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箕裘颓堕皆从敬”

曹颙新婚时住在北京西郊蒜市口附近，那是早年曹寅为进去京城方便买下的宅子。为了照顾小两口，曹寅将我父亲丁松山从南京派到了曹颙身边，跟父亲一起过去的还有两个男仆和两个丫鬟。

父亲和刘满在曹寅心目中是曹家最有忠心的两个仆人，很多时候曹寅甚至把他俩视为自己的家人。父亲在曹颙身边也确实尽心尽力。不过，曹颙小夫妻毕竟年轻，他们的第一个儿子出生不久就因为夫妻俩没有多少育儿经验夭折了。康熙得知消息后很为他们难过了一番，给曹寅发去谕旨说：“连生毕竟年轻，你还是把你儿子带在自己身边自己照顾吧。”连生是曹颙的**名。曹寅得知孩子夭折后也颇为内疚，于是匆匆赶往京城将夫妻俩接回了扬州。父亲也跟着回到扬州。蒜市口的宅子只留了两个男仆看护宅院。

不久曹寅染疾去世。一年后，父亲也撒手人寰。

父亲去世时曹颙已经接任他父亲的江宁织造一职一年了。两年后曹颙也莫名其妙地染病去世。康熙得知消息后未免又替曹家人难过了一番，他通过内务府官员给李煦下旨说：

“曹颙系朕眼看自幼长成，此子甚可惜。朕所使用之包衣子嗣中，尚无一人如他者。看起来生长的也魁梧，拿起笔来也能写作，是个文武全才之人。他在织造上很谨慎。朕对他曾寄予很大的希望。他的祖、父，先前也很勤劳。现在倘若迁移他的家产，将致破毁。李煦现在此地，著内务府总管去问李煦，务必在曹荃之诸子中，找到能奉养曹颙之母如同生母之人才好。他们弟兄原也不和，倘若使不和者去做其子，反而不好。汝等对此，应详细考查选择。钦此。”

李煦挑了曹荃的第四子曹頫。康熙又以照顾曹寅孀妻的名义将江宁织造一职交到了曹頫手上。曹寅孀妻为此感激涕零，连夜带领一家老小要进京向康熙谢恩，走到滁州地界时康熙得知消息，派地方官员前去拦下，说曹寅妻年迈之人，就不必长途劳顿了。曹家人回到南京后，曹頫给康熙上折说：

“窃奴才母在江宁，伏蒙万岁天高地厚洪恩，将奴才承嗣袭职，保全家口。奴才母李氏闻命之下，感激痛哭，率领阖家老幼，望阙叩头。随於二月十六日井京恭谢天恩，行至滁州地方，伏闻万岁谕旨，不必来京，奴才母谨遵旨仍回江宁。奴才之嫂马氏，因现怀妊孕已及七月，恐长途劳顿，未得北上奔丧，将求倘幸而生男，则奴才之兄嗣有在矣。”

奏折提到的“马氏”即曹霑母亲，而七个月的身孕即曹霑。曹霑乃曹颙的遗腹子。

曹霑出生于康熙五十四年（1715年）四月二十六日。出生当日天降甘霖，于是取名天佑，字沾（霑）。

曹寅孀妻曹李氏担心马氏重蹈覆辙，曹霑一出生就抱养在自己身边。马氏身孕期间丈夫去世，其心内的悲怆影响到了胎儿，所以曹霑从小多病多灾，曹李氏倍加呵护，倾其所有照料。随着孩子一天天长大，曹李氏惊喜的发现，这孩子无论相貌还是神韵，都颇似乃祖。惊喜之余，免不了是更加视若掌上明珠。曹府上下人都随着曹李氏将曹霑捧在掌心一样。

从曹霑咿呀学语开始，曹李氏就给他讲述爷爷的故事，以至于曹霑从小就对爷爷无限钦佩，将爷爷视为自己未来的榜样。知道爷爷能诗能文后，他从小就对诗文充满热爱。

曹霑四岁那年，曹家解散了原来用来招待康熙南巡的戏班子，几个年龄大点的女孩或者嫁人或者被父母领回或者，余下几个年轻且品行端正的被安排在曹府做丫鬟。其中一个长相清秀、言语机灵的女子被曹李氏留在身边，此人即后来顶替曹頫长女进宫选秀的白香玉，时年八岁。

