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犊小试（6）

走进来的正是松阳县的大地主潘人寿，背地里被人称为潘仁美的。乡下人可能不识字，或者识字不多，可这说书的故事都爱听，潘仁美是大奸臣，这谁都知道，由这个外号可见潘人寿在当地的口碑了。

看到一筒银元，雷老虎眼睛一亮，随即又暗淡了下去。最近喝了仲记医馆给开的药，似乎脑子也灵活了不少。潘人寿公开拿着银元进来，这就是没打算让自己舒坦拿钱的做法。

别看民国那时官场很肤白和社会很混乱，可明目张胆的行贿或者是搞手段还是不行，民间固有的传统的是非观还是制约着干坏事不能公开。雷老虎要是为了这点银元就颠倒是非，嘿嘿，他在这遂昌也就完蛋了，保不齐将来就是断子绝孙。而且，潘家这钱不好拿，拿了后不知道会有多少手尾，看着是好处，实际上未必是好处。要不说江浙人的心眼多呢。

江浙人从古至今，论斗心眼，还真没输给谁。古头勾践，今有蒋光头，都是以心眼多起家的。普通人心眼多，那就是聪明，有学问，看看当今的院士和科学家里，江浙人占比多少就清楚了。可要是高端的人心眼多，心眼到了极致，那就是物极必反的结果，到最后就是小肚鸡肠，容不下天下了。

潘人寿敢如此做明目张胆的行会，是他没把这里的人当回事。他所在的松阳县要比遂昌这里富庶，靠近州府也近了许多。因此他不怕这里的泥腿子搞啥名堂，有人敢打自己的人，那他可就要跟这家人斗斗了。

“狗子！没用的奴才，还不起来！”潘人寿对躺在地上的狗腿子叫道。

躺在地上的狗腿子名字还就叫苟齐，用当地话喊出来几乎与“狗子”谐音。

“老爷，我，我受伤了，胸口疼的厉害！”

“谁打的你？告诉我，我去府里叫警队过来让他去蹲班房！”

“是，是这医馆里的一个……”苟齐说不下去了，说是被一个半大的孩子给打的，这丢脸还算事小，怕是自己的饭碗都得砸了。

“是何人打的本队长正在调查。不过，潘老爷，你的家丁到此闹事也是事实，还开枪打了人家的这里的神兽，这个事情怎么办？”

雷老虎这样说可不是随口唬人的，在当地，还真有一些习俗，就拿医馆的这条狗来说吧，县城里的人都在传说，自打这狗来了，周围来看病的人就多了，而且，还都能看好，他雷老虎就是其中一个啊。而且，这狗从来不叫，也不四处捣乱，更不咬人。

这狗本身是狼，狼在舒坦的时候从来不叫。有好吃的，有小主人带着玩和溜达，一条半大的狼能满世界捣乱和咬人吗？

可是当地人不这样看，都认为这是神兽，是祥瑞。

“不就是一条狗吗？说出来，多少钱？我赔！”潘人寿说。

收拾好豹生的伤。秀才让伙计把豹生抱回后院的窝里，还对伙计说，只给水，不给吃的。得禁食一天。把个潘人寿晾在那里。

“郎中！你是不是有些托大啊？就算我的面子你可以不给，可这白花花银元的面子你也不给？”

“潘员外！上次你预约好的时间没来，不是我爽约，是你瞧不上我们这土郎中，大家不用说，心照不宣。这次你来，我是不知道的，你的家丁一来就欺负人，这就不对了。潘员外，你没打听打听我这仲记医馆的主人姓什么吗？本想破例，看来，祖宗是不答应的，上天也不答应，要不，也不会闹出这么一出，是吧？所以，您还是另请高明吧。”

此时，看热闹的人群里突然有人叫起来好来，“郎中先生说的在理！好！”

潘人寿可不是傻瓜，他已经看出苗头来了，如果再次硬顶，他可能病治不了，还要破费不少。没有当地这些黑狗子（民间对警察的戏称）的支持，他就得到高层去找人，先要摆平这里的警署和县长，然后派人过来抓这个不识好歹的郎中。可是刚才郎中那不软不硬的话却是让潘人寿心里吃惊。

潘人寿知道这医馆的郎中姓杨，那句“本想破例”点醒了潘人寿，后面的那些“祖宗不答应，老天不答应”可都是老百姓最信奉的神明指点啊。这些理由就是到了哪里都说得过去！意思就是，不是我不给你看病，是老天不让这杨姓的郎中给潘姓的员外看病。而且，郎中口口声声尊称潘仁美为员外，这在当时可是对乡绅最高的尊称了。潘人寿就是想找茬，也没地方下口啊。

还有一点，潘人寿也想明白了。自己有钱可以上下打点，可人家的姐夫叶家也有钱啊，在州府和省城好像都有关系，真要比拼起来，到最后一定会有人出来做和事佬，让双方的钱都白花，最后，自己这老命能熬得住吗？

潘人寿其实已经年过五十，他的病用现代话说其实就是“冠心病”，这些日子心痛胸闷的时候经常发生，去省城找洋大夫也没看出个名堂来。在省城一次乘坐黄包车犯病了，昏倒在路上，口吐白沫，是路过的一个铃医过去给他扎了几针，这才缓过来。

他求铃医给他看，可铃医摇摇头，“我不过是用救急之法让你苏醒过来，可这病……我也拎不清爽啊！”铃医是好人，没有胡骗他，要是换个心眼坏的，一个方子就能换上几块大洋了。

在潘人寿看来，自己得找到跟自己对缘的医生，否则，这还真麻烦。

在当时，社会上有那么几对姓氏之间是有忌讳的，平时交友或者合伙都会顾忌再三。比如，潘杨、岳秦、朱李等，在民间都是互不往来，这些姓氏，也很难找到相邻居住的村落，杨家庄的旁边你肯定找不到潘姓村落，潘家湾周围你看不到杨姓的聚居区。

