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手打鬼（4）

越往上游走，河道里往来的船就越少，而在这往来的船只中，国言他们坐的这条机帆船就显得特立独行了。

“你怎么不问我了？坂岛杭记洋行那件事是我同学带人干的，头天我们在茶馆里摸情况的时候就起了心思，要不我们也不会去预先侦查。而且，晚上你对我说的话也点醒了我，第二天，我们在西湖的一条船上，把目标定下来了，不过，行动我没有参加，昨晚我是跟你睡在一个房间里的，具体是谁带兵去干的我也不知道，但肯定是搞到了急需的军费，那些等着发饷过年的士兵总算是有盼头了。对此，我也算是对这次顺手打鬼的事情提供了一点帮助吧，”

徐良才和国言坐在船头，抽着烟，小声的说着话，国言现在也偶尔能抽上一根了，不过他现在的烟瘾还处于那种可抽可不抽的初级阶段。

国言知道徐良才没有全部说实话，他也不想问，这样的事情，知道的越少，就越安全。不问，不等于不猜，国言猜测，徐良才在那群同学里，应该是出主意的小诸葛一类的人物，而拍板动手另有其人，可能还不只一个二个。

国言猜的没错。头天，几个同学在茶馆里打听消息，得知真相后，一个个义愤填膺，当时就想干，是徐良才压下了，徐良才提出了几个问题，其中，最担心的就是怕一旦失手就会影响大家的前程。回到叶宅后，是国言的几句话点醒了徐良才，国言当时是暗示徐良才，动手的动机不同，事后的结果就会不同，如果最后暴露了，就说是为了抗日，这个理由在当下可是完全拿得出手的。

徐良才睡觉的时候也想到了国军里的一个著名案例，那就是孙殿英去挖慈禧陵墓的事情，那么恶劣的事情，最后孙殿英以筹集军饷为由就推脱了，而后面四处打点的内情也早就传出来了，孙殿英可以，我们为什么不可以？我们也可以四下打点啊。于是，第二天，徐良才就把自己的这些想法告诉了同学。

都是军校毕业生，脑子都要比普通人活泛。当天，国言离开了，徐良才就跟着同学们开始做准备，他们很快就探听到坂岛杭记刚刚从银行里提了一笔巨款，这消息其实非常好打听，因为还有江湖道上的朋友也在动脑筋，看到那么多现金，谁不惦记这些？都想过个肥年。

道上的是准备坂岛杭记洋行把钱送到叶记船厂后动手，是想抢叶维常的钱。这就是草莽与正牌国军之间的差异，明目张胆的打劫商户的国军还是很少见的。可江湖道上的土匪帮会，那是以敲诈坑害没有后台商户为主业的。

这次坂岛杭记洋行针对叶记船厂是做了两手准备的，一手是让叶记船厂无法按期交货，他们以叶记船厂违约为由，把叶记船厂的新船吞掉，还要求叶家缴纳违约金，从而达到吞并的目的。另一手是对叶记船厂玩仙人跳，如果叶记船厂交船了，那他们就得付款提船。可他们预先放出风去，让江湖人去打劫叶家，然后与江湖上的黑帮分赃，总之，他们是想把叶家彻底搞垮。

徐良才这些同学当晚的行动，从某个角度上说是救了叶记船厂。只不过，这都是不公开的秘密，叶维常自己也不知道。

当天，那些同学就通过老乡关系等，搞清楚了坂岛杭记洋行里金库的位置和结构，准备好了炸药，同时，找到中间人，给附近警署里的警长送去一封信，心里啥也没写，就画了一根金条和一把杀猪刀，弄得警长都不知道啥意思。可到了半夜里，有人报案，到了现场，警长啥都明白了，后面的事情就简单了。

从得到消息，到最后落实行动，仅仅二天时间，做的干净利索。对此，国言很佩服这些人。如果是这些人来围剿山上的游击队，怕是要花点心思去对付了。这也说明，老蒋的那个陆军军官学校的毕业生还是有水平的，这个消息回去后一定要向王队长汇报，否则，碰上了要吃亏的。