香玉原为扬州当地一家富裕人家的女儿，年幼时不幸父母双亡，族人只得把她送给外祖母抚养。因外祖母家境贫寒，打听得江宁织造府曹家待下人极宽厚，就把她买到了曹家的戏班子学戏。等到了曹李氏身边，曹李氏渐渐喜欢上了这个聪明伶俐的女孩子，让她也跟着曹霑吃住，跟着曹霑读书写字。

雍正在解除了八阿哥、九阿哥对自己政权的威胁后，逐渐开始恣意妄为。雍正五年春天，他通过吏部下达了天下选秀的指令。按照清廷的规矩，内务府每年一次小范围选秀，大范围的选秀则有吏部主持，凡五品以上的八旗官员，其女年龄在十三至二十五之间的，都需向吏部登记备案后参加聘选。雍正即位当初三年，为了向天下人证明自己孝顺，他以守丧为由推掉了吏部主持的大范围的选秀。

曹頫乃三品官员，包衣籍，其女也在征召之列。也不知道曹頫的哪根筋出了问题，他竟然让香玉冒充自己闺女进了京。他的肤浅和轻率埋下了整个家族被灭门的祸根。

实际上即使没有以丫鬟冒充小姐选秀之举，此刻的曹頫其实已经麻烦缠身。早在雍正元年之时，雍正就开始清理康熙朝旧官中不为自己所喜欢的官僚，曹頫舅舅李煦成为第一个刀下鬼。虽还没对曹頫下手，但曹頫已经胆战心惊。一些地方官听闻消息，开始不断上门勒索要挟，曹頫越发慌了手脚，四处打听求人。

雍正碍于已故曹颙的关系，本来不想对曹頫下手，无奈此人实在颟顸无能，眼见得许多地方官不停地给雍正上折弹劾，雍正只好给曹頫下手谕说：“不要到处求人了。你只要好好干，没人能要挟得了你的。如果真想求人，你只要求求亲王就足够了。”雍正所说的亲王，指的是他一贯宠信的十三阿哥胤祥。雍正知道曹寅生前与胤祥有交情，只是曹頫一辈的人不知道罢了。他知道凭胤祥的为人，肯定会对曹家有所关照的。

可是这曹頫实在是扶不上墙。雍正三年时江宁织造府织造的龙袍竟然掉色，气得雍正罚了他一年俸禄。雍正正打算追缴江宁织造府历年的亏空，谁知曹頫在雍正五年押运进京绸缎时，竟然在长青驿站滋事骚扰。这本来只是个生活作风问题，不想山东巡抚塞楞额硬是借题发挥，给雍正上折子，历数曹頫历年来的各种丑行，说他不但不主动还清亏空，还有偷偷转移家产以避追缴之嫌。雍正最恨阳奉阴违之人，当下气得下谕给家臣绥赫德，让其马上带人前去抄家。

抄家的手谕下于雍正五年十二月二十四日，绥赫德接了圣旨到达南京时已经是雍正六年正月十四了。他一面下令卫兵将江宁织造府官邸和曹家住宅围了个水泄不通，一面遣人将所查财务登记造册。这绥赫德原是雍正做亲王时的一个家奴，烟酒不好，就爱收集古物，偏偏又啥也不懂，真品赝品都往家里搬；他性格有些古怪，平素很少跟人来往，但对雍正却是死心塌地一片忠心。雍正念他可怜，就在雍正五年赐给他一个外任的机会，其实绥赫德此时已经年近七十了。

谁想此公虽是头一次做官，几十年跟随雍正耳濡目染，竟然也无师自通手段老辣。可怜曹家自曹寅时代积攒下的无数金银珠宝、古玩字画都被此人据为己有，而他只将不值钱的物件上报雍正。除此之外，绥赫德探得曹家在扬州还有府邸，却将此瞒下留做自用，待到后来雍正十年被免官时，匆匆卖了五千两银子。为这事绥赫德倒了大楣，不过这是后话，此处暂不细说。

可怜曹家百年家业，仅仅因为曹頫“骚扰驿站”就被雍正毁于一旦。曹頫被枷号关在宗人府监狱，其余曹家老小则被赶往北京蒜市口。雍正念马氏的皇室身份没有赶尽杀绝，令内务府提供仆人三对，并按康熙朝旧例每月以格格规格提供马氏官银十两。十两银子对于一个几十个家口的人家来说，济什么事呢？

马氏经此劫难万念俱灰，开始虔心向佛，日日念佛不停，家中事务一概不管不问。曹李氏跟随曹寅几十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但整个家业被毁，纵使铁打的女人面临绝境的时候又能坚持多久呢？一年后，曹李氏黯然离去。她死时曹霑还不满十五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