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针对罪犯的家访

七夕佳节前夕，我所在的监狱和省女子监狱搭建了“空中鹊桥”。

所谓的“空中鹊桥”，就是寻找夫妻双方都在监狱服刑的罪犯，在七夕节这天，开通两个监狱的视频会见，让夫妻双方有机会通过视频见一次面。

夫妻双方都在服刑的，一般都是共同参与一个犯罪，有的是贩毒，有的是诈骗，当然，还有其他各种类型的犯罪。

“空中鹊桥”并不是简单的视频会见那么简单，因为视频会见系统是省部统一推的，所以各监狱之间并没有联网，我们需要向省局打了报告之后，才能开通相关申请。

除此之外，还需要摸排。

一般来说是双方都有会见意愿，且双方在一年内未违反监规监纪，改造表现积极良好，除此之外还要考虑两人的犯罪情况。

前期我们准备了大量的工作，走访摸排了很多人。在七夕节那天，“空中鹊桥”搭建完成，一共有十五对罪犯通过“空中鹊桥”实现了首次会见。

不少夫妻在镜头前互诉衷肠，有的泣不成声。

这场面一度让我很动容，不过我想起老杨跟我说过的话，不要轻易同情罪犯，他们现在吃的苦，都是他们应得的。

会见本来的时间是十五分钟，当天考虑情况特殊，就都延长了十五分钟，也就是说，每对罪犯有三十分钟的时间会见。

我负责监听的犯人叫耿继超，这个人长相老气，再加上剃光头、穿囚服，看起来十分不精神。

不过镜头对面他的妻子却五官标致，虽然在女监剪短了头发，也没有化妆，但可以看出来，比耿继超要年轻一些。

两人先是询问了对方的情况如何，又说了一些互相关心的话，约莫过了几分钟，两人就一阵沉默。

“就这样吧，你好好照顾自己，挂了。”耿继超说。

那头他的妻子也嗯了一声，跟旁边女监的民警汇报说，想要结束视频会见。

鉴于当事人决定结束，我们也不好阻拦。

双方结束视频会见，我看了下手表，整个视频会见不到十分钟，也就是说，这个视频会见连预定的时间一半都没到。

这种视频会见机会十分难得，罪犯们都会觉得时间太少，往往都是向我们请求多增加一点时间。

可时间连三分之一都没到，就主动要求结束会见的，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难不成他们夫妻之间有什么解不开的死疙瘩？

路上，我问耿继超为什么这么早结束视频会见，他挠了挠脑袋，说：“没啥，开始的时候想见，可见了又不知道该说些啥。说多了，估计怕是又要吵起来，下次不知道是啥时候，也就不见了。”

耿继超说完冲我咧嘴一笑，脸上的皱纹能挤死蚊子。

我能够理解这种状态，毕竟夫妻都进监狱的，往往都是双方共同实施犯罪。

而在夫妻双方被捕后的供述的过程中，很多夫妻往往都把主要责任推给对方。

有的，甚至会主动把另一半给供述出来，说出对方的藏身地点。

这也就导致共同犯罪的夫妻，会对对方产生嫌隙，很多时候双方只要出狱后，就立刻分道扬镳。

耿继超被送到监区的时候，他们监区民警把他带回了车间。

监区民警范俊正在执勤，他跟我还算熟悉，我们闲聊了几句，席间，聊到了耿继超。

我问范俊，耿继超是什么罪进来的？

“买卖国家机关证件罪。”范俊说：“他们夫妻俩注册了一些公司营业执照，然后租赁出去，中间还涉嫌到制造假的营业执照。”

我点了点头，对于这个罪名我不是很了解，但量刑应该不会过长。

“不过这个耿继超家庭情况比较特殊。”

“怎么特殊了？”

“他家里有个未成年的儿子。过段时间我们跟教育改造科搞帮扶，耿继超是人选之一。他还有个七岁的儿子，以前一直都跟着他爷爷奶奶，前段日子他奶死了，就跟他姑姑。反正境况不是很好。”

我明白选他的原因，因为根据我在监狱工作的经验，夫妻双方都入狱的人，很容易造成子女的“事实孤儿”。

这些子女因为没有人管教，再加上受到家庭环境等多种因素的影响，罪犯的子女往往犯罪的比例更高。

为了防止犯罪的代际传递，通常监狱会摸排了像这种情况的孩子，然后联合当地民政部门和一些爱心组织，对他们开展一些力所能及的救助。

其实最初我很反感这项活动。

因为经常接触罪犯的缘故，我从内心里对罪犯是一种仇恨和鄙夷，自然而然地，我对罪犯的子女也不抱有同情。

但在我亲自参与了几次针对罪犯子女“事实孤儿”的帮扶后，我对这项活动的看法有了改变。

首先罪犯的子女并没有犯罪，他们并不应该受到歧视。其次，我们这项工作帮助他们有个稳定的环境，可以大幅减少罪犯子女的犯罪率，也就是为社会其他人员多提供一份安全保障。

当然，大道理我说不了太多。

我记得我帮扶过的一个罪犯儿子，他因为父母犯罪选择自暴自弃，加入校园混混行列，一度辍学。

我们和学校多方联合起来，把他送到了校园。

他在考上大学的时候给我写了一封信，我至今记忆犹新。

这件事后不久，临近春节时，监狱组织了一次家访活动。我是家访组成员之一，因为对耿继超了解了一些，我就把家访对象定为耿继超的儿子。

临走之前，我们给耿继超录制了祝福视频，准备到时候播放给他儿子看。

耿继超在镜头下和儿子亲切地打着招呼，说着说着就潸然泪下，勉励儿子好好学习的同时，也要等自己回家。

耿继超的老家在邻省的庆阳市。我们赶到他的老家，和当地福利部门、司法局和居委会一起前往耿继超家中。

然而，这次的家访，却让我意外发现了一个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