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小老鼠的临终告白

在此金秋十月，正置收获的季节，我购置了一套新居，搬了一次家。当一切家当都搬动完毕，在清理楼梯间的杂物时，竟从里边发现一只饿死的老鼠。——哟！对此您可能会惊异，天下岂能有饿死的老鼠？何况还是在金秋十月？——哈哈！正所谓无奇不成书呀？——说起来不光是因为它那极其消瘦的躯体，已经是皮包骨头，连胸腔的几根肋骨都清晰可辨，就只这些根本算不得什么，您知道我还发现了什么吗？——就在那堆杂物里，也就是它的家，在它的身边我还发现了一份它生前留下的遗言。那字迹是十分潦草而零乱的，但这也足以能够证明我对它的死因的判断的完全正确了。

前些时日因刚安新家，琐事繁多，无暇顾及得来此事的，也就将之搁置一旁了。这两天正好有些闲暇，不妨拿来加以整理之后，将之公布于众，任诸君评点见证去吧。

但其内容充塞着诸多悲切与无奈，致多愁善感者切莫观望，若损君身心，本人之过矣。

其遗言第一句就这样写道：

我下辈子是在也不做老鼠了，老鼠的名声真是糟糕透了：——什么“鼠目寸光”、什么“胆小如鼠”、什么“投鼠忌器”、什么“贼眉鼠眼”、什么“无名鼠辈”……唉！我翻遍了人类的辞海中的每一个字眼，我发现只要跟老鼠家族有关连字句没有一个是褒义的。对此，我曾与我的兄弟姐妹们探讨过好多回，可它们却说：

“正是因为如此，我们就应该加以报复啊！我们要肆无忌惮地糟蹋他们的粮食！”

“我们要肆无忌惮地啃损他们的器具！”

“我们还要……”

它们喋喋不休地言论着。但是，我却不那么认为，——要不然，又怎么会走到今天这种“耗子过街，人人喊打！”的地步呢？

在我看来，要想改变老鼠家族的名声的困境，不仅要改掉我们固有的怪癖，还得改掉我们一向鬼鬼祟祟的作风——也就是要走出我们一向自卑的阴影去；要加强与其它动物特别是人的沟通与交流，才能改变他们对老鼠的看法，从而才能改变老鼠家族目前这种秽气、龌龊的名声。但要想得到人的好感——我想他们对老鼠的成见是特别深的，这恐怕首先得要从人们最亲密的朋友那里做起，——比如猫啊、狗啊什么的。

据我所知，猫是固然不敢接近的，它们跟老鼠家族是有死不相融一般的深仇血恨的。曾听得我的曾爷爷所讲：

“在若干年之前，猫和老鼠其实是一对很要好得朋友。只是到了后来，也就是玉皇大帝竞选十二生肖的时候，——本来猫当初也是在十二生肖的候选者之列的，——但是猫很贪睡；当然，它也怕因此而误了竞选的时辰，所以在去竞选的头一天，它就跟它的老鼠兄弟说了，叫它在第二天参选的当儿支吾它一声，大家好一块儿去。可当初猫的兄弟——老鼠，第二天老早就匆匆出了门，参加选举去了，并没有通知它的猫老兄。猫因此错过了选举时辰，不能入围十二生肖了；后来它又听说它的老鼠兄弟不仅当选了十二生肖，还坐上了十二生肖的头把交椅。这使它大为光火，从此立下毒誓，在它的有生之年，以及它的子子孙孙们不把老鼠家族赶尽杀绝，誓不罢休！——就这样老鼠便与猫过起了你出我没，不可相见的日子。”

但为了实现我的梦想，——改变老鼠家族的名声，我想我还是得付出实际行动才成。因此，我生平第一次光天化日之下走出了家门，走到了敞阳的地方去。我来到院子里，看见一匹硕健的大黄狗正在那里享用午餐，我蹑手蹑脚的走到它跟前，用很虔诚的语气对它说：

“狗老兄，我想与你交个朋友，从此以后我在也不会偷吃你的主人赐给你的美食了。”

狗闻到动静，抬起头来一见是我，就龇牙咧齿，满脸凶光。它迅猛的向我扑过来，要撕咬于我，幸亏我闪避及时，要不然准葬身在它那锋利的獠牙之下了。它见这一扑没能逮住，就又迅速的追杀过来。我赶紧逃跑，幸而找到了一条势必是我们事先挖掘好的隧道趁机钻出了墙院去。它很不甘心地在洞口刨了两刨，这才愤愤的离开去。

常听得人们说：“狗拿耗子，是多管闲事！”这话听起来到像是跟老鼠打抱不平。然而，狗终究是做了人的宠物，是他们最忠实的朋友的啊！——但是，在我看来这狗也并非就会有好的名声，要不然怎么会有“鼠窃狗偷”这么一说呢？我出来院子之后，这就到了晒谷场。我看见一只全身金黄，衣冠楚楚的大公鸡正在晒谷场上悠闲地踱着步；它抬首挺胸，一边还喔喔地哼着小曲，那气势简直就像一位才华横溢的绅士。我远远的就向它招呼了：

