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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阵前忆旧小说:闪光灯下的战斗 作者:申戟 更新时间:2025/4/8 17:44:22 谢晋元站在仓库三层的沙袋工事后,目光穿过苏州河上氤氲的雾气,望向对岸租界林立的霓虹。杨瑞符拖着受伤的右腿,一瘸一拐地走近,军靴在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团附,”杨瑞符的声音带着疲惫,“三楼的弹药储备还能撑三天,但粮食……”他掀开随身携带的账本,手指划过潦草的数字,“弟兄们已经两天没吃过热食了。” 谢晋元的目光依旧凝视着远方,声音低沉:“老杨,你记得咱们在南京时,教导总队训练时的口号吗?” “记得,”杨瑞符的嘴角微微上扬,“宁饮盗泉水,不受嗟来食。”他顿了顿,“可团附,弟兄们……” “我知道,”谢晋元打断他,“但我们现在是在为中国军队挣脸面。”他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沙袋,“国际观察团就在对岸,我们的一举一动都在他们的镜头下。” 杨瑞符叹了口气,目光落在仓库西侧的排水口:“团附,那七个逃回来的弟兄……”他的声音突然压低,“我总觉得他们有些不对劲。” 谢晋元转过身,目光如炬:“你也感觉到了?” 杨瑞符点点头:“他们的脑袋转得也太勤快了。” 谢晋元的嘴角浮现出一丝冷笑:“鬼子永不厌诈。” 杨瑞符一愣:“团附意思是……” “给附近的弟兄两把冲锋枪,告诉他们留个心眼,”谢晋元的声音低沉而坚定,目光扫过仓库顶层,“今晚就给他们演一出好戏。” 谢晋元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胸前的口袋,透过仓库破损的窗户,望向苏州河对岸的霓虹。杨瑞符拖着受伤的右腿,在沙袋工事后坐下,发出一声轻叹。 “团附,”杨瑞符的声音带着些许怀念,“还记得咱们在南京教导总队的时候吗?” 谢晋元的嘴角微微上扬:“咋不记得。那时候你刚从黄埔军校毕业,还是个愣头青。”他的目光落在杨瑞符受伤的右腿上,“第一次实弹训练,你就把裤裆烧了个洞。” 杨瑞符笑了起来,笑声中带着几分无奈:“那时候您可没少训我。”他顿了顿,“记得有一次,我因为迟到被罚站了一整天,您还特意给我留了碗热汤。” 谢晋元的目光变得柔和:“你那时候太拼了,我怕你累垮了身子。”他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沙袋,“后来你成了我的副官,咱们一起在南京城墙上巡逻,看着长江上的船来船往。” 杨瑞符的眼中闪过一丝怀念:“是啊,那时候总觉得日子还长,谁知道……”他的声音突然低沉下来,“团附,您还记得咱们即将前往上海的那晚吗?” 谢晋元的神色一凝:“那晚,咱们在城墙上喝了一整夜的酒。”他的声音带着几分沉重,“你说,要是咱们能活着回来,一定要去夫子庙吃碗鸭血粉丝汤。” 杨瑞符的嘴角微微**:“可惜咱们再也没机会去了。”他的目光落在仓库角落里的几个空罐头盒上,“现在连口热汤都喝不上。” 谢晋元突然站起身,拍了拍杨瑞符的肩膀:“老杨,等这场仗打完了,我请你去上海最好的馆子。”他的目光变得坚定,“到时不醉不归。” 杨瑞符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团附,这可是您说的。” 谢晋元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勃朗宁的握把,枪柄上磨损的防滑纹路突然让他想起黄埔军校早操时的单杠。那是民国十五年的广州,晨雾中带着珠江的咸腥,四百个青年在“亲爱精诚”的校训碑前站得笔直。 “中民兄,你绑腿又松了!”记忆里那个湖南口音的同期生总爱这么喊他。此刻苏州河的风掠过四行仓库的射击孔,恍惚间竟与当年黄埔操场上的穿堂风别无二致。谢晋元记得那个湖南同学后来在东征时被土炮炸碎半张脸,临死前还攥着一截中正式。 仓库顶层突然传来混凝土碎块坠落的声响,谢晋元的手本能地按上枪套。这动作与当年战术课上蒋校长示范的拔枪姿势如出一辙——民国十五年深秋的沙盘推演课上,校长曾握着他的手纠正出枪角度:“中民,拔枪要自然,就像从珠江取水。” “报告教官!”记忆中的自己总爱在课后加练,黄昏时分的射击场上,7。92毫米子弹穿透的靶纸在暮色中翻飞如蝶。某个初春的雨天,他的毛瑟枪卡壳,时任教育长的何应钦竟亲自蹲在泥泞中帮他拆卸枪机。那个沾满枪油的黄铜击针,此刻仿佛还在掌心发烫。 杨瑞符的脚步声将谢晋元拽回现实,但他仍能听见黄埔四期开学典礼上的军乐声。那年三月二十日,中山舰事件的警报声响彻长洲岛,四百学员连夜武装泅渡珠江。