在此时突然间脑光一闪，想到了一个办法，他对秦震说道：“不如我们退到蒲城，利用虎帅家族的关系，搞一部商业电台，发报与长安城八路军办事处联系，请求他们与延安黄薇老师联系，派人联络我们。”

秦震闻言摇头叹气道：“组长，我们是执行特殊秘密任务的人，不能明码发电联系的，再说长安城内实在是复杂，否则前几天咱们也不会绕道了。上级特科组织交给我的任务，就是在任何时刻都要无条件的全方位保护你的人身安全。还是我明天先去洛川城联络，即便是我被关押甚至是被错误的处置，由于我不是最重要的潜伏人员，他们又没能扣留下你，那在事后他们也得上报，只要延城西北局特科二处方面得知我的名字，必然会知晓你肯定一同来到了洛川。届时必会派专人前来寻找你的下落，到了那时你再进洛川城。”

听到秦震风淡云轻般的把自己的生死不当回事，秦扬的眼角湿润了，多好的同志，多好的战友，纵是在心中千般的不舍，但是为了及早赶赴陕北延城传回重大机密情报，目前也只有采取这个办法。

把事情想通了之后，两个人也不再休息了，重新捆扎了特殊货物，只是随身给秦震带上了防身枪支和十根金条。而其它物品则是在窑洞里的地面向下深挖了一个大坑，将这些东西埋了下去。

不久，天色黎明，只是寒风裹着雨加雪仍旧沥沥下个不停，看这个样子再下一天也不会停，但是时间是不会等人的。

秦扬叹了一口气，拍了拍助手秦震的肩膀，为他整了一下行装，把秦震送出了房间向着洛川县城进发。

陕北洛川县城内，陕甘宁边区驻洛川联络处的大院内，联洛处主任李干才今天起的很早，他吩咐通讯员赶紧烧一大壶水，说是今天一早洛川游击纵队政训处的张文厚处长来这里公干，必须要接待好。当然，好的茶水没有，但晒干的槐花可以当茶泡水，就用它吧。

不一会，果然洛川游击纵队政训处长张文厚带了十几个武装士兵来到了联络处。

这个张文厚其实就是前两年工作方式简单粗暴的那个基层组织工作人员，当年黄薇来解决纠正他们工作中的错误时，由于张文厚认错态度尚好，就没有将其调回延城，而是把他从央直西北调查局敌工部调往到洛川游击大队担任政治协理员，去年游击大队升格为游击纵队，为整训部队，也为适应洛川一带的特殊情况，专门成立了政训处，考虑到张子厚在敌工系统工作过多年，便晋升他为政训处长。

今天他到这里来，是因为昨天晚上接到上级部门的通知，今天有从长安城过来的，前两年流落宁夏的赤色西路军人员要经此前往延城，让他带武装人员前来接待护送。

这样的工作，这一两年来他出面干过多次，已是得心应手，虽然他内心深处并不高看这些战场上失败的战友，但终失落的赤色西路军战士是赤色组织自己的同志战友，所以他还是抱着同情的态度前来护送。却也有着高度的怀疑警惕防范心理，多次表露出他担忧有敌特分子打着失落的红军战士名义混入陕北。

张文厚他这个人的内心其实很自私很阴暗，他在场面上担忧失落的红军战士中可能会有混入的敌特分子，好象是他思想觉悟正确，政治立场坚定，有高度的责任心警惕心，担忧赤色组织的纯洁度受到破坏。实际上他只是想找一些借口从这些失落的红军战士身份和经历上，找出他自认为的缺点错误和疑点，来作为成绩向组织上邀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