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二）

四

45年7月下旬，姚远芳让唐越搞一份卜奎日伪军防御方案，他隐隐感觉到大战在即，结局迫近了。可是如何搞到这份方案呢？司令部一定有，可是在谁的手里呢？参谋处处长，或者作战科科长，不，这么重要的文件不会在科长手里，那么，关键人物就是刘永禄。

转眼到了8月初，唐越始终没有找到下手的机会，甚至一连好几天了，他连刘永禄的影子都没见到。

方案会不会在刘永禄的保险柜里呢？唐越手上还有刘永禄办公室和保险柜的钥匙。刘永禄当上处长后，换了办公室，但是唐越知道他没有要李宗延的保险柜，而是把自己从前的保险柜搬了过去。唐越决定找机会打开那个保险柜，或许就会有收获。

两年前，吴德厚被日本鬼子逮捕，警备一旅顿时没了主心骨，旅长之位空缺。随后副旅长被提拔为旅长，魏团长成了副旅长，如今那位旅长被调走了，魏副旅长便成了魏旅长。老魏凭借着资历，从团参谋长一步步晋升到旅长，终于从校官变成了将官，也算是不容易。消息传来，李宗延出面设宴，在龙江饭店为老魏庆祝升迁，唐越也在受邀之列。

宴会上，灯火摇曳，酒香弥漫。魏旅长站起身来，缓缓举起酒杯，目光扫过在座众人，言辞恳切：“今日承蒙各位兄弟、朋友赏脸，我老魏在此谢过大家。”言罢，仰头一饮而尽，大家也都附和着把酒干了。

魏旅长缓缓坐下，脸上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丝无奈，苦笑着叹道：“你们说，这时候我当上这警备一旅的旅长，说到底还不就是给人家日本人卖命嘛。”

其实，无需魏旅长说破，在座众人心里都跟**似的，小鬼子如今已成秋后的蚂蚱，穷途末路。李宗延见状，笑着拍拍魏旅长的肩膀，宽慰道：“兄弟，不管怎么说，你如今提了少将，这可是大喜事啊。至于这仗究竟该怎么打，往后你自己可得多个心眼。”

德国已经在5月份投降，冲绳岛也在一个多月前被美军占领，从日本本土到中国大陆，日军虽然还在叫嚣什么反击、坚守、玉碎，但是已经尽显颓势。伪军们更是如热锅上的蚂蚁，惶惶不可终日，李宗延的话，其实说出了大部分伪军军官的心声。到了这个时候，很多人已经不装了，谈论着如何寻找出路。酒桌上，祝贺的话还没说上几句，大家就开始相互私语，有人说自己率部防御城东，已经看好了撤退路线，有人说某某可能是国民党，应该找人与其搭一下关系。

魏旅长目光在席间搜寻一圈，问道：“刘永禄怎么没来呀？”

李宗延嘴角一撇，略带调侃地说：“我请他了，可人家现在是大忙人一个，什么酒席都不参加了，整天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也不知道在瞎忙些什么。”

这时，在座的另一个军官接口道：“刘处长整天往日军司令部跑，能忙什么？肯定是研究打仗的事儿呗。”

这话一出，唐越心中一动，隐隐约约记起来，好像确实有两天没在办公室见到刘永禄了。那军官说得在理，这紧要关头，他们必定是在研究卜奎市的防御作战方案，刘永禄手里想必就攥着一份。如果想要从日军司令部搞到方案，谈何容易，相比之下，从刘永禄这儿下手倒是最有希望……

宴席上，表面觥筹交错，欢声笑语，实际上每个人都心不在焉，忧心忡忡，很快，酒席就草草收场了。

唐越从龙江饭店出来后，并没有回家，而是径直返回了军管区司令部。司令部大楼一片寂静，唯有走廊上那几盏昏黄的灯散发着微弱光芒，仿佛随时都会被黑暗吞噬。

不仅刘永禄不在办公室，其他人也都走了个精光，这个时候谁还有心思为日本人干活儿，大概都在忙着安排自己的后路吧。就像刚刚唐越走进司令部大门，卫兵靠墙站着，好像快睡着了，见到唐越走过来才立正站好，而值班室里值班的军官，只是抬眼看了唐越一眼，问都懒得问一声。

唐越先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坐了一会儿，端起水杯喝了口水，让自己紧绷的神经稍作舒缓。寂静的氛围中，每一丝细微的声响都被无限放大。他知道，行动的时刻已然来临。

