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集

填表

天黑透大半夜了，他躺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寒露过了，收完了田里庄稼，照往常该外出打工去了，可是今年全国有疫情，出门打工怕染上病毒，他干脆待在家里不去了。

他心里胡乱想着，无意中抓挠枕头，触摸到一张滑溜溜的纸，他心里打个激灵。

他这才想起：天擦黑那阵子，村长送来一张《脱贫统计表》，让他按照表格要求填写全家年收入。

村长说：“咱们村今年务必脱贫，谁家拖后腿，重罚！谁家能脱贫，村委奖励一百元！”

一百元，可是一天的工钱，不费半点儿劲，挣一百元，“呵呵”，他心里笑，眼前迷迷蒙蒙晃动一百元钞票影子。

小山村，四面环山，土地贫瘠，春天，山坡上种**，谷子，全靠老天爷恩赐，遇到风调雨顺年，一亩地能打六七百斤粮食，碰到天旱，颗粒无收。

他抬头看看窗外，一丝亮光映进来。

月亮升起来了，圆圆的，像一个银盘，高高悬挂空中。

他一骨碌爬起床，坐窗下。借月光看那张表格。

“八点，早晨八点交表。”这是村长说的，“谁耽误了，村委惩罚谁！”他耳边回荡村长沙哑的公鸡嗓音。

“唧唧”，不知道谁家的公鸡打鸣了，天要亮了。

他看看妻子，轻轻打着酣，睡的甜甜的。他把糙手伸被窝里，在妻子滑溜溜腚上拍两下，说：“嗨！醒醒！”

妻子翻身“哼哼”

他再看，妻子还睡，他大声喊：“还睡！你醒醒！”

妻子睁开朦胧的眼，骂：“夜游鬼，找死啊！”

他也骂：“睡死你！”

妻子看看窗外，看看溜到窗上那一绺水银一样的月光，问：“夜游鬼，啥事！”

他说：“村长来找了！”

妻子说：“啥事？还不是驴打架的事！”

他说：“这次是正事！”

“啥正事？”

他说：“村长说了，今年谁家脱贫，奖励一百元！”

“啊！一百元！”妻子睡意全无，揉揉两眼眵目糊，问：“咋奖励？”

他说：“村长说，按照表格填，达到脱贫数值，就给钱。”

妻子松口气，骂：“这点儿事，还用你哭娘喊爹，你填呗！”

他也骂：“熊娘们，你知道啥！填这表格村委要满意，不然，不给一百元。”

妻子红着眼睛说：“满意还不好说。”

“咋满意？”

妻子又骂：“笨娘养的，你干啥行!”

他说：“你行？村长说了，年人均收入达五万才算脱贫。”

妻子嘿嘿笑：“笑完，说：“你娘坐石头生你的，你这脑瓜子都是石头做的！不要说写五万，就是写十万还不是笔尖歪歪的事！”

他说：“你说的轻巧，你看这表？”

妻子一把抢过表，借月光看一眼，说：“咱家半亩山地，写成十亩沃地，亩产粮食三千斤。”

他说：“眼下市场粮价稀烂贱，算不出几个钱来！”

妻子又骂：“你还真是石头缝里生的！咱家不是还有两只山羊！也写上！”

他说：“两只羊能值几个钱！”

妻子没好气的说：“你就不会写二十只羊！”

他说：“写上二十只羊也不够啊？”

妻子说：“不够再写三百只鸡！”

他笑了，说：“你成作家了，想象力这丰富？可咱家一只鸡也没有啊！”

妻子还骂：“你娘咋养你的，肠子连个弯弯都不打结，村长的意思你不明白，只要咱写上，达到脱贫数值就行，上边光看统计数，没人会落实。”

他皱眉头说：“写上三百只鸡也凑不够脱贫数值。”

妻子照他脖子打一掌，说：“院子里还有五棵榆树，都写上！”

他说：“刚栽的树苗，手指头粗细，能算几个钱？”

妻子急了，骂他。

骂完，说：“你不见现在买房贷款三十年，咱的树苗也按贷三十年款计算，还不值钱？”

他算一阵，又喃喃说：“我算六七遍了，咋不对啊？家里还有啥？”

妻子接过表格看一阵，说“你按几口人算？”

他说：“四口。”

妻子说：“，说你糊涂，你还真不清楚，女儿出嫁了，算婆家人，咱家不成三口人了。”

于是，他把分母四改成三，又算。

算一阵笑了：“哎呀！这数字远远超过脱贫要求了！。。。。。。。”

算完了，表也填好了，他松口气。

他几次爬窗上看，最后一次看，一轮皎皎月光，渐渐消失在瓦蓝的天空。

终于盼到了天亮，他爬起床，把填好的《脱贫统计表》往怀里一揣，急匆匆朝村长家奔去。

老陈与鸟

老陈爱鸟，爱到不可自拔的地步。

那时还年轻。

有一次，单位安排老陈上海出差。火车到上海凌晨五点，老陈把行李往旅馆一扔，对同事说：“我有事出去一趟！”

同事知道老陈有个弟弟在上海工作，兄弟情思情在理中。

直到太阳偏西，还不见老陈的影子，那年代没手机，通讯不畅。虽然是成年人了，同事也为他的安全担心：初次来上海，难免迷失方向，回来能找到旅馆吗？

同事正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老陈一手提一个鸟笼来了。

原来，老陈来上海之前，早就算计好了：上海静安寺有一个全国闻名的鸟市，但只周日开市。

今天正好是星期天，错过今天，就别想逛静安寺鸟市了。

老陈把两只鸟往屋里一放，鸟儿展开翅膀婉啭鸣唱，歌喉娓娓动听，很是逗人喜爱。

老陈指指鸟儿对同事说：“这是玉鸟，非洲品系，一百年前传到中国，属于世界名鸟。”

