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济困

那年，郝梦龄出差经过石门市之际，转道回到了离此地十几公里的老家。那天早晨，当车子到了庄合村村根起（俚语快到村跟前）时，司机看见车右边一个黑股影侧歪着倒在地上。郝梦龄赶紧让司机停车看看怎么回事。

就在这时，郝梦龄迅速地脱下身上那身庄重的军装，换上了一套普通的便服，然后轻盈地下了车。他的目光扫视着四周，突然间，一个身影吸引了他的注意。

那是一个上身穿黑色对襟袄，下身穿着蓝色劳动布裤子的老大爷。他正静静地坐在地上，身体微微前倾，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力气。他的眼睛半闭着，看上去有些无精打采，也不说话，就那样默默地坐着。

郝梦龄见状，连忙快步走上前去，和警卫员一起小心翼翼地将老人搀扶起来。他关切地问道：“大爷，您这是怎么了？碰到您哪儿了？疼不疼啊？我这就带您去找先生看看。”这里的“先生”，其实是当地的一种俚语，指的就是专门给人看病的医生。

斯时警卫员给老人拍着衣裳上沾的土，这个老人挥手示意道：“你们没有碍妨我，只是我看见眼前的这个大黑家伙，还意乎是个老虎哩。”意乎，俚语猜想的意思。

警卫员连忙解释道：“大爷，这是一辆汽车。”

郝梦龄让大爷坐车回家，这个大爷连连说道：“俺不坐，俺不坐，俺这会背粪筐出来拾粪呢。”

随即郝梦龄便与警卫员步行着向村子里走去。司机开着黑色汽车在后面慢慢地跟着。

当天头黑，郝梦龄对父亲母亲说，我去庙里看看秃二明过得怎么样？母亲连忙说道：“他没事，你爹截长补短给他送点吃头。”截长补短，俚语，就是时间不长的意思。郝梦龄道：“嗯嗯，我回来了想去看看他！”

在村外那座破旧不堪的庙宇里，屋顶已经有一间完全坍塌，只剩下残垣断壁。而在庙宇的东边，还有两间相对完整的房间，秃二明就住在这两间屋子里。

当郝梦龄匆匆赶到时，他看到秃二明正光着膀子，袒胸**地躺在炕上。他的大腿随意地压在二腿上，嘴里还哼唱着河北梆子《大登殿》的片段，那声音在这空旷的庙宇里回荡着，显得有些诡异。

郝梦龄思忖道：“秃二明好高兴呀！”

秃二明见是恩人郝梦龄来了，连忙起来有请。就这样，二人聊天好不投机。

“梦龄，我这有点好吃头，在灶火磬里焖了几块山药，这会熥好了，我拿给你吃。”秃二明笑着说道。

郝梦龄拿着秃二明递给的山药，感觉烫呼呼的，外皮黑乎乎的，用手一捏软乎乎的，觉摸火候正好。

这时，秃二明也不去皮，便大嘴麻牙地吃了起来，也顾不上说话。郝梦龄吃了两口便对秃二明说道：“你这山药是谁给你的？”秃二明道：“这还用别人给呀，地里长着呢，偷几块山药吃吃，哪有什么呀？”郝梦龄放下山药，严肃地说道：“人家费劲巴列地务作地，指恍（想）丰收多卖点钱过日子，你倒轻巧，三卯九点就搞到手，不劳而获。”三卯九点，俚语，轻便的意思。

秃二明看着郝梦龄放下了手中的吃头，瞪大眼睛愣住了。

随即，郝梦龄对秃二明说道：“你偷的是谁家的，偷了几次，一共偷了多少？跟我说。”

末了，郝梦龄按一块山药值多钱，算好总价，然后给了秃二明一些钱。

第二天，好友李大明父亲找到郝梦龄道：“大明这孩子跟你，没有让你生气吗？”郝梦龄道：“大伯，大明在部队里表现好着呢，你尽管放心！”

就在二人说话投机之际，一个娘们急匆匆来到郝梦龄家里，几句聊天话过后，这个娘们对大同父亲说道：“他大伯，你上俺家一下，震子他爹又跟孩子怄气了。”娘们，是指当地人对做了娘的女人一种称谓。

后来，郝梦龄才知道，这个叫震子的孩子学名叫李震，聪明好学，学习成绩在班级总是名列前茅。上一次家里生气，是李震考上了真定的河北省省立第七中学，家里穷得叮当响，甭说交学费，就连过日子都捉襟见肘，一家人不得开心颜。那时，郝梦龄已经是旅长了，总是截长补短给家里送钱。当郝瑞枫知道李震这孩子上不起学时，就安慰李震不要担心，大伯（按乡亲辈称呼）资助你上学。那时感动的李震一家人哭了。现如今，李震又是为上学跟家里怄气，他觉摸着自己要是考上一个不入流的大学，不上学也就算了，可偏偏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北平的清华大学，并且在省立第七中学是头名状元。

郝梦龄来到李震家里，但见这孩子双眼皮，皮肤白皙，长得挺单薄，个子不大，一看就文绉绉的书生气。

郝梦龄面带微笑，语气坚定地对着李震父母说道：“那就让孩子继续读书吧，上学的盘缠我来出。”

李震的父亲，身穿一件满是补丁的破旧衣服，显得十分贫寒。他眼眶湿润，饱含热泪，声音略微颤抖地回应道：“梦龄啊，你家也有一大家子人需要用钱呢，你还要给震子花钱，这怎么能行呢……”

然而，郝梦龄毫不犹豫地打断了他的话，插话道：“没事的，孩子的前途才是最重要的大事。我家虽然人口多，但光凭家里吃饭还是没有问题的。”

随后，郝梦龄握着李震的手说道：“小老弟，上学盘缠我给你出，你就安心读书。”李震婆娑着晶莹泪水，嗫嚅道：“那多不好呀！”

郝梦龄语重心长地对李震说：“小老弟，你一定要好好学习，将来成为一个对国家有用的人，用你的知识和才华去报效祖国！”

李震抬起头，仰起下巴，目光凝视着眼前这位如同兄长一般的恩人。他的眼神中透露出一种坚定和决心，仿佛已经将郝梦龄的话深深地印刻在了心里。

李震用力地点了点头，说道：“大哥，您放心吧！我一定会努力学习，不辜负您对我的期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