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夕阳下 津渡边

鲁南战役结束后，郑龙、常远坐在青萍渡口的茅屋外，凭栏远望，相对无言。

此时，阑珊的风雨已然消散，夕阳西下，为血色的大地染上了一层绚丽的金黄，旷野无垠，静影沉璧，沙鸥翔集，波光粼粼。江山如此多娇，全然看不出之前的喋血厮杀。

“喂。”郑龙叫了一声，常远抬起头，接过了郑龙扔给他的STANLEY不锈钢美军酒壶。

“嘿，真不错……”常远看着做工精美的扁平酒壶，略有伤感地感叹道，他拧开螺纹瓶盖，喝了一口，“伏特加？苏联的。”

郑龙点点头，“这酒壶，是我在四平保卫战中，手下的一个营长缴获的，可惜，他牺牲了。里面的酒是一个叫捷普洛夫的苏军副团长送我的。”

烈酒下肚，常远坐在地上，谢谢地倚靠在墙边，看着青山依旧、几度夕阳，柔和而温暖的风，带着太阳与麦浪的香气，常远闭上眼睛：“闻老师……走了。”

郑龙叹了一口气，从怀里掏出了闻一多教授写给他的信，递给了常远，常远放下酒壶，双手捧着，看了又看，当他放下信，白皙的脸庞依然流下了两道泪痕。

“我爹和闻老师是多年的好友，他说过，闻老师不是鲁迅那样的斗士，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他一辈子最大的梦想，是在和平的环境中，研究楚辞、研究美学，过一过泛舟五湖、狂歌度日、风花雪月的生活，可是惨淡无情的现实却逼着他走出书斋，为了和平、为了正义而战。”常远长叹道，眼神突然变得坚定，“看起来，他未完成的梦想，要靠我们去实现了！”

郑龙也坐到了常远的边上，他拍拍常远的肩膀：“好兄弟，接下来的战斗，会更加残酷，可我们不能怕，因为我们背后有太多太多的人，我们的肩上承担着太多太多的使命和希望，包括已经死去的，依然活着的。你知道吗？其实在野战军的将军们中，我们俩是非常特殊的。”

“嗯？为什么？”常远疑惑地说。

“我们是从国民党的军校中走出来的，如今，与我们打得你死我活的，很多都曾是我们同一个战壕里的战友，薛岳、孙立人、李宗仁、白崇禧、杜聿明、郑庭笈……可我们却与那边割袍断义，走向了新的道路。究其原因，我们不是为了升官发财，也不是因为所谓的jie级仇恨，更不是为了某个**者的野望，而是为了千千万万民众的生命与幸福，为了理想和信仰，做出了自己的选择。因此……我们的斗争超越了一般意义上的爱恨情仇，而是家国大义！对我们而言，是要为全中国，全人类求解放，就像美国**亚伯拉罕·林肯说的——在天下之人未获自由前，我们皆是奴隶！”

常远闻言，深吸一口气，拿起酒杯，又喝了一大口酒，他的酒量远不如郑龙，竟然被呛得连连咳嗽，脸色通红，不知是因为酒精，还是激动。

看着咳嗽的常远，郑龙的眼睛忽然有点湿润：“老常，经年不见，你有白头发了。”

常远摸着自己的两鬓，笑着自嘲道：“你这军长的活真不是人干的，我还是当当参谋长，继续‘摸鱼’好了。”

“哈哈哈哈……”郑龙闻言，忍俊不禁，笑了起来。看着难得一笑的郑龙，常远却没有笑，头一偏，陶醉地望着把齐鲁大地染成金黄的无限夕阳。

江涵秋影雁初飞，与客携壶上翠微。尘世难逢开口笑，**须插满头归。

但将酩酊酬佳节，不用登临恨落晖。古往今来只如此，牛山何必独沾衣。

“老郑，告诉你件事儿。”

“嗯？”

常远突然得意地说：“星澜生了个大胖小子，我又外甥了，顺便告诉你，你有儿子了！”

郑龙一怔，呆住了。

常远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递给郑龙，一个虎头虎脑、聪明可爱的男婴映入郑龙的眼帘。

“这是天儿满月时照的，可爱吧？”常远一把抱住呆住的郑龙，用力拍着他：“兄弟，恭喜你！”

“儿子……叫什么名字？”

“郑天！老郑，对不起，只怕这个代理军长，我要继续干下去了，总部批了你的假，快回去，看看星澜、看看天儿吧！”

郑龙也紧紧抱住了常远，常远感受着这个经历了无数苦难、无数战火、无数生离死别的兄弟的体温，他知道，他在哭，在笑，在宣泄自己压抑了十几年的情感与悲喜。

在常远的目送中，郑龙迫不及待地翻身上马，追着西去的斜阳，化为了远方的一个背影，与天地融为了一体。

“天剑横空日轮惊，八千里路云和月，狂风劲草荡八方！嘿嘿，郑云桥。”常远揉了揉熬得通红的眼睛，对着远方举起酒壶，笑着一饮而尽。

火红的骏马，载着郑龙，从山东到山西，从山西到陕西，肤肉恩施，直达延安。一身征蓬的郑龙，进入城内，依然是万家灯火。听着柴门犬吠，恍如隔世，在卫兵的指引下，他来到了一处朴素而整洁的窑洞，只听见一个熟悉的女声，温柔地哄着牙牙的婴儿。

郑龙在门外伫立了良久，终于，轻轻地敲了敲门。

“谁呀？”

门内的女子久久听不到回应，却好似感应到了什么，只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到了门口却蓦然停下。

门缓缓打开，刹那间，看到转战**的丈夫回到了身边，沈星澜的泪水一下子模糊了实现，郑龙紧紧抱住了她，时间，仿佛永远定格在了这一刻。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日月，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