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犊小试（5）

秀才最烦的就是仗势欺人的狗腿子，开口就没有好话。

“人家都在排队，你们一来就想加塞儿，这不是正人之道啊。你就不想想，就算你给主子争到了这个位置，就一定能保证我会给他看病吗？医馆这地方最忌讳的就是喧宾夺主，蛮横霸道。人来的时候都是光溜溜的一个样，走的时候也是一个样，差别不过是谁先谁后，要想争位置，你咋不去那地方争？”

这秀才，虽然不是出身底层，可从辛亥以来，民间的苦难他见多了。他是儒生出身，后来又在师父杜老仲的督导下读了很多医书，当然知道那句“大医医国，中医医人，小医医病”的含义了。他自忖自己只能当一个小医，所以，对世道上的诸多不公，只能隐忍，只能当看不见。可闹到他自己的这一亩三分地，那秀才是绝对不会容忍的。

“你是不是活到头了？居然不把我们潘大老爷放在眼里？”那狗腿子走上二步，一把揪住秀才的衣襟，“好好收拾心情，我家老爷马上就到了，要是你敢下面搞名堂，我老师告诉你，你不会有好果子吃的！”

秀才是第一次碰到这样的“医闹”，不免有些束手无措，嘴里说着“有辱斯文有辱斯文”，可是却不懂得反抗，他也反抗不了，手上没力气，身上没功夫啊。

“放开你的爪子！”一个处在变声期的声音在那人耳边响起，其它的狗腿子也都惊愕的看着突然出现的少年人。

此时的国言身高已经超过五尺，跟那几个猥琐的狗腿子身高差不多。可国言显示出的气场却是叫人不寒而栗。

“盐蛋，别跟他们计较，为父的有分寸。”秀才对儿子说道。

“哟呵！我这还没打老的呢，这小的就出来扎非了？我不松开你待如何？”

“豹生，给他点教训！”国言扭头对跟在身后的灰狗喊道。

此时的小狼崽已经是大狼崽了。或许是吃的好，或许是遗传好，豹生现在是县城里体型最大的……狗。

狼本身在体型上就比一般的家狗大，如果营养到位，被人饲养的野狼往往会长的很高大。豹生就是这样的结果，能吃肉的时候，国言就不让它吃奶了，隔壁罗叔家的各种剩菜和各种骨头都成了豹生的。国言还带着它满世界的活动，可以说，豹生是在优良环境下长大的。

听到小主子的命令，豹生都不打招呼，呼的一声就扑向那个威胁老主人的狗腿子，此时的豹生立起来，可以轻松的把大嘴咬向对方的咽喉。

那人吓的赶紧松手，然后往后退，跟着从后腰拔出了一只土匣枪，哗啦就把子弹上膛了。

“不可……”国言父子俩同时开口，可那恶贼还是开枪了。

国言此时也不管不顾了，随手拿起药铺兼医馆柜台上的药臼就砸了过去，人也飞身过去，双腿在空中连续踢出，旁边的几个狗腿子全被他给踹倒了。

药臼把对方的匣枪给砸落了，国言靠过去挥拳就打。那人也不是白混的，据说是温州那边的一个高手，是潘姓地主花高价请来的。见国言挥拳打过来，喊了声“来得好！”就使出自己的功夫准备拿下国言。

说，那把枪怎么没人去拣啊？那种土匣枪，其实就只能开一枪，想要再开枪，得手工把枪膛里的空弹壳拔出来，再装上一颗子弹。其它狗腿子就是捡到枪，也没子弹，子弹在头的身上。那头现在就是捡起枪，也没时间去装子弹啊。

