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谜语“观音未有世家传”

那天下午我躲在东暖阁内听见外面众人跪倒在地山呼万岁的时候，吃惊的几乎要叫出声来。我犹豫着要不要也走出去跪下，犹豫之间错过了机会，只好屏住呼吸蹲在房间的角落里。

房间的光线暗下来的时候，外面似乎安静下来；接着听见几个男人的吆喝声、在大殿里来回跑动的声音。我正好奇，暖阁的碧纱橱被拉开，两个丫鬟手擎着烛灯走了进来，其中一个见了我有点吃惊，另一个似乎认识我，道：“丁公公，是娘娘让你来的吗？”

我一时不知如何回答，站直了身子吞吞吐吐地答应着。丫鬟道：“让我们先来收拾一下房间，说是晚上娘娘在这儿下榻呢。”

我正手足无措之际，暖阁外面又走进两个侍卫兵来，其中一个正是常用潜。他见了我也没表现出异常，对身边的同伴道：“你去西边转一下，抓紧时间把没事的丫鬟清出去。那两个上香的得安排两个年长有见识的指导着。”同伴答应一声转身走了。

常用潜这才给我递了个眼色，示意我跟他走。我秒懂，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往外走。经过大殿时发现棺材前已经摆了两张大案，案上放着香炉，香炉里插的一束香有水桶粗。察觉我慢下来，常用潜回头低声道：“快走，晚了王爷们要来了。”我忙小步撵上。

他把我直接带进乾清宫西侧的板房内，原来这是他们侍卫的住所。

进了房间常用潜把门一关，一脸绝望地道：“我这辈子完了。没戏了。”

我大惑不解地看着他。

他拉过房间的一张凳子一腚坐上去，重重地叹口气道：“老爷子被派去守景陵去了。”

我才想起他老爷子是雍正的侍卫内大臣常明。不过我还是不解：守景陵怎么会跟他一辈子完了有关系呢？

“唉，看来你是真不懂啊。老爷子不受新皇帝待见啊。守陵那不就是打入冷宫了呀。我本来还指望靠老爷子弄个品级呢。这下怕是没戏了。”

我看他难受的样子于心不忍，安慰说：“总得有人守陵不是？待见不待见的现在怎么知道呢？说不定……”

我没说完常用潜就打断了我：“看来我得小心了。品级的事能不能在娘娘跟前美言几句？”

“这……”我倒不是不想，问题是我此刻都不知道自己跟娘娘到底是什么关系。

“算了，你也别难为了。你自己不是连个品级还没有嘛。”

“这……”

常用潜坐在凳子上，两条腿开始在地上不停地抖动。看来是脑子里一片乱麻。

我试探着问：“新皇帝用人之际，何不……”

常用潜抬起一只手制止了我。他从凳子上站起来，在屋子里背着手走了一圈又坐下，道：“知道吗？下午他们竟然从正大光明匾后掏出了传位诏书。奇了怪了，整个侍卫营都没人知道，他们是怎么知道的？难道雍正皇帝自己爬到匾上去放了诏书不成？连总管太监都一无所知……问题是，没有太监和卫兵，皇帝自己一个人又怎么能爬上去呢？”

可不。我这才想到确实如此。

常用潜一拍大腿，叫道：“我明白了。是鄂尔泰张廷玉搞的鬼。”

我疑惑地瞅着他。他道：“军机处上午就给我们下了指示，要把沿内右门进乾清宫的道路清理出来，任何人不得入内。可他们军机处的人可是自由进出。”

我一下想起娘娘的嘱咐：她不是也让我查看内右门吗？我怎么就忘了呢？

“看来有猫腻。肯定了。”他坐在凳子上的两腿又开始抖起来。

“你的意思是……？”

“你也小心点为好。说不定皇帝突然宾天……”他不再说下去，站起身从床底拖出一个酒坛子，又从房间的橱子里摸出两个大瓷碗，倒上酒，自己端起一个来，等我跟着端起两一个来，他把自己的酒碗跟我的碰了一下，道：

“是祸躲不过，走着瞧吧。公公千万小心。”

“大哥的意思是，皇帝宾天是因为……？”

他压低声音道：“万一真是，恐怕你得提醒娘娘也得当心了。”

我还想细问，他再次制止了我，说：“喝了这碗酒我们就各自听天由命吧。你我兄弟一场，但愿都能熬过这场风浪去。”

他提到娘娘，我才想起当初是娘娘让我来查看内右门有没有埋伏一事。于是匆匆作别。

我赶回圆明园时天已经黑透了，园内好多大殿门口都挂上了灯笼。娘娘不在，几个看门的婆子道是去了紫禁城了。再问紫禁城哪儿，婆子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我正犯愁，正巧小柱子出来给刘满拎洗脚水，一问，道是去了乾清宫给皇帝守灵去了。我顾不上细问，一转身又往乾清宫跑。

进了乾清宫，发现东暖阁门前一高一矮两个身穿青色马褂的年轻人侍立着，见了我低头哈腰地打招呼，我一问，道是新皇上派来伺候娘娘的，高的叫陈福，矮的叫张保。借着门口挂着的白灯笼光，我注意到两个人的裤腿上都绑着一根竹筒，于是就明白他们的身份了：这应该是新皇帝派来监视娘娘的太监吧。

我有些没好声气，正待说几句刺话，暖阁的门开了，早晨那个十五六的丫鬟听见声音走出来，道：“死彩明你死哪去了才回来？娘娘找了你半天了。”

我忙扔下这俩小子进了暖阁。

刚进碧纱橱，就被一个丫鬟推了出来，道：“娘娘小恙，刚躺下歇息，你呆一会再进来吧。”

这时候对面床上的帐子里一个微弱的病人声音说：“让他进来吧，他也跑了一天了。”

我重新进来，单腿跪在床前，说：“娘娘赎罪。”就把一天所见大略说了一遍。

娘娘叹气道：“事已至此，无力回天了。你明天回圆明园找刘满，让他尽早把柳妈另安顿一下吧。看来我一时半会也不能回去了，楼下的厨房都停了吧。”还要说时，那个十五六的丫鬟悄悄进来，经过我身边走到床边，隔着纱帐对娘娘耳语了几句，我屏息听着，大约是新皇上打发人来告诉娘娘他把谦妃留在自己身边了。我这才注意原来伺候娘娘的两个嫔妃此刻都不在娘娘身边。

娘娘道：“这还守丧呢，真是一点脸不要了？”

十五六的丫鬟偷偷捂着嘴笑。我当时一头雾水，后来才回想明白这说的是我干姐姐谦嫔。原来她跟弘历早有私情，而雍正去世当晚，乾隆再次在他爹的床上宠幸了他爹的嫔妃。后来曹霑《红楼梦》中所谓的“扒灰”，原来指的是这件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