“公鸡老兄、公鸡老兄，我想与你交个朋友，以后我在也不去偷窃你老婆家里的鸡蛋了。”

公鸡一扭头，一定神，见是我，它张开双翅对直飞奔了过来，就用它那坚硬而锋利的嘴巴来捉食于我。见此事态不妙，我赶忙逃窜；它紧随其后，慌忙中我窜进了靠墙根的一堆草垛下面，才算躲过了一劫。它追至草垛旁，低扭着头照斜缝里看了再看，没能发现我的踪迹，这才转过身去，又喔喔地哼着小曲走开了。

这公鸡真是虚有其表！而内心，其行为实在不敢恭维！简直是极其卑鄙和无耻的！怪不得常听人说什么“鼠肚鸡肠！”——本来应该叫“小肚鸡肠！”的，这事情居然也拉我老鼠来背这口黑锅！

我在草垛下面战战兢兢待了好久，见长时间没有动静，才敢出来，然后我顺着墙根一路走到尽头，这就到了牛棚。牛正躺在棚里悠闲地反嚼着胃里的食物。在我看来，它可算得上是一种庞然大物了。凭借它的实力，本不该屈居于人之下的，可是它却与人友好的缱绻不离，并还无愿无悔地为他们效力。看它一副和蔼可亲的面容，就知道它是属于那种很容易亲近的“人物”。我也就大大方方的走到它跟前去对它说：

“牛大爷，我可以与你交个朋友吗？”

“交朋友？——你咋不想想，在当初竞选十二生肖的时候，你们老鼠竟用如此卑鄙的手段来掠夺了原本属于牛的排位的时候怎么不想着做朋友呢？对此我没有与你们计较就是了，你还想来交朋友！——你最好给我滚开些！……希望你以后别在来糟蹋我的粮食！”说罢，它回过头来泛泛地瞅了我一眼，之后就在也不搭理我，连看都不愿看见我了。

是的，曾听得我曾爷爷所讲：

“在若干年前，也就是玉皇大帝竞选十二生肖的时候，牛以它庞大的身躯及实力，原本是可以稳坐十二生肖的首席的。可是，当时老鼠家族的代表得到这一消息后，竟跑到玉帝那里申辩说：‘在凡间人们都是说我老鼠很大，没有说牛最大的。’对此玉帝不服，定要亲临凡尘做实地考察。就考察那天，老鼠们趁机往牛背上一站，人们果然直呼好大的一只老鼠！没有听说牛最大的，因此老鼠便占据了十二生肖的首位，牛只能屈居第二位了。”

再则，我们不是也时常去捣碎它们的稻草，弄脏它们的米糠的吗？事实上，它对我的态度已经比狗和公鸡友善得多得多的了。但是，它的回绝也叫我无计可施。

我这就离开了牛棚，顺便来到与牛棚仅一墙相邻的猪栏里了。一头膘肥体壮的大白猪正在栏里自由自在地玩耍，我走过去对它说：

“猪大爷，我……”

我话还没说完，它就将一张硕大的嘴巴咣咣地砸响着。听得我毛骨悚然，我赶紧走开去，不然，还不知道它将会使出何等手段来料理我呢？可当初老鼠家族并没有与它们有过什么争夺十二生肖排位这样的深仇旧怨呀？它何故这般蛮横无理？——大概就因为之前我们时常去偷吃它食槽里的粮食的缘故吧？看来这猪也真够“鼠肚猪肠！”的。

看来它们是断然不肯与老鼠做朋友了，我不妨去找找老鼠家族的远亲松鼠试试。我来到一片栗树林，找到了松鼠，它就在一棵栗树桩上站着，翘着蓬松的尾巴，仰着头正四下张望。我走上前去对它说：

“松鼠老兄，我想与你交个朋友可以吗？”

“交朋友？你要与我交朋友？——吱吱！你自己仔细瞧瞧你这名声垃圾的家伙！——配吗？”它继续吱吱咯咯地嘲笑着说：“在人们的书籍里，我被寓为可爱的小精灵的化身。而你呢？——吱吱！你的名声糟糕透顶，令人唾弃！——咯！我不想跟你扯上关系，你最好离我远点，你这个臭名昭著的家伙！……”对我的冷嘲热讽似乎令它十分快意；它摇着那条蓬松的尾巴尽情蹦跳，眨眼工夫就蹦得没了踪影。

听了它的话，我的心里特别的愤懑——你的名声既然那么好，怎么不把名字改个松猫、松狗的呢？却偏偏要来与我老鼠挂上钩，——叫什么松鼠！——想必你那名声也好不到哪儿去！

不去管它了，我继续往前走，去寻找我真正的朋友。但我花了好长的时间，走了好远的路程，去了好多的地方，先后又找了兔子、山羊、马、骡子、刺猬、蜥蜴、狐狸、八哥、喜鹊、山雀、黄莺、鹤、青蛙、蜜蜂等重多动物，但它们没有一个愿意与我做朋友的。它们不是冷嘲热讽地奚落于我，就是凶神恶煞地追杀我。

