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宿北金戈

“顶住！给我死死地顶住！我们的主力全在宿北围攻狗日的反动派！谁敢后退一步，老子就枪毙谁！”

六塘河以南的洞爷山高地，是国民党军队直捣宿迁的必经之路，此时，一员还穿着抗战时期新四军军服的悍将，他的右眼戴着眼罩，左臂的衣袖空空荡荡，紧紧地扣在了武装带上，这名军官杀红了眼，他亲自顶替了中弹倒地的机枪手，用牙齿扯开了子弹带，一只手死死攥住马克沁机枪的握把，狠狠地扫射着仰攻的国军。

此人，正是山东野战军第55旅旅长范成章，他是郑龙的老部下，抗日战争时期跟随郑龙鏖战苏北、浴血河南，抗战胜利后，郑龙被急调到东北，范成章则继续在华东地区与国民党周旋，一年多的殊死奋战，他的一只眼睛被打瞎，左臂也被炸断，但他愣是凭借着强悍的将军霸气，用最快的时间回到了战场。

范成章由于少了一条胳膊，机枪打得并不快，但却及其刁钻，十几发重机枪弹就压得三个国民党火焰喷射手抬不起头来，根本无法贴近野战军阵地。范成章旅长的勇气也感染了全体阻击的55旅将士，一时间他们军心大振，喊声如雷！

范成章明白，决胜负就在此刻！

“全体上刺刀！吹冲锋号！”

随着嘹亮的号声穿过滚滚烽烟，五千余名野战军将士跳出战壕，如猛虎苍狼般扑向进攻的国民党整编第74师预备第6旅，和敌人混战在一起。

“妈的，又来这套！”第6旅旅长于震少将在指挥部里扔下望远镜，愤愤地骂道。于震少将拖着长长的马脸，一生气，他的脸就更长了。

“共军这么做，就是为忌惮我美械装备，也是防止我们的空军扫射和轰炸他们。”参谋长任韩上校指了指战场，“旅座，我建议我们的步兵大踏步撤退，留出一定的距离和空间，再行进攻！”

“哼哼，任韩兄，一会儿你去涟水城，给我抓一千个老百姓，咱们把老百姓放在阵地的第一线当成盾牌，我倒要看看，范成章那个独眼贼还敢不敢冲锋！”

“旅座高明！”任韩钦佩之色溢于言表，“我马上去办！”

1946年6月全面内战爆发后，国民党军以重兵进攻华东解放区，至11月，以损失10万余人为代价，占领了苏中、淮南、淮北地区。同月中旬，国民党军为配合“国民大会”召开，拟定了一个所谓“结束苏北战事”的大规模进攻计划，即以徐州“绥靖”公署主任薛岳指挥25个半旅，分四路从江苏省东台、淮阴（今淮安市区）、宿迁和山东省峄县（今枣庄市峄城区）出动，企图先占苏北，消灭分别集结于峄县以东和盐城、涟水地区的山东、华中两野战军主力，或迫使其北撤，然后与其在山东省境内决战。

新四军军长、山东野战军司令员兼政治委员和华中野战军司令员、政治委员判断：国民党军虽是四路进攻，但进攻正面宽达300多千米，间隙大，应援不便，难以协同。其中三路行动谨慎，宿迁一路孤立突出，且处于山东、华中两野战军之间，便于就近机动兵力实施围歼。于是，他们集中山东野战军第1、第2纵队和第8、第7师（欠第19旅）及华中野战军第9纵队等部共24个团，求歼由宿迁出动的国民党军。

很快，在宿迁北部，山东野战军、华中野战军终于抓住了国民党军深入的“孤军”——左翼的整编第69师，将戴之奇的69师团团围困。

随着戴之奇的求救电文像雪片一样地发出，在蒋介石、薛岳的严令下，各路大军如发了疯一般驰援宿北，而此时，第55旅旅长范成章正在血水里打滚，以简陋的装备，拼死抵抗国民党最精锐的整编第74师一部。

国民革命军整编第74师，是“国军五大主力”之一，由原第74军整编而成，第74军是抗战时期国民党军战绩最辉煌的部队之一，被誉为“抗日铁军”。1946年5月之后，第74军改编为整编第74师，全师3万余人，全副美械装备，师长张灵甫中将兼任南京警备司令。驻扎在南京孝陵卫，拱卫国民政府首都南京，被誉为“天下第一师”。

作为张灵甫的部下，于震对于击破范成章，把戴之奇“捞”出来可谓是信心满满，毕竟，在天下无敌的第74师面前，共军所谓的虎狼之师不过是土鸡瓦犬、插标卖首，岂是我“天下第一师”的一合之将！

想到这里，于震冷哼道：“等着吧，范成章撑不过今晚了！”

与此同时，身先士卒的范成章暴喝一声，大刀挥舞，刚砍下一个国民党连长的脑袋。看着刺刀争锋、血肉横飞的战场，看着天上日陨西山的斜阳，范成章心里暗暗叹息：“唉……等到太阳落山，我老范的阻击任务就结束了，死去的战友们，我老范对不起你们啊……”