他在渡江时被水草缠住脚踝,是一个叫林育蓉的同学用刺刀割断的——这桩往事他后来绝口不提。 “团附,西墙射击孔加固完毕。”杨瑞符的声音与记忆中战术教官的训斥声重叠。谢晋元突然想起民国十六年北伐时的汀泗桥战役,他带着侦察连攀上绝壁时,岩缝里开着的野杜鹃与此刻四行仓库墙缝里钻出的无名白花何其相似。 仓库外传来日军装甲车的引擎声,谢晋元的手指在作战地图上划出包抄路线——这战术正是脱胎于黄埔教材《战斗纲要》中的迂回章节。当年用红蓝铅笔标注的书页,此刻仿佛就摊开在四行仓库满是弹痕的水泥地上。 杨瑞符的手指摩挲着军装第三颗铜扣上的弹痕,那是民国十三年洛阳攻防战留下的印记。“十九岁那年,我在保定街头看见吴大帅的募兵告示,‘月饷八块大洋’的字比拳头还大。”他的目光穿过仓库破损的窗户,仿佛看见直奉战争时的硝烟,“第三军教导队考拼刺刀,我捅穿七个草靶子,当场封了见习排长。” 谢晋元用刺刀挑亮煤油灯芯,光影在混凝土墙面跳跃:“听说你们在漳河铁桥和冯玉祥的国民军血战过?” “岂止是血战!”杨瑞符扯开衣襟,露出左肋蚯蚓状的疤痕,“民国十四年十月七号,冯军的捷克造重机枪把铁桥钢板都打红了。”他的指甲掐进弹痕凹陷处,“我们三排守桥头堡,最后就剩我和两个山东兵抱着集束手榴弹滚进装甲列车底下……” 仓库外突然传来日军掷弹筒的闷响,震得墙灰簌簌而落。杨瑞符却恍若未闻,沉浸在那场二十六岁的血色记忆里:“吴大帅亲自给我别上三等文虎章,那会儿觉得洛阳城的太阳都是绕着第三军的军旗转。”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沙袋上画出直系军队的三角旗徽。 “后来怎么进了88师?”谢晋元将缴获的日式水壶递过去。杨瑞符仰脖灌了口冷水,喉结剧烈滚动:“吴佩孚完蛋那年,我在南阳收容所啃了三个月黑豆。孙元良将军来挑人,让我们这些败兵蒙眼拆装马克沁——我比教导总队的兵快半分钟。” 仓库顶层的捷克式机枪突然开火,子弹划过苏州河的声浪中,杨瑞符的语调突然尖锐:“团附可知我为何把三颗金牙都熔了?”他张开嘴,缺齿的牙床在昏暗中像个黑洞,“民国十六年冯玉祥部破洛阳,我亲手把第三军的军旗塞进火炉——那旗面可是苏州绣娘用金线绣的虎头纹!” 谢晋元的手按在杨瑞符肩上,摸到军装下凸起的旧伤疤。那是民国十九年中原大战时,杨瑞符带着88师侦察连夜袭石友三指挥部留下的刀伤,形状恰似吴佩孚第三军的三角旗徽。 谢晋元的手指突然痉挛般扣住胸前。杨瑞符口中吴佩孚第三军的往事,像把刺刀挑开了记忆里最血淋淋的痂,“民国十六年四月十二日,”他的声音像被砂纸打磨过,“我在龙华警备司令部值岗,亲眼看着他们用麻绳捆走政治部的杨主任。”他的指甲掐进混凝土墙面的弹痕,“那天雨下得极大,杨主任的眼镜片碎在泥水里,反着青天白日的徽光。后来在徐州会战,我带着侦察连路过被焚毁的农会,土墙上还留着‘打倒新军阀’的标语,落款是同为黄埔四期的陈其尤。” 月光从凿穿的楼板漏下来,在谢晋元脸上割出明暗交错的血痕。他忽然想起民国二十年宁粤对峙时,在九江码头看到的浮尸——那些穿着灰布军装的尸体,既有十九路军的,也有陈济棠部的,顺赣江漂向鄱阳湖,像片溃烂的灰云。 “**苏俄固有过火之处,可清党又何遑多让!北伐时还是同袍,转头便成仇雠!”谢晋元一拳砸在沙袋上,扬起的灰尘迷了杨瑞符的眼,“十年浑噩,一至于今……” 仓库外突然响起日式装甲车的履带声,碾碎了谢晋元的尾音。他抓起望远镜,看见苏州河对岸租界的霓虹灯牌映在颤抖的水波里,“百乐门”三个字扭曲成“白骨门”。这幻视让他想起清党时,龙华监狱外的积尸。 “大厦将倾,岂一木所能支哉……”谢晋元的手按在勃朗宁枪柄上,摸到当年蒋校长亲授佩枪时刻下的“尽忠报国”四字。枪管的冰凉渗入骨髓,他突然看出四行仓库裸露的钢筋水泥,早在十年前便已敷设。 杨瑞符正在捆扎集束手榴弹,麻绳在掌心勒出血痕:“三天前军需处还说有批捷克造要送来……” “送来给洋记者当拍摄道具?”谢晋元突然撕碎电报纸,南京来的密电代码像雪片般纷扬,“上海恶战三个月,丢了几十万条人命,倒不如我这四百残兵上镜!孙师长说咱们是活广告。”他抓起刚截获的日军传单,上面印着四行仓库的航拍。“瞧瞧,连鬼子都懂得帮咱们在国际版搏头条!” 杨瑞符的扳手哐当砸在马克沁枪管上:“英国巡捕今早递话,说布鲁塞尔会议要延期……” “正好!”谢晋元突然提高声调,“等各国政要看够了,咱们的‘国际观瞻’还能再拍一部!” 顶楼哨兵突然吹响警笛,谢晋元抄起望远镜冷笑:“看啊,观众们最爱看的烟火戏码要开场了!”他的瞳孔里倒映着苏州河对岸此起彼伏的镁光灯,比日军掷弹筒的火光更刺眼。 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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