船又走了大半天，下午太阳偏西的时候到达兰城，徐良才在这里要登岸了，确切说是要转船了，运气好，找到去婺州的船，就可以乘船到武义了。而国言还要继续往上游走，到了龙游后再转为走陆路回遂昌。

当天晚上，国言在龙游县城里住了一晚，第二天，国言与其他人搭伙，共同雇了一辆马车，费用分摊。其实，这时期，从温州到处州，再到杭州的长途汽车联运已经有了，只不过与国言现在走的路线不搭干，遂昌毕竟太落后了，人口又少，商人赚不到，自然就不会开辟这里的长途公交了。

晚上，国言总算回到了遂昌，谁能想到，第一前来迎接国言的竟然是豹生，见到国言那个亲热劲就别提了。街上的人看到一人一狗（狼），都知道这是杨馆长的儿子回来了。这豹生是如何出现的？国言离开了山上，怕豹生没人管得住，出来时就把豹生带下山，在路口，让豹生自己回医馆。

豹生自己跑回来后，老杨就知道儿子要回来过年了，不过他对谁都没说。

很快就到了医馆的大门口，还是老样子，外表上没啥变化。老爹还是在药铺的大堂里坐诊，周围还是排着队，看到儿子站在门口，老杨点点头，

“你的房间没动，自己过去拾捣拾捣。”老杨还是那样严肃，对儿子不苟言笑，“先到后面去见见你后妈，还有你的小妹妹。要有礼数。”

“哦！那我先去后院了。”国言恭恭敬敬的给老爹鞠了一躬。

各位看官可能会说了，父子俩见面怎么如此平淡？难道不怕乡亲们说闲话？其实，国人在过去就是如此，人与人之间的情感在外面都是很谨慎的，什么见面就拥抱啦，就拉手啦，就热情洋溢啦，那都是没有的。父子见面，讲究的是晚辈给长辈磕头，长辈摸摸晚辈的头。真正的热情是关起门来。要是一见面就又蹦又跳，又搂又抱的，那乡亲们才会瞪大眼说闲话呢。

来看病的，知道馆长儿子回来了，不是很紧要的干脆就不排队了，不看了，说明天再来，紧要的，馆长也是三下五除二，有的干脆“住院”，晚上再过去看。

蔡琳雅得知儿子回来了，抱着小丫头来看看哥哥。

“都说大儿子一表人才，今天一看，才知传言不虚。”蔡琳雅笑吟吟的，“你先歇会，先喝碗鸡汤暖和暖和，我这就去做饭，晚上跟你阿爸喝两杯。”

“母亲好！”国言赶紧鞠躬行礼，“我不累，有力气活您只管让我去干……”

这里有个区别，在江浙一带，叫父亲是“阿爸”，叫亲生母亲是“姆妈”，如果是父亲的继室为“母亲”，所以，小蒋从来都是叫宋美龄为“母亲”。

看着蔡琳雅怀里的小妹妹，国言可是乐坏了，赶紧过去仔细看，“妹妹好漂亮，眼睛比我大多了，一看就是个美人坯子！哦，对了，姑姑还给小妹带了两罐奶粉呢，我去拿出来。”

原来，国言在杭州的时候，姑姑特地叫人去上海买了两罐美国奶粉，在那时节，这可是稀罕玩意。也不知道蔡琳雅奶水足不足，反正有备无患，用姑姑的话说，真要是需要，可以叫人到上海去再买。

国言回到家里，见过父母，其乐融融，可惜没啥娃娃朋友，到遂昌时就是半大小子了，与当地的同龄孩子接触不多，后来，去读了几天小学，在学校了他又属于年龄偏大的，跟其他小孩子玩不到一起去。隔壁罗叔家的儿子年纪倒是相仿，两人关系也不错，可人家现在出去闯荡世界去了，不在家。