正当范成章要命令部队且战且退，回到阵地，突然，第6旅旅长于震少将指挥部的发出了一声巨大的爆响，那是迫击炮炮弹爆炸发出的怒吼！

范成章猛地抬头，而在这一瞬间，野战军、国民党军也停止了厮杀，愣愣地望着不远处的异动。

射出这发炮弹的，正是在苍龙突击队中素有“炮神”之称的迫击炮手贾秀全，他生隐没在洞爷山高地八百米外的密林里，一发炮弹，正中于震老巢！

不过，74师毕竟久经沙场，于震的指挥部也是坚固异常，结结实实挨了一发炮弹，竟然没有穿透指挥部用碎石加混凝土构筑的穹顶，只是把里面的将军和校官们溅了一身的土灰。

“旅座！有情况！快撤！”任韩大急，赶紧催促道。

于震明白，任韩是对的，隐藏在暗处的共军迫击炮手是个高人，下一发炮弹自己的指挥部能不能“挺”住，那是谁也不敢保证的。

于是，第6旅的卫士们护着于震和任韩迅速转移，也就是着后方的骚动和变故，登时影响了整个战局。

因为，前线的第6旅官兵，一下子没了指挥。

范成章立马感觉到——战机来到了！他大吼一声，原本略略后撤的山东野战军第55旅战士们又如怒涛般居高临下，再次对国民党军前沿展开了疾风怒涛般的攻势！打得第6旅节节后退。

当于震和任韩撤到了500米外，便命令工兵再次构筑简易的临时指挥部，他们知道——再不对前线发号施令，战局马上就要乱了！

此时，日暮苍山，寒风凛冽，战壕里的任韩上校从大衣里掏出一盒骆驼牌香烟，他递给于震一支，于震摇摇头拒绝了。

任韩也不生气，自己叼了一支，刚点燃没多久，一声清脆的枪响，自己拿打火机的右手登时被打穿，春田狙击步枪的凌厉冲击力将他的手撕扯成模糊的血肉！

于震大骇！他来不及细想，拉着惨叫的任韩就躲到了工事里射击的死角，当刺鼻的血腥味从鼻腔钻入大脑，于震突然意识到——自己处在了巨大的危险中！

为什么？范成章不要命的打法，吸引了他绝大部分的注意力，他九成以上的兵力，都在和那个老小子缠斗，自己的身边只有半个警卫排！

果不其然，在日益浓重的黑暗中，一发耀目的闪光弹突然窜入天际，在那一瞬间的明亮中，十余支自动火器同时开火！

也就是一瞬间，自己身边的半个警卫排的人，头顶纷纷爆出红花，倒在地上绝望地抽搐。

即便是身经百战的于震，此刻也感到了彻骨的恐惧，他明白——原来，别看范成章正面的进攻挺“热闹”，甚至有点儿自杀式进攻的意思，但或许只是为偷袭自己的部队打了掩护，做了“佯攻”，偷袭自己的小部队才是把要命的刀子！

于震更明白——这支小部队之所以到了天快黑时才进攻，就是为了进攻的突然性！他们花了大量的时间在观察、记住每一个目标的位置。闪光弹的照明效果只有3秒，他们要做到，在这短短3秒，干掉除他之外的所有人！

而这支小部队的确是可怕至极，他们的自动武器大多只是单发射击，可几乎是弹无虚发，也就是这三秒，只有自己，还活在这一片血泊之中。

“出来！”一个苍凉刚健的声音，回响在天地之间，霸气内敛，却又不容拒绝。

于震只感到热血上涌，他是国民革命军整编第74师的旅长，是“天下第一师”的军官，是获得过无数荣誉与伤痕的铁血军人，军人的荣誉，不允许他投降！

于震看着倒在身边的卫士，临死前还死死攥着的步枪，眼睛红了，他用力把枪抽出来，安上刺刀，脱去军大衣，少将的将星在黑夜中闪闪发光。

于震大吼一声，从掩体中猛然越出，向那个声音的源头——一个高大英武的野战军军官发起了自己人生中最后一次刺杀。

军官旁边，一个满头白发的年轻人抽出背上的长刀上前，被军官拦住了。

“阿克，你看着，这是师父的一刀，也是七情绝烈、三光复明的一刀！”

军官划然长啸，佩剑应声出鞘！除了满头白发的突击队长阿克索龙，没有人看见他是如何挥刀，于震只觉得心窝一凉，自己斜斜地飞出，惊愕地在半空看着自己倒在地上、血如泉涌的半截身子。

等于震不甘地闭上眼睛，军官的刀已经回鞘。

失去了首脑，第6旅也只能停止进攻，渐次撤退。而他们不愧是整编第74师的精锐，其疾如风，其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动如山，难知如阴，动如雷震，败而不溃，井然有序，在夜色中以坦克和装甲车为“移动工事”，交替掩护撤出战斗。守住阵地的范成章无隙可乘，也不敢贸然追击。

随着74师的撤退，“宿北战役”也进入了尾声，此役，人民解放军以伤亡8000余人的代价，共歼灭国民党军2.1万人，开创了一次歼敌3个半旅的范例。这是山东野战军和华中野战军会师后的第一个胜仗，初步取得了大兵团协同作战的经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