豹生此时已经倒在血泊中，秀才拿着一块纱布赶紧给豹生止血。

距离太近了，子弹从豹生的前胸打进去，从前腿肩胛骨处飞出……秀才此时也很生气了，这是打在了狗身上了，要是偏一点，那不是儿子就是自己啊。

“你们太欺负人了！太欺负人了！”秀才在那里跺脚，骂人的话他不会。

潘家的那狗腿子头怎么也没有想到，眼前这个后生他居然拿不下来。他可是温州五祖拳的正宗传人，这五祖拳以刚猛著称以气催力、挥掌生风，等闲人挨上一拳就会倒下，可眼前这半大小子却是毫不在乎，还跟自己对上了一拳，震得胳膊发麻，气血翻腾。可又看不出眼前这小子的路数，似乎学的很杂，很不系统，但肯定是北方路数，尤其是那好像是谭腿的踢法，让他很是不适应。

俗话说，南拳北腿，说的就是，北方人高大，腿长，经常用腿功发力打人，要是被这样的腿在胸部踹上一脚，肋骨十有八九会被踢断。

国言没有拜门的师父，他的这些打法都是在走江湖的时候东一榔头西一**的剽学的。而自己从小修炼的太极心法是修炼内力的，以盐蛋这点年纪，又没有名家指点，他压根就无法在实际打斗中运用。实话说，这次是盐蛋第一与成年人实战，原来都是跟一群年纪相仿的半大小子嬉戏，哪里会如此下狠手？

国言强就强在，年轻，反应机敏，加上的确是有把子力气，打熬的筋骨也不错，今天又是怒极而发，与对手的搏击几乎只攻不守。不到2分钟，国言就已经占据上风，抓住机会，一个360度的回旋侧踢，左脚背就结结实实的踢在对手的腮帮子上，力气是向上的，等于是把对手脑袋向上猛的拔了一下。

懂拳击的都知道，下巴是最怕击打的，说下巴上集中了啥子神经束，被击中后人会立即晕倒。其实，那不真的，如果下巴正面被击打，是没啥事情的，怕的是被对手用勾拳从下往上击打，这时，脑袋和颈椎连接的地方就会出现猛烈的拉伸，而这里却是关乎身体平衡的主要神经束，许多患颈椎病的人，总是头晕就是这个道理。

那狗腿子轰然倒下，就在这时，五六个穿着黑制服的警察嘴里吹着哨子跑了过来，领头的就是遂昌警署里的队长雷老虎。

“盐蛋！快走！不要回来了！”秀才对儿子用家乡话大声喊道。

国言听老爹如此说，心里顿时明白，加快几步，一个猫跳就窜上了隔壁杂货店家的围墙，跟着几个摇晃就不见了，一群看热闹的人也都自觉的挡住了国言跑路的方向，大家都对这后生很是佩服，佩服这小子的本事。

警察呼哧带喘的到了现场，“都不要动啊！都不要动！雷队长马上就到。”

围观的人开始慢慢的后退，胆小的已经开溜了。秀才没去搭理这些警察，正在给豹子的伤口上抹金疮药，然后用纱布给它缠上，子弹是贯穿的，还不那么好缠，可秀才很有耐心。豹子也知道老主人是在救自己，竟然一动不动的接受，眼神里充满了感激。

“怎么回事啊？谁出来说说。”雷老虎到了，一屁股坐在了秀才问诊的那个凳子上，“郎中，不就是一条狗嘛！犯得着这样吗？现在正是吃狗肉的时节啊！”

“这也是一条命！去庙里烧柱香，求菩萨给你留点口德！”

说话间，药铺里的伙计怯生生搬出一个凳子，放在师父身边。

“雷队长，这个凳子才是你坐的，你坐的地方是我的。”秀才不咸不淡说道。

“哦！是我僭越了！不好意思啊！”雷老虎赶紧起身，对秀才作揖说道。

为啥雷老虎对秀才如此恭谨？雷老虎身上的毛病在俩月前被秀才给治好了。

雷老虎外表很是凶狠，可身子骨却不咋争气，说白话，就是干不了人道，家里媳妇都进门好几年了，无出。

那年月，无出不仅是大不孝，而且也会被人讥笑，甚至还透着“不祥之兆”。那时候人们发誓赌咒，往往都是“天打五雷轰”，“断子绝孙”等等。雷老虎没跟人发这样的毒誓，可却有“断子绝孙”之嫌。

