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打谷场上

一

东方泛白，凤凰村的打谷场上，奔行了一夜的人们如释重负，一个个东倒西歪地扑倒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有人来发吃食，众人递上武器，接过谷面饼子和水大嚼大咽起来。

孟占山浑身无力，两眼发黑，脑子都不听使唤了，顺子跑过来一上一下地给他擦拭起脸上的污泥和血迹。

眼前的顺子浑身是泥，衣裳破烂不堪，一脸污血，乱发飞扬，活像一个阎王殿里的小鬼。

吃饱后的战士陆续起身，开始观摩起缴获的武器，几十杆沈阳造被整齐地码放在石碾子上，枪身结实而细长，一看就知道比老套筒要精细不少。

一挺歪把子被斜支在地上，枪身铮亮，在刚成立不久的队伍里，这还是个稀罕物，那奇怪的弹仓让许多战士面露讶异之色。

“报告队长，一共缴获了三十二杆沈阳造，还有一挺歪把子，另外一些扔下来没找着。”刘二猛中气十足，一副喜不自胜的样子。

“子弹呢？”

“操，才二百多发，小鬼子根本就没给黑狗子配多少弹药。”

“他娘的，真他妈抠。”孟占山一边骂，一边朝众人走去。

吃完饭的犯人们自然地分坐成三堆，虽然衣衫褴褛，伤痕累累，脸上却有了红润。眼见孟占山走来，众人立即安静下来，几百双眼睛齐刷刷的望向救命恩人。

众人死中得活，又亲眼目睹了孟占山的勇猛和果断，都对这位身材高大的指挥员充满了敬意。

孟占山一脚踏在石碾子上，目光灼灼地扫视众人：“弟兄们，都吃饱了吗？“

“吃饱了！”

“好，吃饱了我就说两句……弟兄们！现在国难当头，鬼子横行，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咱们只有团结起来，才能把小鬼子赶出中国，才会有好日子过，大伙说是不是？”

“是！”大伙轰然响应。

“那？打鬼子找谁呀？……对，就找我孟占山啊……我们八路军，就是专打鬼子的队伍，平型关大捷大伙都听说过吧？那就是咱老八路干的……”

“他奶奶的，别看他小鬼子猖狂，占了咱不少地方，可就他那点兵，在咱大中国里一撒，也就见不着啥了。所以啊，他只能站住大城市，而咱们呢，就在这偏远的地方跟他斗……”

“要我说啊，只要咱四万万同胞团结起来，撒泡尿也能把小鬼子淹死，大伙说是不是？”

“是！”

大伙应声如雷，原本严肃的气氛顿时活跃起来，众人对这位新认识的指挥官又多了几分亲近，大伙乐呵呵地瞅着他，听他继续白活。

“诸位，我看大伙多半也无家可归，留下来跟我孟占山一起打鬼子吧，我一万个欢迎……”

“打今儿起，有我一口吃的就饿不着你，有我一件穿的就冻不着你，咱们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可好？”

“咱们一起打鬼子，一起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像个男人一样活着，行吗？……当然了，如果有不愿意的，我老孟绝不强求，人各有志嘛……”

“好啦，大伙都想想吧，如果有愿意的现在就可以报名！”

众人开始交头接耳。

二

不一会儿，左手边霍然站起一个中年汉子，一上来就长鞠到地，此人中等个头，穿了件长衫，身子骨略显单薄，双目却炯炯有神。

“孟司令，您好，我叫罗立仁……”

“是这……我代表我们孙家坪和南各庄的三百多个老少爷们在此感谢您的救命之恩。如果不是您来搭救，我们都要被小鬼子送到南洋当苦力去了，我们之前搞过暴Dong，虽然失败了，可咱跟反动派誓不两立……”

“我们商量过了，只要您瞧得上，没说的，我们都愿意跟着您干，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好！”孟占山赞了一声，他对司令这个称呼颇为受用，觉得此人说话甚是中听，顿生好感，连忙走上去抱拳施礼：“好说，好说，欢迎之至，欢迎之至。”

“噢！”

左边的人群立刻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

中间的一群人也停止了议论，一个人愣头愣脑地问：“长官，有军饷吗？”

孟占山一愣，这个问题他还没有考虑过，想了想便说：“没有，现在没有，将来会有的。我们要从鬼子那里要军饷，仗打得好，要多少有多少。”

旁边的红脸汉子照着那人的后脑勺就是一下，站起来敬了个标准的军礼，昂然道：

“报告长官，我叫段峰，您别听这小子瞎说……我们这五十二人都是原东北军，随吕正操团长撤到冀中后被打散了，说实话，我们现在也没地方可去，都愿意跟着您干……”

“可是……有句话要说在头里，如果将来有了吕团长的消息，我们不管离得再远也是要寻他去的，就是这！如果您能答应，没说的，我们都愿意留下来跟着您干！”

这个问题孟占山也没有考虑过，他拧起眉头想了半天，突然间把牙一咬。

“好，你们不忘旧主，那是个义字。想当年关云长过五关斩六将曹孟德都能放行，我老孟难道还不如曹孟德嘛？得，我老孟不干那伤义气的事，先跟着我干，以后的事都好说！”

“噢！”

中间的人群也是一阵欢呼。

右边孤零零的三个人中站出了黑脸大汉，他冲孟占山一抱拳，单膝跪地。

“长官，俺叫李青龙。俺们三个是袭击鬼子车队才被抓的，鬼子要不是想从俺们口中套出别的兄弟的下落，早就把俺们给毙了。现在死中得活，原该给您当牛做马，牵马坠蹬，可是不瞒您说，俺是青花寨的二当家的，不好另换山头……所以，尚请孟长官能高抬贵手。”

孟占山连忙走上去搀扶：“兄弟，我说过，咱不强人所难。你们三人都是好样的，够爷们，咱没白搭救你们……别的不说，就冲你们三个昨晚打鬼子那股劲，我服！你们三个现在就可以走，都可以走。”

李青龙虎躯一震，他没想到孟占山会答应的这么痛快，声音就有些哽咽：

“长官，俺在江湖上行走多年，见的人多了，可还从来没见过像您这样大仁大义的，也从来没见过有那号人物对咱们土匪这般交心的……”

“长官，您的大恩大德俺心领了，可俺要是这么走了，还够两撇吗？……俺现在也没啥好回报的，这样吧，长官，俺这两个兄弟，已保了俺多年，身手都不错，俺就把他俩留下来给您当个保镖，望勿嫌弃……”

“来来来，大虎，二虎，见过长官，以后你俩就跟孟长官混了，听见没有？”他的话音没落，泪水却涌现眼眶……

“是！二当家的。”大虎二虎含泪应承，冲着孟占山吶头便拜。

孟占山正要推辞，李青龙却深鞠一躬，然后头也不回地大踏步离去。

“兄弟，山水有相逢，再见！”孟占山就有些眼涩，他冲着李青龙的背影大声嚷嚷：“不，兄弟，咱得活着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