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借西风

李春秋口中的和“避风神器”见面，实际就是一次饭局。

刘运平虽然对社交并不感兴趣，但作为企业经营者，他还是参加过各种各样的饭局，其中大部分以豪华为主，还有些则走的是猎奇路线。

不过，这次李春秋主持的饭局格外不同一般。

给刘运平，许丽珊和王美嫦三人开车的出租车司机是个地地道道的的“老上海”，李春秋给的饭局地址也清晰明白，可就是如此这般，三人还是坐在车上足足绕了大半个小时，却还是不得其门。

没办法，再次和李春秋手机联系，才找到这处设在一栋居民楼上的“饭局”所在。

这个沿街而建的小区是80年代末盖起来的老公房，外墙重新粉刷过了，楼道很窄，一楼有个彩票小站。电话里，李春秋说，从这个旁边的楼梯口上去，五楼就是了。

去到五楼，两户人家对门而立，两扇大门一模一样，看起来都很普通，虽说是新换的防盗门，但无任何装饰。来应门的是一个打扮得体的中年妇人，着装朴素大方，略施粉黛，身上有淡淡的香水味。

“李春秋先生预定的包厢”

许丽珊客气地和中年女子打招呼。

“欢迎，里面请”

女子用一种让所有人都觉得舒适的眼神扫视三人，脸上也浮上了淡淡笑意，随后很自然地招呼三人入内。

原来，这一层的两套房子已被打通，宽阔的大厅摆着四张八仙桌，用屏风隔开。装修颇为古朴雅致，家具是一色的红木，墙上挂着范曾的水墨花鸟，大厅正中是一幅笔力苍劲的字帖，龙飞凤舞写着苏轼《浣溪沙》中的一句：“人间有味是清欢。”落款则是赏月阁主人。

这副字帖上方，端端正正地悬着“赏月阁”的牌匾，白底黑字，乍看普普通通，只有懂行的人，才能从朴实凝重的字体中，体会出书写者返璞归真的精湛功力，再细看落款处的大名，更是如雷贯耳，书法界公认的宗师级人物，一字难求。

总而言之，这处从外面看毫不起眼的民房，主打的风格正是“低调奢华不起眼”。

房间是方正的，布局是从容的，字画是惊人的。

许丽珊好奇地看了中年妇人一眼，对方笑吟吟地把她领进了右手边一个十几平方米的房间，有小妹进来倒水上茶。许丽珊叫住她，问刚才的妇人是不是老板，小姑娘点头称是。

杯子里的茶水，澄澈明亮，一股浓郁的陈香随着腾腾的热气飘散而起，闻之气味悠长，略带甜爽，正是上好的云南普洱茶。许丽珊看了一眼手表，七点还差五分，幸亏没迟到。她一边喝茶，一边拿起桌上的大纸扇，呼啦展开，居然是菜单：雨夜怀珠、鱼藏剑、广寒糕……宽阔的扇面上，楷书端庄，一笔一画皆见功力。光看菜名，已觉入味。

七点零五分，包间房门被推开，人还未到，却已经听见李春秋那富有魅力的独特笑声

李春秋侧着身站在包间房门外，领头走进来的却是个留着三羊胡子的老者，山羊胡平头，戴着黑框眼镜，一双小眼半闭不睁，全身上下却是一身如假包换的民国长袍，活脱脱电视剧里走出来的人物。

刘运平和许丽珊对视一眼，旁边座位上的王美嫦也有点发愣，这个老者难道就是李春秋说的“避风神器”？

门外的李春秋在和人说话，他那一口带着轻微东北口音的京腔听起来带着几分玩世不恭的味道。

“来来来，我给你们请来了西风，西风到，东南北风自然避开喽”

李春秋做了个很夸张的“有请”手势，刘运平等人这才明白，今天饭局的主角正式登场了，刚才进来的山羊胡老者不过是个陪客而已。

许丽珊循着李春秋的声音和手势看过去，微微一怔。

只见今晚上的主角“西风”一袭做功考究的丝绒旗袍，轻移莲步之后，众人看清，赫然是位金发蓝眼的高挑白人女子。

主角登场，李春秋闪身入内，向众人一一寒暄。

“老刘，这位就是我为你请来的西风，足以让你逢凶化吉，遇难成祥。”

“哈哈，别听春秋夸张，我哪里是什么西风，小女若安娜，这厢有礼”

旗袍金发女子开口，竟是发音标准，不带丝毫口音。如果不看人，绝对猜不到这是个外国人。

“惊呆了吧，震惊了吧，我请的西风如何？”

