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一章 直斩楼兰报国恩

十月末的东北，早已是朔风滚滚、雪舞风飘，在沈阳郊外的东北野战军临时战俘营里，两名身穿囚服的国民党军官，在被凄风冷雨笼罩的简易操场上不停地奔跑。

为首的军官，带着黑框的圆眼镜，后面跟着的，则面白微须，在风吹雨打之际，他们的仪表分外凌乱、憔悴。但即便如此，二人散发的气势，依然可以让人分外感觉到——他们是曾经统率千军万马的将军。

二人就是国民党西进兵团司令廖耀湘、西进兵团第49军军长郑庭笈，在进攻郑龙防守的黑山、大虎山受挫后，他们旋即遭到了攻克锦州的东北野战军主力的围歼。

10月20日、21日，在攻下锦州四天后，东北野战军便星夜兼程，以7个纵队的兵力自锦州地区向新立屯、黑山方向急进，准备围歼廖耀湘兵团于黑山地区。廖耀湘兵团先头部队猛攻黑山阵地。可在郑龙的顽强阻击下，激战2天，毫无进展。敌增调部队继续进攻，但始终未能突破我军阵地。25日，敌退向沈阳、营口的通道已完全被我军切断，敌主力9个师已被我军合围在黑山以东、半拉门以西沿公路两侧，另3个师已被合围于大虎山以东地区。26日，我军在20平方公里的区域内开始了规模巨大的围歼战。首先将集结在这一地区的敌军主力打乱并歼灭了敌兵团部，使之失去统一指挥。经我军全线攻击，激战至28日，将廖耀湘兵团5个军部、12个师全部歼灭，俘虏廖耀湘以下官兵10余万。

如今，军破被俘，孑然一身的廖耀湘、郑庭笈，依然没有摆脱这场空前的歼灭战带给他们的震撼，纵然，四周只有风声、雨声，他们却依然感觉到，枪声、炮声、怒吼声、哀嚎声，从未远去……

此刻，他们只能用奔跑、一直奔跑，去宣泄自己的悲愤与无奈。

东北，他们输了；校长托付给他们的二十万大军，他们也没能保住。作为跟随蒋介石二十多年的将军、学生，兵败、受辱，都不是最羞愧的，他们浴血奋战、竭尽忠愍，已然是无愧于心，可眼看着自己效忠的党国风雨飘摇、日薄西山，用尽了最后一丝心血，却无力回天……

战争的成败，是军人的事情；可决定战争成败的，又不仅仅是军人，而这，才是他们不甘、愤懑之所在。

突然，廖耀湘膝盖一软，狠狠摔了一跤，鼻子、额头摔出了血，眼镜飞出去一米开外。

郑庭笈停下来，想拉起廖耀湘，却被一脸血污的廖耀湘一把推开。

廖耀湘孤独地在操场上匍匐着，捡起眼镜，默默地戴上，咬着牙，一点点爬了起来，继续跌跌撞撞地跑。脸上不知是雨水，还是凄怆的泪水，混合着鲜血，一圈又一圈，直到筋疲力尽，躺在操场上仰天痛哭。

而在不远处，即将奔赴华东的郑龙，正带着机要秘书赵小川，在战俘营营长的办公室里默默地看着他们。

良久，郑龙长叹一声，转过身去，把身上全部的钱，还有赵小川抱着的一箱酒和花生米交给了战俘营的营长，他握着营长的手说：“我这两个老战友……你就费心多多照顾了！每周日休息的时候，可以给他们两瓶酒，其余的时候不要给。酒这东西能解愁，可毕竟也伤身，十多年的战争，这两位早就一身的伤，肠胃也都不好，拜托了！”

“是！首长！”营长受宠若惊，“首长，您不去看看他们吗？”

郑龙苦笑着摇摇头：“去看他们干什么？告诉他们，我马上要去淮海，给他们的校长掘墓吗？希望他们能够走出来，重新开始自己的人生吧……”

说罢，郑龙的目光突然坚毅了起来，他坚定地说：“虽说各为其主，但他们……都是响当当的英雄，他们一定能走出来的！毕竟，相比在抗战中血洒疆场的壮士们，我、他们，其实都是幸运的，活到这个份上，只有好好活着，才能对得起那些魂归黄埃的碧血忠魂！”

当赵小川发动汽车，郑龙准备上车时，突然看见，廖耀湘、郑庭笈双手扒着围住他们的铁丝网，庄严而肃穆的看着他，为他送行。

这眼神，超越了阵营、超越了党派、超越了生死，是一种只属于男子汉、只属于军人的坦坦荡荡的情谊，是他们建立在抗日战争的硝烟烽火中，生死不易的兄弟情！

郑龙笑了，端端正正地向两位老兄弟敬了一个军礼，随即上车，没有人看见，他红了的双眼。

看着渐渐离开的汽车，廖耀湘、郑庭笈默默吟诵起唐代诗人张仲素所作的诗词《塞下曲》：

“三戍渔阳再渡辽，骍弓在臂剑横腰。

匈奴似若知名姓，休傍阴山更射雕。

猎马千行雁几双，燕然山下碧油幢。

传声漠北单于破，火照旌旗夜受降。

朔雪飘飘开雁门，平沙历乱卷蓬根。

功名耻计擒生数，直斩楼兰报国恩。

陇水潺湲陇树秋，征人到此泪双流。

乡关**无因见，西戍河源早晚休。

阴碛茫茫塞草肥，桔槔烽上暮云飞。

交河北望天连海，苏武曾将汉节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