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命陨孟良崮

“校长，您怎么来了?!”

张灵甫愕然站起，孟良崮阴森的岩洞里，蒋介石身穿五星特级上将戎装，从洞外耀眼的白光中走来，外面喧天的炮火与喊杀，似乎也一下子沉寂了下来。

“灵甫，你是我最得意的学生、最勇猛的战将，也是世上不多与我交过心的军人，你有危难，我作为你的校长，岂能不救？”

张灵甫熬得血红的眼睛，一下子湿润了，绝望、焦虑、彷徨也似乎一下子不复存在了。

“灵甫，你还记得，十一年前，南京的‘模范监狱’吗？”

“记得！当时，我还是第一师独立旅第1团上校团长，因妻子对我不忠（注：事实上是误会），发生争吵，一怒之下开枪射杀了她。因此，我遭到了举国妇女界的一致讨伐，胡宗南学长出于惜才，不忍派人逮拿我，辱没我作为革命军人的尊严，于是要求我自解南京，我带着少量盘缠上路了，用完了盘缠后，我就卖字糊口，一路走走停停，两个多月才来到南京。随后被判入狱10年。”

“嗯，琴斋（胡宗南的字）向我汇报时，我当时立刻就同意了，我说，张灵甫是条顶天立地的汉子，他虽然脾气不好、性如烈火，但对我、对革命的忠诚那是有目共睹，不用担心他逃跑！”

“我入狱后的第二天，校长就亲自前来看我，您对我说——一个人这辈子，总会遇到几件天大的难事，也总会犯下一两件天大的错事，但是没有一件能够成为我们dang国军人放弃的理由！”

“是啊，早年潜居上海时，我如果自暴自弃、流连于十里洋场、声色犬马，又怎么能南下广州，继承zhong山先生革命的衣钵？粤军叛乱时，我如果自暴自弃，远走**，又如何能在之后的北伐中一统天下？关键是，知错能改、知耻后勇，走出自己生命中的黑暗，往后，此心所向，所向无敌！”

“抗日战争爆发后，我在狱中泣血上陈，写下血书，恳请校长让我戴罪立功，您同意了，这才有我张灵甫的今天。”

“事实证明，我做对了，你张灵甫从未让我失望，你看看你，一身的战创！左臂受伤，一条腿瘸了，额头上至今还有弹片的伤疤，无论是日军，还是共军，都把你视为洪水猛兽、心腹大敌！我知道，别人效忠我，是因为畏惧我，才效忠我；可你张灵甫不是。”

“校长……”张灵甫再也忍不住，哽咽了起来，“您对我有再造之德、再生之恩，我张灵甫是因为打心眼里钦佩校长，视您如师如父，这才为校长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抗战胜利后，面对共军，淮阴之战，你冲锋陷阵、奋勇杀敌，席卷两淮、华中，重创敌军，他们只能撤往山东，失去了运河税务、工商地区，实力大损，你功不可没！”

“学生误**军奸计，被围孟良崮，丢校长的人了……校长？校长？”

蒋介石逐渐后退，消失在了白光之中……

“师座，师座！”

张灵甫一惊，被叶楚桓参谋长从迷梦中惊醒，原来，只是一场梦。

此时，1947年5月，他的整编第74师已经被华东野战军团团包围，就连师部也被后续赶来的华野87军25旅旅长范成章端掉，他只能带领少量亲兵仓皇而逃，沿路收拢了一些前来救援的83师第一团溃军，来到了这片最后的绝命之地。

起初，听到74师被围，蒋介石、顾祝同虽感吃惊，但认为该师战斗力强，所处地形有利，已控制制高点，必能坚守；如左右邻加速增援，可造成与华东野战军主力决战的机会。因此，除令整编第74师固守待援，牵制华东野战军主力外，严令新泰的整编第11师、蒙阴的整编第65师、桃墟的整编第25师、青驼寺的整编第83师以及河阳、汤头的第7军、整编第48师等部迅速向整编第74师靠拢；并调第5军自莱芜南下，整编第20师自大汶口向蒙阴前进，企图用10个整编师的兵力在蒙阴、青驼寺地区歼灭华东野战军主力。张灵甫也认为建制尚完整，部队战斗力强，居于战线zhong央，会得到左右邻的积极增援，因此一面请求空投粮弹，一面调整部署，固守待援。