李春秋是个活跃气氛的能手，他表情夸张地补充了一句。

“西风现在要吃饭了，早就听说这处私房菜馆的味道冠绝上海滩，这次总算是得偿心愿”

若安娜温柔恰到好处地制止了李春秋继续搞笑，她很礼貌地坐下来。

“若安娜女士是哈佛大学东方学院高材生，懂得五国语言，还能写一笔堪比怀素的草书”

李春秋给众人做了介绍。

“这位李教授，是美术学院一位妙人，你们如果现在收藏李教授的山水国画，不出十年必定血挣一番，是最好的投资，比你们做工厂强得多。”

那位三羊胡子的李教授只是微笑颔首，一双小眼始终保持半闭状态。

很显然，这位陪客知道自己的分寸。

过了片刻，菜一道道上来，灯光下红白相间，晶莹剔透，果然是色香味俱全。

刘运平满腹心思，再加上胃部隐隐不适，哪里有吃饭的闲情雅致。但场面上的事情就是如此，他只能小心应付。

那位叫若安娜的外国女子却是玲珑剔透，她吃了几口菜，主动开始介绍自己。

“我呢，用前几年的时髦话来说，就是开了一家皮包外贸公司，整个公司除了我这个总裁之外，就是司机兼办事员若安娜。”

众人微笑，若安娜的意思，整个公司就她一人而已。

“我做生意，就是到处寻找机会，如同老鼠嗅花生米的气味那样，哈哈，我可是一只嗅觉灵敏的老鼠哦”

“这次宝岛地震造成的连锁反应在亚洲造成了十二级台风，我知道，刘先生的兴华电子现在一定缺少原材料库存，面临难以开工的境地”

若安娜从面前盘子里优雅地夹起一筷子菜，很淑女的送进嘴巴品尝。

这是一道白煮肉，一片片白肉切得如纸片般稀薄，中间裹着一块黄瓜片，上面撒了一层红色的小辣椒末，底下则是红黑混合、透彻明亮的酱料。

“你们华南的电子厂一直跟随宝岛方案，宝岛呢，又喜欢日韩技术，所以，你们一直习惯采购亚洲路线的电子元器件，尤其是芯片”

若安娜边吃边说。

“你们习惯通过港澳的代理商采购芯片，这帮人偏偏都是奸商，趁火打劫个个专业无比。”

刘运平暗自吃惊，这个金发女子若安娜不但中国话好得不可思议，对中国电子市场也是非常了解。

“你们有没有考虑过欧洲厂商技术路线？”

“还有欧洲的一些整机厂，比如飞利浦，德律风根”

刘运平听见这句话，立刻露出欣喜神色。一边的王美嫦更是高兴。

对啊，怎么只想着去求日韩，不知道欧洲呢？

“欧洲意法半导体可以生产所有你们需要的芯片，元器件，飞利浦则有很多多余库存芯片要处理。”

若安娜继续解释，这些年欧洲制造业全面衰退，飞利浦这些传统电子厂商仓库积压的元器件库存很多，为了缓解资金需要，飞利浦正在销售自己的材料积压库存。

“可惜，飞利浦这样的公司眼光只停留在欧洲，最多是日本，但这些市场也在迅速衰退，没有能力吃下库存”

“我的公司，未来目标就是亚洲，不，就是中国。”

“我预备在上海开办一家公司，总部就放在浦东，专门做欧洲和中国的沟通桥梁”

“新公司，我会和安娜合股，办公室就放在浦东新区，已经在物色写字楼”

李春秋补充说到。

“未来属于中国，未来就在上海”

若安娜望着刘运平，眼神里满含坚定和希望。

当天晚上，刘运平等人连夜联系厂里，整理出一份需要采购的元器件清单。

第二天，这份清单交给了若安娜，安娜迅速将这份已经翻译成英文的采购意向清单通过电子邮件发去了欧洲。

到了当天下午，有消息传来。

“嗯，我有两个消息”

“好消息是，你们需要的芯片可以找到代用品，飞利浦库存中就有很多，而且可以给你们争取到好价格”

“坏消息是，你们需要更改原始电路设计”

“更改设计没问题，我们只要拿到芯片样品和说明书”

“你们稍等”

若安娜打了一个电话，稍候片刻她告诉刘运平。

“样品很快就可以出库，我联系了一位朋友，用他的私人飞机送到上海，明天交给你们，可以吗？”

太可以了！

刘运平感觉天空如此清澈，若安娜简直就是天使化身。

“刘先生，我们未来合作的日子还很长，我希望贵公司能够成为我在中国的长期合作伙伴”

“绝无问题，我们已经是合作伙伴了”

刘运平笑着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