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

刘运平没有想到，夜排档上见义勇为和几个地痞的搏斗，给自己带来了大麻烦。

靠着一身武艺，刘运平没费多大力气就赶走了地痞，他把两个被救下来的女孩护送到车站，亲眼看着两人上了出租车，这才转身和同伴们返回工业园。

第二天，刘运平和伙伴们又是一大早开工，为了生产订单及时出货紧张忙碌。

临近下午，副总经理打电话来找刘运平，让他立刻到自己办公室去。

“你昨天晚上干什么去了？”

一进门，副总经理劈头盖脸就是这么一句，他脸色不好，甚至很阴沉。

“你自己看”

副总将一张报纸摊开，指了指其中一块不算小的版块。

“这是？”

刘运平看了一眼，发现这是本地的“长安都市快报”，这是一张本地出版发行的城市报纸，规模不大，主要在长安市和附近城镇流通。

1994年是各类报纸的黄金时期，那时候没有网络，更没有手机和自媒体，人们获得新闻包括社会信息的主要途径就是报纸。这些都市日报因为没有财政拨款，能活下来的方式就是广告收入，而广告又要依靠报纸的受欢迎程度来决定多寡。

因此，这些报纸就以快速报道各种本地社会新闻为特长。刘运平他们凌晨时分的见义勇为，到了下午已经被刊登在报纸上。

报纸版面上赫然刊登了两张照片，照片的主角都是刘运平。

没想到，当时情急之下出手相助，现场竟然有人将照片拍了下来。

刘运平拿起报纸仔细看，只见照片下写着一行小字，“照片由本报信息员提供”。

在九十年代到2000年左右，各种小规模报纸收集社会新闻的主要途径是信息员，这些人提供消息和照片给报纸编辑部，一旦采用就按照信息质量付钱。

当天凌晨，夜排档附近的围观人群里，就有这么一位以此为生的报社信息员。

再看报纸上的文字信息，除了一些颇为惊悚的描述之外，还特别补充了一句。

“据本报了解，见义勇为者是我市速达电子公司员工刘运平。”

刘运平吃了一惊，这件事发生之后根本没有任何人采访过自己和同去伙伴，报纸又怎么知道自己身份信息的呢？

“你在给公司找麻烦，知道吗？”

副总经理很生气，脸色阴暗。

“这些家伙会到公司来捣乱，懂不懂？这里不是你家乡，情况非常复杂”

“刚才大老板打电话给我，让我立刻处理，绝不能影响公司运转”

“这样吧，你先回老家休息一段时间，对外就说你辞职了，我和老板说说，看看是否可以补偿你一点薪水”

“过一段时间，等风声平息下来，你再来上班”

副总经理脸色缓和了一点，他继续说道

“小刘，你很能干，我很欣赏你，但你太年轻，不懂得这里社会的复杂，再说，我也有难处，你要明白我的难处啊”

“好，我辞职，补偿金我也不要，给公司造成麻烦，我很抱歉”

刘运平其实早就对“速达电子”失望了，这就是一家完全以利润为目的，不惜代价追逐市场的公司。公司除了来料加工之外没有其他任何业务，没有研发，甚至连工艺和质量检验都不肯增加，所有的一切都是在追求短期效益。

“小刘，等事情冷淡下来，我再联络你”

副总站起来和刘运平握了握手，转头忙自己的事情去了。

刘运平走出办公室，他俯瞰车间，觉得这几个月的事情仿佛一场黄粱梦。

生产部长躲在暗处，他面露笑容，难以掩饰自己的得意。

其实，那个信息员就是生产部长，他那天安排了人跟踪刘运平，又提前收买了几个地痞，让他们找机会闹市，如果能将刘运平打成残废最好，实在不行，也要将刘运平这个眼中钉排挤出公司。

事发之后，他又在老板那边吹风，将刘运平好一阵贬低，又说刘运平给员工增加工资，安排他们唱歌看电影，这都是在偷老板的钱。

于是，目光短浅的老板发怒了，他让副总立刻开除刘运平。

现在，刘运平离开，一切都将回到几个月前。

再一次，刘运平站在了长安市喧闹的街道上，只是这一次的感觉和初次南下，已经有了很大区别。

对于自己未来的出路，刘运平并不担心。长安市遍地都是工业园和电子厂，按照自己的资历和技术，重新找一家工厂担任管理或者技术，并不是多复杂的事情。

可是，这种生活真的是自己要追求的吗？就这么下去，最多只是个高级点的打工仔，当初南下时候创一番事业，甚至打造中国人自己电子科技品牌的雄心壮志，压根就不会实现。

长安市并不大，刘运平毫无目的的漫步，竟然又来到昨天凌晨见义勇为的路段。

白天，夜排档没有出摊，但有一排冷饮店开着门。

走进冷饮店随便要了一杯冰柠檬汁，坐下来慢慢喝。

“你好，我可以坐下来吗？”