说完，也不管同事喜不喜欢，自我欣赏起来。

同事非但不欣赏鸟鸣，听了反而火气攻心，心里烦躁。

原来他心脏不好，听到杂音心脏发颤。

老陈从卫生间出来，瞅见同事皱眉头，一脸烦躁，做出把鸟笼扔出窗外状。

老陈这才醒悟：同事恐噪声。

他把鸟儿用被单裹起来放到床下。

第二天，天蒙蒙亮，老陈起床，打开被单，把鸟抓手里，反复看。

同事笑了，说：“老陈，你看马戏啊？”

老陈突然惊叫，说：“坏了！坏了！”

看老陈那样子，好像出大事了，担心的问：“坏了啥事？”

老陈说：“本来买的是一公一母，咋成了两个公鸟，唉！唉！”说着，拿起鸟笼往外跑。

同事追到门口，说：“返程火车快到点了，你去哪里？”

老陈头也不回，说：“我去鸟市！”

同事说：“你不走了？”

老陈说：“你先走，我坐下趟火车！”

同事说：“看你急的猴吃蒜一样，今天是周三，鸟市没人！”

老陈这才像泄气皮球，一腚蹲床沿上叹气：“唉！唉！倒霉，倒霉啊！”

老陈出差卖鸟的事很快在厂里传开了。常言说得好：一张嘴是虫，两张嘴是龙，三张嘴是虎，传来传去，说成老陈出差不务正业，工作不干，跑到鸟市乱转悠。更有甚者，说他到鸟市偷了人家两只鸟。

领导闻言，感觉事情严重，职工中造成影响不说，更严重的是老陈道德下滑。

领导找到老陈谈话。

那时，正是**时期，“破四旧立四新”运动正轰轰烈烈，老陈就是浑身长满嘴也解释不清。没办法，老陈把鸟藏在家里床底下饲养，最后也被翻出来摔死了，老陈还停职写了检查。

眨眼四十年过去了，老陈退休了，养鸟乐趣非但不减，反而日渐高涨，兴趣更浓。

一天，听人说：**与吉尔吉斯坦交界荒漠里有一种黑羽百灵鸟，这种鸟儿抗寒抗病能力特强，能学十二种动物鸣声，属于世界级名鸟。老陈经过几个昼夜深思熟虑，决定买一只饲养。可是，他跑遍全省所有鸟市，始终没买到。

几经周折，听说**鸟市有卖的，一横心，买了一张飞机票，一翅膀飞到了乌鲁木齐，又坐十小时的公共汽车，终于在中吉交界处一个鸟市，买来一只黑羽百灵鸟。

带回家，老陈如获至宝，弄来熟鸡蛋黄，多维素，微量元素，钙磷等物质，精心配置鸟食。他又跑山上找来苦菜饲喂。因为北方鸟来到南方容易上火，要饲喂泻火饲料。

在他的精心饲养下，用一年时间，黑羽百灵鸟站台大扇大叫，舞姿翩翩，不但能鸣唱十二种动物鸣音，还能说：“你好，谢谢。”还能唱《东方红》歌曲，模仿的惟妙惟肖，毫厘不差。

这样一来，老陈的黑羽百灵鸟出名了，不如说老陈出名了，前来看稀罕的人络绎不绝。

你说怪不怪？这只黑羽百灵鸟见人一点儿不害怕，围观的人越多，它越显示自己：张开翅膀一边鸣唱悦耳，一边翩翩起舞。

一天，老陈提笼子在路边溜黑羽百灵鸟，一个人走过来问：“这鸟卖吗？”

老陈摇头，说：“不卖。。”

来人说：“我出高价。”

老陈还是摇头。

旁人插话说：“你出多少钱？”

来人说：“一万！”

旁人笑，说：“不够功夫钱！谁卖给你！”

来人又问：“你要多少钱？”

旁人估摸说：“至少三万！”

来人说：“这样吧，我出六万！”说完，扔到老陈面前一摞钞票。

老陈一把抓住鸟笼，说：“不卖，不卖！”

来人眨眨眼睛，说：“咋？嫌少？给你六十万！”

围观的人惊讶：“六十万买一套八十平米住宅楼！好事啊！”

“老陈，你在厂里干十年也挣不到六十万啊！”

“卖了吧！”

老陈摇头。

来人狠狠心说：“一百万，就这样定了！”说着就来抓鸟笼。

老陈急了，一把搂住鸟笼，吼道：“给多少也不卖！”

这事，不胫而走，成了当地一大新闻。不几天，省电视台“百姓生活频道”知道了，决定对老陈进行一次现场直播。电视台提前一天和老陈预约，老陈绷紧脸皮，不酸不淡的说：“还不是一只鸟，有啥采访的？”

记者耐心说：“为了激励退休老人的乐趣，增进身体健康，特意推出这个节目。”

老陈这才点头同意。

第二天，太阳升到一竿子高，灿烂初霞正好映满碧绿的树木，电视台特意又添几个景，准备开拍，老陈迟迟不出来，记者几次邀请，老陈才两手空空姗姗来迟。

记者愕然：问：“黑羽百灵鸟呢？它不上镜这节目如何拍摄！”

老陈不紧不慢的说：“昨晚，我交给园林局送**放飞了。”

记者问：“为何？”

老陈说：“黑羽百灵鸟属于国家一级野生保护动物，养鸟爱鸟，还要遵守《国家野生动物保护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