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天下谁人不识君

这位老人，正是传授郑龙剑道的恩师——德川光义，如今已经年近百岁。

他是日本幕府末代将军德川庆喜的儿子，在日本大思想家、大剑豪坂本龙马的教导下，摆脱了仇恨与宿命的桎梏，遨游天下，开始了自己新的人生。

在德国，德川光义遇到了正在柏林求学的郑龙，收下了他人生中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唯一一个弟子。

作为日本人，德川光义从不教郑龙日语，只用德语和中文教导郑龙。郑龙的日语是他后来跟随大伯郑虎臣赴日考察时苦学学会的。德川光义只教郑龙剑道，并通过剑道，把一种超越国家、超越民族、超越恩仇的博大情怀传给了郑龙。这种情怀，只有两个字——天下。

天下为公、天下归心，让天下人都安居乐业、人尽其才、充满欢笑。

如果说，藤原龙之介的师父，和德川光义较量了一辈子的前任流主千叶荣治的剑是肃杀的、仇恨的、杀气腾腾的；那么德川光义的剑便是柔和的、光明的、包纳万物的。

郑龙从老人的剑中，早已猜到他是自己的师父，可是，当近二十年后，再次看到师父那熟悉的脸，依然一下子怔住了。

突然，郑龙像孩子一样，紧紧抱住了德川光义。

德川光义如同慈父般轻轻拍着郑龙坚硬如钢的脊背：“好孩子……这些年，你受苦了。”

郑龙虎目含泪，控制住自己的感情，他拉着沈星澜的手：“星澜，来，这是我跟你说过的，我的老师，德川老师！”

说罢，自己和沈星澜，跪在了德川光义的面前，光义连忙扶起了他们。

德川欣慰地用纯正的汉语说：“好……好……想不到，老朽活了百岁了，自我放逐、孑然一身，如今却有了如此佳儿佳妇！好！好！”

“其实，师父，您已经有徒孙了。”郑龙笑道，“三年前，我收了一位鄂伦春族的白发少年，名叫阿克索龙，此子勇猛正直、纯朴刚毅，实乃我辈中人，经过这几年战火历练，已经成长为可以独当一面的战将了。”

“好！”德川光义欣喜地说，“想不到……我的一生，一直与孤独和修行相伴，然而，到老却可以看着自己的武道与理想传播后世，也为日本赎罪于万一，好！甚好！”

郑龙与师父在黄河岸边的岩石上坐定，看着滚滚奔流的黄河之水，德川开口了：“阿龙，其实柏林分别后，你的剑道便已经登堂入室。你与藤原龙之介不同，他从小便钻研剑道，专精一道，他的剑，是最纯粹的日本剑、杀人剑，练到极致，亡魂杀魄、所向披靡。而你的剑，却让我看到了另一种道路——触类旁通、博采众长、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基于剑道，追求武道，终于正道，用剑道去拼搏、用武道去给予、用正道去救世！因此，我才将你师公坂本龙马悟出的终极奥妙‘心剑’传授给你。只是，当时你还血气方刚，还没有百炼成钢，阅历还不够深、心智还不够纯，所以对‘心剑’了解还不够透彻，可是，经历了**征战、上下求索、光荣梦想、天下己任，你已经顿悟了心剑的最终奥义——天剑。”

“请师父教诲！”郑龙敛容道。

“一个人学剑，一开始总想着克敌制胜，便寻求剑的锋利，追求自己的力量与速度，正所谓快马轻刀、一剑封喉。可是，当他逐渐进入剑道的殿堂，却发现——凭借着锐利去胜敌，敌人为求自保，也会更加锋利，这条道路便走到了尽头。于是，有的人就另辟蹊径，有的追求重剑，以绝对的重量，一招毙敌；有的追求柔剑，化剑为鞭，绕指诡谲，可是，无论是重剑，还是柔剑，都没有脱离剑的范畴，更不要说武的范畴了。可是……”

德川光义站起身，望着苍穹的云龙风马、风起云涌。

“你的师公，坂本龙马是北辰一刀流的绝顶剑客，可有朝一日他却发现，思想、灵魂、境界比起刀剑更有力量！刀剑的本质，是要把自己磨练得如刀之强、如剑之利、如海之深、如江之流，并以自己的能力去关怀他人、帮助社会、拯救国家、带来希望，而不是掠夺、**、戕害、杀戮。所以……直到龙马师父生命的最后一刻，面对刺客，他也没有再拔剑，因为，他已经彻底超越了剑，把自己融入到高悬九霄的风云日月中，所以，他才能拯救沉沦在身世浮沉、宿命恩仇的我，将我从末代将军后裔的阴影中走了出来，放眼世界，迎来崭新而绚丽的人生！直到……我把同样的理想与信仰托付于你！因为我知道……你师公的理想，你也一定能明白。”

说罢，德川光义朝远方指了指，郑龙一看，有些惊讶。

一个农夫装扮的老人，带着一个白衣少女，在远方含着热泪，对郑龙深深鞠了一躬。

他们正是长野武、玉子父女，在抗战末期的“固州攻坚战”中，郑龙俘虏了敌军主将长野武少将，也挽救了沦为wei安妇的长野武的儿媳妇玉子。在延安，长野武幡然悔悟、洗心革面，经过延安医生的精心治疗，玉子的病也得到了根治。黑暗的人生走到了尽头，希望的光明终于重新闪烁在他们的身上。

眼看郑龙即将远行，在新的战场殊死搏杀，长野武、玉子父女也不请自来，默默为这个可敬的男人送行。

看着他们，郑龙有些伤感的眼神，也重新变得坚毅。

“阿龙，很抱歉。”德川光义郑重地说，“我的国家在强大后，没有如坂本龙马所希望的那样，自强、助人，却给世界各国带来了深重的灾难。如今，师父已经将自己的所学倾囊相授，你日后的成就必然远在为师之上，去吧！去战斗！去终结乱世、为万世开太平！不要回头！”

郑龙用力地点点头，看了看沈星澜、田晓蓉，二人会意，向德川光义老人深鞠一躬，跟着郑龙翻身上马，向黄河南岸进发，河边，精悍的艄公撑着木船，带着他们冲破狂涛怒浪，驶向未来的惊涛骇浪。

看着远去的爱徒，德川光义喟然长叹，吟诵出唐代诗人高适那首流传千古的诗句：

千里黄云白日曛，北风吹雁雪纷纷。

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