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吹笛到天明

是夜凌晨，保密局的电讯室里，电讯处处长张绍德上校正指挥部下，满头大汗地跟踪一个神秘的电讯号。

如果说，两军交锋、枪林弹雨是有硝烟的战场；那么，无线电的监听破译，情报战线的暗流涌动就是没有硝烟的战场。从某种程度上说，比起前者，后者对于战争的影响更是巨大。

《三国演义》里，周瑜借“蒋干盗书”，利用情报战一举反间成功，诱使多疑的曹操处死了自己唯二精通水战的两员大将——蔡瑁、张允，为“赤壁之战”孙刘联军大败曹操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而随着第二次工业革命的到来和无线电技术的普及，“情报战”的惊险刺激，比起古代更是不知提升了多少个量级。

当密码员默写下这个神秘电讯号的最后一个数字，无线电波转瞬即逝，密码员靠脑子记、纸笔抄，显然远远跟不上。因此，跟踪无线电码的密码员、电讯员就必须要有惊人的记忆力，可以把来不及抄下来的电码记在心里，这就叫“压码”。

张绍德上校颤抖着结果，端详良久，不由得长叹一声。

“这个密码……好高的密度啊。”

“哦？可以破译吗？”

张绍德上校和部下们浑身一激灵，迅速回头立正，原来保密局局长毛人凤中将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他们身后。

张绍德上校摘下帽子，四十岁不到的他早已满头白发，他苦笑道：“唉，局座，破译……是肯定能破译的，可什么时候能破……呵呵，就说不好了。”

毛人凤没有动怒，作为老牌特工，他明白——破译一部高级密码，不仅需要深厚的专业知识，过人的胆识魄力，还需要远在星辰之外的好运气，破译密码的人，就该把自己放在火上烤，把思维烧断，把脑筋煮烂，犹如在和魔鬼决斗，生死只在一线之间。不是靠哪个领导，下一道死命令就能够完成的。

毛人凤笑道：“绍德啊，这可不像你，你当初可是准确破解出了日本海军联合舰队偷袭珍珠港的情报啊，世人只知共军有一个密码天才池步洲，殊不知你张绍德的才华不在他之下！”

张绍德又苦笑了下，毛人凤知道——他累了，不仅仅是身体的疲惫，更是每况愈下的战局给他心灵造成的打击。

“嗐，局座，不瞒您说，最近不知道为什么，总感到特别的疲劳，有时候莫名其妙地心悸、头晕。晚上睡觉，怎么都睡不醒，可是，又怎么都睡不熟。唉，真想躺下来好好睡一觉，而且一睡就永远不要醒来。”

毛人凤笑了笑，从中山装的口袋里掏出一个装满烈性威士忌的军用酒壶，递给张绍德。

“老弟，如今可不能睡啊！”他转而严肃地说，“南京出现的这个神秘的电讯号，抗战时从来没有出现过；还有西安胡宗南那里的那个神秘的‘M’电台，在我们当年闪击延安时惊鸿一瞥，很长一段时间是泥牛入海，没有再出现过，直到如今胡宗南进攻延安，‘M’台竟然再次浮出水面！我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说不定到处都是共军的间谍啊！”

“谢谢局座！”张绍德接过酒壶，拧开壶盖，一饮而尽，“局座，我虽然暂时无法破译这个电文，但是，也能看出一些密码之外的东西。准确地说，是报务员在抄电文时，我在一边用耳机听出来的。”

“哦，坐下。”毛人凤搬来两把椅子，其中一把递给张绍德，“离天亮还有段时间，你仔细说说，我洗耳恭听。”

“南京的这个电讯号，位置的话大约在我们的政府办公楼一带，不是在政府，就是在国防部！但是具体在哪，需要一幢幢楼、一件件办公室，包括厕所地毯式地筛查，我想委员长是不会允许我们这么做的。从手法上来说，这个发电报的人算得上是一个熟练手，但是他的电键……应该是自己组装的，好像不是太灵活。但是，这个人非常沉稳，丝毫不慌，按部就班、有条不紊地发送！”

“我明白了。”毛人凤喟然长叹，“身处在国民政府的中枢，四面皆敌，随时都有可能东窗事发。如此险恶的虎狼丛中，此人竟然有如此强悍的心理素质，即便是称之为‘心雄万夫’也毫不为过，是个厉害角色啊！”

说到这里，毛人凤不禁想到了当年潜伏在国民党乃至军统的好友郑龙、常远，如今，他们正统帅雄师，逐鹿中原、纵横山东，气吞**如虎，毛人凤站起身，看着窗外漆黑的夜色，不禁神往。

虽然，他们各为其主，但男人之间的浪漫和友谊，不会因为阵营、政见、斗争与阴谋而有所减损。

“唉……往事如烟啊……多少年过去了……”毛人凤喃喃自语。

忆昔午桥桥上饮，坐中多是豪英。长沟流月去无声。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

二十余年如一梦，此身虽在堪惊。闲登小阁看新晴。古今多少事，渔唱起三更。

“局座。”一个少尉打破了毛人凤的思绪，少尉轻轻指了指张绍德上校，早生华发的张绍德斜斜地倚靠在椅子上，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毛人凤脱下了外套，仔细地给张绍德披上，电讯室的部下们无声地站起，全都流下了两行热泪。

毛人凤笑了笑，示意他们继续工作，随后转过身离开了。因为他不想让手下看见，自己早已湿润的眼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