华东野战军指挥部鉴于蒋介石调动10个整编师的兵力来援，且多数已距孟良崮仅一两天路程，有的只有十几千米，情况十分紧急，如不能在短时间内歼灭整编第74师，将陷入10个整编师的围攻之中。为此，于15日令阻援部队坚决阻击各路援敌，令主攻部队不惜代价加速猛攻，一定要在援敌赶到之前迅速歼灭整编第74师。各部队积极开展战场鼓动工作。指战员虽连日苦战，饥饿疲劳，但战斗情绪极为高昂。15日13时，华东野战军发起总攻，各部队从四面八方多路突击，整编第74师竭力顽抗。每一阵地均经反复争夺，有的阵地得而复失，几次易手。激战至16日上午，华东野战军攻占雕窝、芦山，整编第74师主阵地全部丢失。下午天阴云低，能见度很差，华东野战军指战员挤满了各个山头，以为整编第74师已被全歼，但在核算俘虏人数时，发现歼敌数与该师编制数相差万余人。经过搜寻，终于发现了张灵甫最后蜗居的阵地，旋即展开了最后的总攻。

在华东野战军主力围歼整编第74师过程中，担任阻援任务的第2、第3、第7、第10纵队及鲁南、滨海等军区部队，积极牵制和阻击各路援敌。国民党军各路援军，在蒋介石、顾祝同的再三严令下虽拼力前进，有的进至距孟良崮5千米处，炮弹已能打到孟良崮，但由于遇到顽强阻击，不仅未能挽救整编第74师，而且遭到重大伤亡。

“师座，援兵无望、弹尽……粮绝，降了吧……这毕竟是一场同胞间的内战，不是抗日！”叶楚桓哀求道。

张灵甫缓缓站起，一字一句地说：“我知道，对面的共军中，常远、范成章等辈皆是忠勇之士，这不是正义之争，只是道路之争，若我只是效忠国家，降了倒也无所谓。但是！我张灵甫，深受校长大恩！这份恩，是再造之德、再生之恩！如果没有校长，我早就身首异处，最起码也会牢底坐穿、前程尽毁，留下千古骂名！士为知己者死，我张灵甫不怕死！”

说罢，他霍然站起、战意暴涨，可当他看到叶楚桓时，却露出了连日来难得的微笑：“楚桓兄，我知道，你的夫人刚刚给你生了个孩子，大胖小子，孩子……不能没有爹，我已经是一个不称职的父亲了，不能再让世界上再多一个孤儿。”

“师座……”叶楚桓抱住张灵甫的腿，嚎啕大哭。

“去吧！都去吧！”张灵甫大吼，一把推开了叶楚桓，“你们！都要给我好好活着！记住，无论多么艰难，为了你们的亲人，活着！活着……”

叶楚桓带着参谋、卫士等官兵颤颤巍巍、一步三回头地向洞外走去。

张灵甫望着他们，笑了。

“全体都有，向师座敬礼!!!”临别之际，叶楚桓用全身的力量高声命令，所有人都向张灵甫标标准准敬了个军礼。

岩洞里，只留下了张灵甫和一个少尉。

“你……为什么还不走？”

少尉流着眼泪，敬礼答道：“报告师座，我从进入74师这支王牌部队的第一天起，就视师座为楷模！我忠于dang国，更忠于师座！愿与师座同生共死！”

张灵甫被感动了，他拍拍少尉的肩膀：“好！好！那我们就同生共死！作为军人，生于战争、死于沙场、马革裹尸、此生何憾！”

说罢，他戴上钢盔，也温柔地替泣不成声的少尉戴上钢盔，拿起汤普森冲锋枪：“走，冲锋！”

少尉攥紧钢枪，正要出去杀敌，却突然眼前一黑，被张灵甫击昏在地。

“年轻人，你要为中国效忠，你要活着。为校长、为过去，只要我死就够了。”

说罢，张灵甫咬紧牙关，纵身一跃，准备跳出岩洞，开始自己战功赫赫的一生中最后的冲锋。这一刻，他仿佛跨过了淞沪、徐州、武汉、上高、长沙、浙赣、鄂西、淮阴……越过了无数的戎马关山、风云日月，他一直在战斗、一直在冲锋、一直在前进，一直在永不疲倦地捍卫内心的忠诚与情义。

突然，一颗子弹，把他四十四岁的生命终结在了孟良崮，原来华东野战军六纵特团副团长何风山已经攻入了岩洞，将张灵甫当场击毙。

战后，解放军在张灵甫阵亡之处刻字庆祝，上书“击毙张灵甫之地”。张灵甫的尸体后来被掩埋在沂南县野竹旺村后山冈上。2005年，抗战胜利60周年之际，张灵甫的长子张居礼替父亲领到了国家颁发的一枚抗日纪念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