秀才郎中把话点明了，自己不可能给潘姓的富户看病，话里话外包含的意思就是怕遭天谴。那时的人都信这个，尤其是这南方多雷雨，弄不好就会被雷劈。潘人寿听懂了，也知道自己无缘在此治病，想透了这些，潘人寿把手中的一百块大洋放在诊脉的桌子上，说了句“打扰了。”带着家丁转身就走。

郎中可是精明的很，连忙快步上前，拿起那用红纸包的银元就塞给了雷老虎，嘴上却喊的是，“遂昌警署感谢松阳潘员外捐赠大洋一百！”

雷老虎更是及时的帮了一句，“遂昌警队谢潘大老爷的年敬！”在人看不见的地方向郎中竖起大拇指。

潘人寿听到身后的声音，可却是很无奈，摇摇头走了。原本他还想与郎中接个善缘，现在弄巧成拙，一百块大洋白花了。

经商多年的潘人寿清楚，但凡不爱财的人，只要表态了，这后面的事情就不好办了。后世有人说，所谓不爱财是价码不够等话，其实那是用他们自己的心胸去理解有信仰人的行为。那么多牺牲的仁人志士，收买他们给的价码都不低，结果，都被他们看不上，何况，许多革命者家里本身就不差钱，用钱去收买他们完全是搞错方向。

在华人的骨子里，历来讲究“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这话不是白说的，也不是忽悠人的，而是通过数千年的社会实践总结出来的。谁违背这个原则，最后一定没有好下场。就如当今社会，一些暴富的人，占国家便宜的人，他们的结果就连普通人都能清清楚楚。明白的人，多做善事，谨小慎微，往回找补。没闹明白的，胡乱蹦跶，挖空心思乱来，往往都是没几天，就被愤怒的舆论给揭发、质疑，最后能保住不去喝茶就算是烧了高香了。

潘人寿表面上似乎做的很圆滑，可他在心里还是记下这笔账了。回去的路上就琢磨着如何给仲记医馆上药水。

潘人寿走时的态度，也点醒了郎中。郎中可不是没文化的，更是对人情世故通透的很。那一百块大洋如果自己当场拒绝，还回去就等于当众撕破脸，不还回去就掉进潘人寿挖的坑里，自己的名声在当地可就臭了。所以，秀才临机把钱给了警队的雷老虎，还大声宣布是潘员外的“捐赠”。

回到自己屋里，秀才就赶紧给自己的姐夫写信，请求姐夫帮忙，在府里帮他搞到行医资格、开设医馆等文件。他预估潘人寿可能会在这个方面找自己的茬，要说在其他方面找茬，秀才还真不怕，光脚不怕穿鞋的，他又不是大富大贵的人家，要砸自己的饭碗就只有让自己无法再行医。

雷老虎正发愁年底发饷呢，这瞌睡就送了个枕头，他能不开心吗？警队就那么几个人，每人最多给个四、五块钱，剩下的就是孝敬署长和县长。弄得好，自己还能落下十块大洋，有了这个钱，他过年也能舒坦点。

那年月，在这落后偏远的遂昌，警队里的人一年的饷银也不过20块银元，现在，到年底能分到这么多，大家都可以可以好好的过个肥年了。有了这笔钱，雷老虎在警队里的威信也大大提高了。

遂昌是个穷县，穷的官家无论如何下乡，都收不上多少税金。曾经有段时间，这里居然无人愿意来当县长，这里的富户也都被逼的远走他乡，或是到州府，或是去省城，有的干脆就去了当时最繁华的上海，这也是遂昌没有大地主的原因之一。许多人在遂昌可能算是个富户，可到了外面就显不出来了，不会成为民国那么多苛捐杂税的重点敲打对象。

秀才的姐夫当年在外闯荡，赚的钱也不敢拿回来，先是在州府那边开个门脸，倒腾各种货物。可这遂昌不来也不行，于是，买了几十亩地，让原来的买地的当佃户，这就把要被敲打的税分摊了。

现在，仲记医馆算是开起来了，用隔壁老罗家的空闲房屋，在里面设置了有12张病床。别说，效果真是不错。

首先是山上的几个老伤号，到了仲记医馆后，一般有个三五天基本上就被秀才给治好了，其实都是伤口处理的不对，造成化脓感染，现在，秀才对治疗这些不愈合的伤口已经有心得了，无非就是清理干净，用上师父传下来的金疮药，那效果真不错。能熬着伤口不愈合，用现代医学的话说，体内早就有抗体了，而祖传的金疮药可都不是虚的，要知道，几千年的冷兵器厮杀，古代随军郎中用的就是这些金疮药，其效果比现代的消炎粉可是强多了，许多人手上被割破个口子，用上真正的传统云南白药，保证比西医的那些消炎药管用。

其次，县城里几个得痨病的，在这里住上十天半个月也能见好。痨病就是后世说的肺结核，许多人可能不知道，肺结核只要处理得当，营养不差，再加上一些方剂，是可以治愈的。有些年轻人压根不知道自己曾经感染过，去检查身体时才发现肺部有钙化点，那就是自愈后的结果。所以，几个痨病鬼在仲记医馆住院了一段时间后，还真就有了改善。

在仲记医馆里，最大的好处就是与原来的生活环境隔离了。秀才按照书上说的，对室内讲究通风，保持卫生，用中医话说，驱邪气，不让瘟邪入体。没有后世的消毒水啥的，秀才就叫人拖了一车生石灰，每天让清洁工用生石灰拖地，好在那屋子里的地面都是用青石铺的，还真是很容易保持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