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他比我大三岁'

回到机关上班后，我无事可做，成天闷在阅览室看书。这天严忆欣突然跑来找我，说杨副政委让我去一下。尽管有了一个多月的“思想准备”，可我还是心里一沉：肯定是要通知我办转业手续了。

结果完全不是那么回事。杨副政委跟我说：“小方，我看你这些日子闲的够呛，给你找点活干。”他要我弄一份细致的“基地干部综合情况汇报”，并限我三天内完成。

我心想你忙糊涂了，我马上要转业回家的人了，你不知道啊。再说这活儿应该是接了我工作的小许的份内事儿，我也不能越俎代庖啊！

见我皱眉瞪眼的，他也瞪眼，说：“咱们新部长要来视察，政治部忙不过来。你赶紧去你办公室，我跟吕主任交代了，他会安排。你得有点觉悟，站好最后一班岗嘛！”

我一想，部长来视察是大事。这段时间马主任出差不在家，政委身体不好住了院，杨副政委主持工作不容易，看在他以前对我挺好的份上，我就帮帮他吧。

三天后，部长大人驾到，还带了好几个二级部的部长。他们先在基地会议室听汇报，然后到点儿吃午饭，据说下午还要去后山看工程。

因为吕主任临去会议室的时候，要求我们“坚守岗位”，所以大家谁也不敢多走一步，饿着肚子等通知。后来协理员朱运穆就说：“你们都去吃饭吧，我值班。方子荷你吃完给我捎回来。”

我到饭堂打了两份饭菜，端回办公室跟朱运穆一起吃。

朱运穆边吃边表扬我：“子荷你这回表现的像个‘英模’的样子，回头我跟老封交代一下，再提拔提拔你。”他说的“老封”，就是来视察的封部长。

我说：“还真不知道你有这么大的面子。我不要提拔，你让老封别叫我转业就成。”

朱运穆笑道：“我可不敢。我告诉你啊，新来的这位封部长资历老，脾气大，可厉害了。没见把杨副政委吓得战战兢兢。还有啊，”他压低声音说：“他这次来，是要决定咱们基地的去向。现在不是全国都在搞‘整顿’嘛，他说过，工程快完了，桥罗山留那么多闲人干什么？该复员的复员，该调走的调走，该转业的转业，明年上半年以前全部办完。”

“真的？”我挺吃惊，也挺庆幸，这就好了，要是弄上一大堆转业的，我也就啥委屈都没有了。

正说着，那些去食堂吃饭的回来了。李干事跟我说：“杨副政委让你到招待所去一下。”

我到招待所之后，杨副政委不在，他陪着部长去后山工地了。吕主任就让我在三号房间那儿等他。结果一等等到快六点，杨副政委忽然进来叫我，说封部长要找我“谈话”。

我很意外，也很紧张。想不明白他一个大部长，找我这个小兵谈什么话。杨副政委解释说：部长找了好几个干部谈话了，主要就是了解一下基层情况。我这才释然。

封部长住一号房间。我推门进去，向他敬礼报告之后，就笔挺地站在那里。

封部长六十岁左右，虎背熊腰的样子很是健壮。他留着小平头，头发已显斑白，一张国字型的大脸有棱有角，刮过络腮胡子的两颊铁青一片。他的额头宽大，嘴角下拉，加上那两道浓眉护着的一双豹眼，不怒而威，令人生畏。

老头抬眼望我，说：“你就是方子荷？过来，坐吧。”

我应声：“是”，走过去坐到沙发侧前方的一张椅子上，他却让我坐到他身边的另一个沙发上。还从茶几的果盘里拿了一个苹果递给我说：“嗯，你吃苹果。”

我拿在手里说：“谢谢首长。”

老头又转脸细细看了看我，问道：“你当兵几年了？”

我回答：“我是69年的兵，当兵快6年了。”

他又问：“听你们副政委说，你执勤的时候，抓过两个坏人，立过一等功。是怎么回事？”

我将那个“英雄事迹”简单一讲，老头并不满意：“你说详细点。那两个男的，怎么还制不住你一个女的？而且你还负了那么重的伤。”

我只好从头细说。封部长听的很认真，听完叹道：“不简单，不简单。你这几招功夫，是你爸教的吧？”

我一惊：“部长你认识我爸？”

他点头：“老方如果还活着，应该是62岁，他比我大三岁。”

我更奇怪了，他竟然还知道我父亲的岁数。见我那样子，封部长燃起一支烟，眼睛朝着上方，开始给我讲了起来。

“我见过你爸，还在一起吃过饭。不过我跟他不是很熟。我在新四军当副团长的时候，他是苏北盐东游击大队的大队长，外号方老虎。他武艺高强，战功卓著。可惜有一个大毛病，就是性格暴躁，经常‘抗上’。两次进主力部队，两次被‘发配’回游击队。解放后又是几起几落。这些事你不知道吧？”

我还真是不知道。说起来有些惭愧，我对于我爸方伯宗那些光荣的和不太光荣的历史都知之甚少。我只是听我妈抱怨，说他由于个性太强，锋芒毕露，得罪了很多领导。他1945年就当到了军分区参谋长，而19**年因突发心脏病去世时，他仅仅是个副团职（正团职待遇）的武装部副部长。

我挺感动，我说：“部长，谢谢你还记得我爸爸。”

他朝我笑了一下，笑得非常慈祥：“我本来不知道。你们副政委介绍你的时候，给我看了你的干部资料。那上面有你父亲的原职，姓名，我一下就记起来了。”

接下来，他又关切地问我：负伤以后对身体有没有影响，又问我结婚了没有，爱人是做什么工作的。听说史际明在河阳的地方机关，我们夫妻是两地分居时，他说：“现在两地分居的很多，有些问题得慢慢解决，不要着急。我最小的女儿，比你大两岁，在青海当兵。她吵着闹着要调回来。我也没答应。”

我说：“部长你这是严格要求子女。”

老头一笑：“不行了。原来的时候，她可老实了，说话都不会大声。这一当兵锻炼的，敢跟老子造反，打电话吵了我半个钟头，差点没吃了我。”

我问：“那，她现在调回来了吗？”

老头说：“这大院里孩子当兵的，还有比她更远更艰苦的。人家都没回来，她怎么能回来。”

谈话结束我告退时，封部长起身跟我握手，还亲切地说：“你那小姐姐到春天的时候回来探家，你如果在河阳，可以去我家玩儿。我介绍你们认识一下，正好趁机再好好教育教育她。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