对此，我的心都碎了，我对我的初衷也有所动摇。然而，我想，人才是这个世界上最聪明、最“善解人意”的动物；和尚在人之中又是善称最慈悲、最和蔼的一支，我不妨去找他们，我想他们是能够理解我的初衷及用意的。

说干就干，我这便就去了一座深山老林，找到一所寺庙。根据我的惯例，我去了侧门，沿着门下方的一道缝隙钻了进去。我在一间阴暗的屋子里找到一位两鬓斑白的老和尚，听说这样的和尚是德行最高深的。他正打着坐，两目微闭，嘴里念念有词，但声音很小，我根本听不清他在念什么。我走到他跟前，为了表示敬意，我用十分虔诚的语气对他说：

“和尚大师，我想与你交个朋友，今后我一定不会糟蹋你们的粮食，啃损你们的器具。——可以吗？”

他依然双目微闭，嘴里念念有词，对我的话似乎没有听见一样；但我突然觉察到他张开了双眼，脸上露出了一丝愉悦的笑意。我正要欢呼：我的真诚终于打动了世界上最聪明、最智慧的人……可当他回过头来见到我时，却迅速的抬起一只脚猛地向我踏了下来。多亏我闪避及时，要不然准被他踏得不成形状了。他见一脚没能踏实，就赶忙的起身捞过一根棍棒追打过来。我见事态不妙，赶紧钻到了一些陈列的器具后面躲避起来。他翻箱倒柜折腾了好久却未能发现我的踪影，这才怨愤的丢下棍棒，转身出去了，嘴里还一面咕哝：

“这该死的老鼠！——难怪最近我厨房里的大白菜总是搞得乱糟糟的……看我抓到你不收拾了你！”

冤枉啊！这可是天大的冤枉！我可是初到贵地，他竟然将或许是我的同类干出来的一桩事件栽赃在我头上……可人们都说和尚已经是四大皆空的呀？想必这和尚修为不够高，还没能达到这层境界吧？——想必如此。但我是得赶快离开这是非之地，要不然——没有什么可要不然的，趁外面没有动静，——他还没有回来，我赶紧从暗处爬出来，穿过屋堂，照原路逃之夭夭。

现在这个世界上，就连最慈悲，最和蔼的一群人都不能明白我的初衷，我的用意，都不愿与我交朋友。看来我的意愿——我想通过我的努力改变老鼠家族名声的理想是彻底失败了。

既然如此，我想我干脆去找同老鼠一样臭名远扬的狼做朋友好了。——这其中当然是有报复的心思在作祟，但我以顾及不了那么多……我找到了狼，它正在一条小溪边窥视着一群羊。我走上前去直截了当地跟它说：

“狼老兄，我们交个朋友怎么样？”

它很不厌烦地睥了我一眼，然后很傲慢地说：

“你算什么东西？竟想来与我交朋友。——在我们‘坏人’团队里你仅仅就像一条哈巴狗似的小脚色，干的都是一些不光彩的鸡毛蒜皮的勾当，怎敢来与我相提并论，我……”

“是吗？那么你杀羊的时候，怎么总会披着羊皮把自己伪装起来呢？”我实在忍无可忍，——不只是因为它对我无端的讥讽，还有它那傲慢的态度，因此我壮着胆子反驳了它一句。

“诬陷！这是绝对的诬陷！这是无耻的人们对狼的诋毁！——”它几乎是在怒吼：“我历来是光明正大地杀羊的；我不仅会光明正大地杀羊，我还会对其实灵魂和身体都极其肮脏、极其卑鄙的人构成威胁！——哼！我为什么要跟你说这些……你赶快给我滚开去！别在耽误我的时间！”说罢它横牙咧齿，满脸凶光地睥了我两眼。看得我心都怯怯的，我赶紧逃窜得远远的，否则它是会杀掉我的。

就此我逃回了家，躲在家里不愿出门，也无心进食；我的心境特别悲凉，成天闷闷不乐，没多久就病倒了。我想通过我的努力改变老鼠家族龌龊的名声的愿望彻底化为了泡影。我虽然不能赞成狼对人的那种极端偏激的看法，但是要想获得人以及他们的朋友们的认可却是极为困难的，他们是绝不肯相信一个臭名昭著的家族的成员会悔过自新的——即使通过万年的努力也不可能。他们都是一些表面上看起来仪表堂堂的伪君子！——也许当初我的兄弟姐妹们的决择是正确的，但这也仅仅是也许而已。

至此，只希望我的兄弟姐妹们各自谨重！谨重！

——小老鼠诀笔

——n年n月n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