忽然，一阵颇为温柔的女声闯进刘运平的耳膜，他抬起头，面前站着位个子不高，但相貌颇为秀丽的姑娘。

“可以，可以，你随便坐吧”

刘运平将椅子拉开一点，又重新低下头。

“我叫王美娥，您是刘运平吗？”

“嗯？”

这个姑娘开始自我介绍，她要干什么？是记者？刘运平警觉起来。

“哈哈，我不是记者，但我的确是慕名而来”

刘运平更加奇怪了，自己来长安几个月始终待在工厂中，连市区都没去几次，这个姑娘竟然说是慕名来见自己？

“正式介绍一下，我是华南理工大学电子信息工程系毕业生。我家在永新镇，离长安市十二公里”

刘运平仔细看了看姑娘。

没错，从面貌上看姑娘的确是本地土著，但她普通话标准，基本没有口音，这肯定是受过高等教育的缘故。

“您找我有事？”

刘运平直截了当地问姑娘。

“对，你看这个”

姑娘从随身手提包里取出一份装订好的打印纸，递给刘运平。

刘运平接过来，他看了看，不禁有些惊讶。

“这是聘书？聘用厂长？”

“对呀，只要您同意，我就填您的名字”

“稍等，稍等，你这是？”

姑娘面露微笑，她开始给刘运平解释。

原来，这位自称王美嫦的姑娘是永新镇大安村人，她是村支书的女儿，今年刚刚从大学毕业，而且是研究生。

“我们村办了个电子公司，现在正四处招贤，这次有点冒昧地用这种方式和您见面，还希望多谅解哦”

刘运平点点头，永新镇距离长安市虽然只有十多公里，但工业上起步晚，经济上也落后长安市很多。

南方加工业现在如火如荼，但大部分村庄都是出租土地盖工业园，自己则坐地变成了“包租公”，很少听说村子直接经营电子厂的。

“你大概很奇怪吧”

王美嫦毫不隐瞒，将事情大概说了一遍。

王美嫦的父亲是退伍老兵，虽然没有多少文化但勤奋好学，在部队当了好几年雷达兵。

本来，他有机会去城市工作，但想到家乡南方正在大发展，于是复原后还是选择了 回到家乡。

不同于大部分只想着发财的本地人，王美嫦的父亲王解放深知国内电子技术很落后，希望自己能出一份力量。同时，他也反对不劳而获的收租，认为这样是害了村民和后代，让他们变成了不劳而获的寄生虫。

于是，作为村支书，他力排众议，利用村里的土地，盖起了一家电子公司。

说是电子公司，其实现在只有简易厂房，既没有产品，也没有任何销售渠道，可以说是一片空白。

“你怎么知道我的？”

刘运平问

“哦，速达电子厂里有我们村子上的人，他们把你的事情都说了，在速达厂干活的村里人都说你技术神，管理也好，是个做厂长的天才”

听到这些夸奖，刘运平有点不好意思，他随即说

“我只是中专学历，你是研究生，比我厉害得多”

“那不一样，你这个老中专生无论是知识还是实际动手能力都是一流的，我这个研究生只是多知道一些理论，但用在实际上就没多大作用了。”

“另外，我还看了这个”

王美嫦挥动着那份长安快报，上面刘运平见义勇为的版面很显眼。

“那只是一时冲动”

“不，李叔叔说你来长安第一天就表现出你的人品很好”

“李叔叔？”

“嗯，李卫东叔叔，他是爸爸的战友”

“哦，原来如此”

刘运平脑海里出现车站派出所中“李局”的形象。

“我刚刚打了地痞，说不定给你们招来麻烦”

“哈哈哈，他们敢！地痞敢去我们村，进去一条腿，就给砍一条，进去两条，砍一双”

王美嫦笑出了声。

“不过，我有一点要说明。现在公司还没开账，只能给你低一些的薪水，或者，你可以入股，技术入股，等挣钱了再分红。”

刘运平想了一会儿，他站起身，付过饮料费用，提起自己行李。

“怎么去？”

“你答应了？”

王美嫦兴奋地问

“嗯，我答应了”

“走”

外面挺着一辆小货车，是那种三手的五十铃白色货卡。

王美嫦打开车门，招呼刘运平坐进货车里。

王美嫦发动货车。

刘运平离开了长安市，向着十二公里之外的永新镇大安村直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