即便是这样，国言也在父亲的督促下，到街坊邻居家去“请安”，送上点过年的小礼品，老杨在这条街上算是把人情做到家了。

叶维常在杭州那边的事情可比遂昌这里热闹多了。

首先是造好的船都出手了，原来被客户催的要死，现在是收钱收的手麻，为了这，叶维常干脆把钱庄的、银行的人都找来，现收现存。目的就是防止被江湖道上的人打劫。要知道，钱庄的银行的可都有武装保镖的，都是带着家伙过来的。更绝的是，叶维常还把国府收税的也叫过来了，现场缴税。这年前还有一大笔税款入账，杭州的税务官就差给老叶磕头了。

其次，老叶把员工的薪水全都结清了，还放出话去，今年会有一个大大的年底利是，不想拿的可以拿钱回家过年了，可没有走的，都等着最后的利是。

坂岛杭记洋行被打劫了，头寸一下子断裂了，叶维常派人过去催对方提船，坂岛杭记洋行此时却是拿不出钱来提船了，他们要求展缓到年后，被叶维常拒绝了，理由就是“按合同办事”，说这话是坂岛杭记洋行前几天催货时先提出来的，谁能想报应来的这么快？

坂岛杭记洋行本来是用大单来诱使叶记船厂过度投入，最后玩釜底抽薪的把戏，至于要不要船并不在意，没想到，最后自己被做进去了。

“让他们写下放弃那些船的文书，盖上他们的印信，定金不退，违约金可以象征性的收一元，他们只要答应这条件，写好文书，找国府商会做公证。”叶维常安排经理去做最后的交涉。

让叶维常感到惊愕的是，**叶民利按照国言给的图纸做了几付螺旋桨，装上以后，那船的动力立即就不一样了，在发动机同样转速下，装新浆的船要比装老浆的船快的多，这就等于是有力的多，意味着可以装更多的货。

老叶立即让工匠把螺旋桨全都按照新图纸加工，原来的老浆也没浪费，直接装到一些要改装的帆船上去了，自己还亲自去了一趟上海，把一些洋行卖不出的发动机存货扫了一批回来。光是年前，他这船厂就赚了几十万法币，老叶这次可是真发了，发的不清不楚的。

“国言这孩子是个人才啊！过年咱们是不是回老家一趟，跟你弟弟说说，让国言到咱们这里来帮忙，可以给他二成的股份。”

晚上，老两口抱着暖炉说着体己话。

“你能请来自然好，我那弟弟估计不会管。”叶夫人叹口气继续说，“那孩子打小就有自己的主意，我弟弟是郎中，可你见我那侄儿学了吗？”

“这不一样，那孩子不是学的船机专业嘛，到我们这里造船，对口啊。”

“可人家还没毕业呢，你想让人家中断学业来给你帮忙？他不会答应的。”

“也是，不过咱们先挂个号，让他心里有个底。”

“根本不需要，那孩子是热心肠，见你落难了，人家不是啥话都没说就白给你帮忙了？以后有难处，去找他也是一样的。”

“对对对！”老叶连连点头，“咱们这次去，给你弟弟送一万块钱去。”

“我估摸着我那倔强的弟弟不会要，他要是肯要，当初就不会自己掏钱盘下那间药铺了，能来找我们，最后落脚在遂昌，这就算给叶家大面子了，还不知道肚子里转了多少弯弯绕绕的，要不，用得着花十年功夫才走到吗？”

“唉！你们老杨家是真有风骨，当初你爹把你嫁给我的时候，说吃苦受穷都不怕，我对你好不好也不怕，提出的条件就一条，不许讨小。这么些年来，我算是服气了，我们叶家能走到今天，多亏你这个贤内助啊！”

说起来，老两口都过了五旬了，他们从小买卖起家，一步一步的走到今天，啥是民族资本？叶家就是一个典型，他们与买办资本完全不同，往往都是失去土地后的底层民众，因此，他们接地气，知民众疾苦，有着朴素的民族自尊心，所以，民族资本往往是脚踏实地从实业做起，他们一直是革命的朋友和支持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