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镜坊 第008章　心事

仙仙从张氏大院回来，大病一场，高烧不退。母亲方月娥天天煮姜汤给她表汗，才转缓过来。

母亲方月娥看出了仙仙的心事，试想找个合适的机会，与仙仙认真谈谈。事实上，母亲方月娥的想法，仙仙早就知晓。

01

仙仙一直在等着那个人。

她知道那个人是谁，也知道他想干什么。

几个月来，仙仙给自己立了一个敌人。她发现，像她这样的人，是需要敌人的。这个敌人不是别人，就是她自己。她不怕那个人，她甚至可以捏碎那个人的灵魂！可她却没有这样做，她把那个人当成了监督者，时时在自己耳畔敲响的警钟。那人是在给她尽义务呢，那人就是她的义务监督，有了这样一个人，她就可以时时刻刻地提防一个自己了。

在经历了公宣“痴树花”眼镜坊这事之后，她曾多次问自己，你到底要什么？

仅仅是要继承黄姑的心志吗？想要成为第二个意义上的“黄姑”！你就必须把自己变成张氏大院的主宰，在这个时候，你就不是人了。你是他们眼中的神。

02

仙仙身体稍一轻爽，就与母亲方月娥交心。“你能再守出一座牌坊，是我们张家最大的荣耀！”方月娥说。

仙仙没想到母亲这么平和，一直在给她鼓劲。

方月娥说：“我这里有几本《张氏宗谱》，你拿去好好看看，里面有你前辈‘黄姑’的自传，详细写了她好多事迹，你看她是如何守牌坊的。”

“好。女儿一定要好好学。”仙仙从桌子上拿起几本《张氏宗谱》，回到自己的书房。

仙仙翻了几页，无心看下去，头脑嗡嗡作响。天哪！黄姑！黄姑！那个早就化为尘土的黄姑竟然是我的榜样了！我真要做第二个黄姑了！

03

回想“痴树花”眼镜坊授牌的过程，还真有几份后怕。这么大的事儿，她居然冒着胆子去做了，居然还做成功了。想到这，仙仙竟然有一丝成就感。

然而，这成就感一掠而过，仙仙越来越有一种沉重，这沉重犹如一扇石磨压在心底。尽管去张氏大院前，她经过了很多日子的痛苦思考，但她毕竟很年轻，看似深思熟虑，难免有稚嫩的一面，准确地说，她的思想准备远远不充分。数月来，张氏族人的不断欺侮，张泼皮和张独子的不断逼迫，激发了这个弱女子的斗志，让她勇敢地跨出了这一步。但现在想来，那勇气中是含有几份懵里懵懂的。她反复权衡过，“痴树花”眼镜坊的事与她个人的事相比，“痴树花”眼镜坊当然是最重要的。没有了“痴树花”眼镜坊哪里还有她仙仙？为了张氏这块牌坊，前辈黄姑付出了一辈子的心血。

“痴树花”眼镜坊不能在她手上败下去！不能，坚决不能！只要能保住“痴树花”眼镜坊，叫她做什么都可以。如果能以自己的努力来换取“痴树花”眼镜坊的安稳，她为何不努力呢？然而现在，冷静下来一想，不是这回事啊！“痴树花”眼镜坊授牌与不授牌是完全不同的呀！从此，她不仅是张氏黄姑的后代，不仅是“痴树花”眼镜坊的“女老板”，而是张氏家族众人瞩目的“妇中榜样”，是整个痴树花村关注的“特殊人物”。人们会以“黄姑”的标准来要求她，用异样的目光来打量她，用各种各样的手指在她背后指指戳戳，用各种声调的话语在她背后说三道四。这不，连母亲方月娥也是用黄姑的标准来要求她了。

04

母亲方月娥默默地望着站在床边上的仙仙，久久不语。那是立着一份年轻的、新鲜的血肉。皮肤是白的，是那种粉粉的白，那白里绷着一丝一丝的嫩红。眉儿是黑的，黑得活泼、那黑一抹一弯，鲜活亮丽。眼是一潭晶莹莹的水儿，那水儿是活的，透明的，葡萄一样的。鼻儿呢，纤纤的，巧巧的，有红润慢慢浸出，鼻尖尖上亮着白绒绒细汗，鼻孤儿一挑，媚里带羞。嘴儿是红的，是那种天然的、肉肉的红，红得生动，红得鲜艳，不带一丁点儿脂粉气。她高高地立在那里，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姑娘特有的青春气息，她的胸部、她的臀部，全都……啊，真好，太完美了！简直是仙女，仙女呀！母亲方月娥在心里默默地说，她的目光像弹簧一样围着仙仙转了三圈，终于，她慢慢地靠近仙仙，喃喃地说，“仙仙，你有心仪的对象吗？”

仙仙不吭声了。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母亲方月娥想了结一桩心事：仙仙找个人嫁了！

05

仙仙走后，母亲方月娥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她喃喃地说：“仙仙熟了，熟了呀！好菜！多好的一盘菜呀！”

接着，仙仙眼前出现了一个男人，出现了一双明亮鲜活的大眼睛，出现了许许多多的令人难以忘怀的日子，那些日子就像是粉红色的桃花瓣儿，在她眼前乱纷纷地飞舞着，一片一片，一絮一絮地落在她的心上，飞动着的是花瓣，落下的却是火焰……她的心说，是钢人也化了呀！

这个男人就是毛军。几个月前，仙仙去丹阳眼镜三厂了解一下眼镜的采购事宜，与毛军攀谈起来，这一谈不打紧，结果两人不仅对上了眼，还对上了心。换句话说，两人是前世的债、今生要来还的那种。

06

清晨时分，仙仙躺下打了个盹儿。突然，屋外传来张巧儿的声音，张巧儿是仙仙的发小，关系一直挺好，那声音来得急切，“仙仙，仙仙，出事了！出事了！”

仙仙坐了起来，迅速穿上了衣服，平静地问：“啥事？说！”

张巧儿天生急性子，敲门声一阵紧一阵，说，“快，快开门！当面说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