潘老爷没来，可雷队长却是按时来了。

秀才首先给雷队长号脉，号完左手号右手，最后让雷队长把原来使用的方子拿来看看，看完之后才给雷队长开出了新房子。

“按照我的方子，每天晚上睡觉前喝，我不能保证你这病一定能治好，但我还是告诫你，其它的各种补药之类的不要再吃了，平时吃饭也只要七分饱即可，同时，酒不能多喝，老酒一碗，白酒……哦，你们叫烧酒，不要沾。”

“我四处寻医问药，去了省城找名医讨了方子，可还是不行，你这方子似乎用不了多少钱，管用吗？”

“这个……医者各有辨症之道，别人的方子如何我不做评价，你信我，就按我说的来，不信也无妨，或许你试试也是可以的。”秀才微笑着说道。

“嗯，姑且试一试吧，不行的话，或许是我前世没有积德。”

“与前世无关，与今世关系很大。年轻时养成的坏毛病要戒除。话说，你也三十几许了，该养精蓄锐，修心养性，平时多做善事，如果我估计的不差，你有七成把握可以有后的，一个月就可见分晓。”秀才说完就闭目不语了。

雷老虎在医馆看完病，转身就到隔壁罗记餐馆去吃饭了。老罗也不敢收钱，可雷老虎想起刚才秀才说的话，还是放了五毛钱在桌子上。

事后，老罗趁给秀才送饭的时候问了一句，“雷老虎好像转性了。”

秀才听罢一愣，随即就笑了，“他被人坑害久矣，那些虎狼之药不仅治不了他的病，还会雪上加霜。人家图的就是他卖药的钱。”

秀才了解到雷老虎求医的路数后，心里就了然，把那些补不对路的药停掉，慢慢调理其阴阳二气奇经八脉，年轻时造成的禁锢自然会好。

果然，雷老虎觉得花不了多少钱，不妨试试也好。于是，回家后还真按照秀才说的去做了。都没等到一个月，半个月后，雷老虎就摸到老婆床上去了。

原来啊，因为雷老虎有毛病，每每弄得夫妻俩尴尬难受，所以，二年前就分房了。可服用了秀才给开的药方后，雷老虎就慢慢的有些意向了，到了这日，跟署长去应酬，喝了一碗老酒，回到家里再把药一喝，他这就蠢蠢欲动了，最后摸到老婆房里，皆大欢喜。第二天就跑到仲记医馆里向秀才报告。

“刚刚恢复，万不可全力以赴，那是竭泽而渔的做法，你要想长久……节制一下吧。原来的汤药减半，另外给你夫人开个方子，你那几包药喝完再来找我。还是那句话，平时多积德，不管今世还是后世，都有果报。”

此时的雷老虎已经把秀才奉做神医了，立即抓了药，回去给老婆喝。一月以后，老婆开始呕吐，反应挺大的，于是又把老婆带到仲记医馆来了。

秀才一看就知道是有了，可他还是按照规矩先诊脉，过了一会后，起身抱拳，“恭喜雷队长！贵夫人有喜了，那副药不要再喝了，我另开一方给你。”

“啊？哈哈哈……”雷老虎一听，顿时就狂笑起来。

有了这样的际遇，雷老虎对秀才能不恭谨吗？

见雷队长问话，老罗站了出来，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说了一遍，只是后面盐蛋跑路的事情给淡化了，说孩子以为打人是闯祸了，吓的跑路了。

“唉！一个孩子懂什么？跑了能去哪儿？不管了。”雷老虎摆摆手，又看向倒在地上痛苦挣扎的狗腿子，“说说吧，你们不是本县的，本县的头面我都认识，你们外地的还跑到这里开枪，打伤了医馆的神兽，这可该当何罪？”

“这位老总！我可是潘家的族长，你这样说话是站在那边啊？”说着话，一个大腹便便身着华贵的中年人走了进来，手里还拿着一筒银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