五

唐越的办公室在大楼南侧，而刘永禄的在北侧，要抵达那里，需穿过整条走廊。不过，男厕所距刘永禄办公室很近，这给了唐越一个主意，他决定装作去厕所，趁机观察周围情况，再伺机而动。

此时，打开刘永禄办公室的门成了关键难题。唐越不是开锁行家，但他知道一个巧妙的办法。像这里安装的这种暗锁，如果不是刻意多锁一圈，用一块硬塑料板从门缝**，就能拨开锁舌。只是，刘永禄是否锁好了门呢？唐越心想，不尝试怎么会知道。

他找出硬塑料垫板，悄悄插在后背腰带上，又从隐秘处取出那把珍藏多年、能开启刘永禄保险柜的钥匙，带上了微型照相机和手电筒，而后轻手轻脚地走出办公室。他先闪身进入男厕所，屏气凝神，静静聆听，整座大楼依旧悄无声息。唐越深吸一口气，走出厕所，快速来到刘永禄办公室门前。他从后背抽出垫板，小心翼翼地**门缝，轻轻试探，仔细感受着锁舌的位置，然后暗暗用力，只听轻微的“咔”的一声，门竟真的被拨开了。看来，刘永禄果然没有将门锁好。唐越收起垫板，闪身溜进屋内。

唐越掏出手电筒，一道光束瞬间划破黑暗，径直照向墙角的保险柜。他快步走近，将钥匙**锁孔，而后缓缓转动密码盘。多年的情报员生涯，让他练就出良好的记忆，对于这个保险柜的密码他牢记于心。他持续拨动密码盘，心脏也随着密码盘的转动剧烈跳动，终于，轻微的“咔”声传来，三个数字全部调出。

唐越打开保险柜，里面仅有寥寥几份文件。他借着手电筒的光迅速翻动，然而，那份至关重要的卜奎城日伪军防御方案却不在其中。唐越满心失望，犹如一盆冷水从头浇下，但他并未慌乱，仔细地将文件按照原样摆好，锁好保险柜，悄然退出了刘永禄的办公室。

这份文件并不在办公室的保险柜里，那么它究竟在哪儿呢？是刘永禄随身携带，还是藏在了家中？唐越回到自己办公室，坐在办公桌前，陷入了沉思。他的目光凝视着对面的墙壁，大脑如飞速运转的齿轮，思索着下一步的行动方向。从何处入手才能得到那个方案呢？

此时此刻，在日军军官俱乐部的一个小房间里，有两个人正在喝酒，他们是斋藤一男和野原联队长，就是1939年秋带队围剿抗联第六支队的那个人。他们是日本茨城县的老乡，两人一个在作战部队，一个在宪兵队，平时很少见面，此时聚在一起喝酒无非是为了说几句不敢对别人讲的话，把对日军前途的悲观相互倾诉一下，聊以**。

这个野原多年也没有得到晋升，因为没有战绩。他也想跟抗联面对面打几仗，可是抗联不跟他打，光搞偷袭，这种苦他能跟谁说呀？只能是老乡。随后他就说到了1939年那次围剿，说到了警备一团。

斋藤一男立刻警觉起来，问道：“是您带领三十八联队和警备一团吗？”

野原点点头。

“当时，有个叫唐越的营长吗？”

野原又点点头。

斋藤一男肯定地说：“抗联逃走准是这个唐越传出的情报。”

“你为什么这么说？”野原问。

斋藤一男就把多年来对唐越的怀疑讲了一遍，并要求野原仔细说说当时的情况。

野原讲，当时回到依安，他就派随队宪兵针对伪军的4位营长进行了调查，只有唐越离开过大家视线，包括唐越如何去买药，如何要见军需官。但是他把情报传给谁呢？比如打电话，依安站仅有的4部电话都查了，站长室、值班室、调度室、货场办公室，都说唐越没有去借过电话。后来他分析，那个抗联的**也许是假投降，他提供的情报根本就是个骗局，因为此后再也联系不到那个人了。

斋藤一男却不认可野原的分析，仍然把怀疑的重点放在唐越身上。他心里盘算，唐越会派出某个人给抗联送信吗？抗联此时在朝着克东方向的行军路上，具**置不确定，如何去追？另外，除非这个人有汽车，不然他未必会比围剿部队行动速度快。那么，情报如何送出去呢？打电话，只能是打电话。

“勤务兵去找军医拿药，通讯兵陪他去找军需官......”斋藤一男翻来覆去念叨着这几句，又念叨：“货场办公室有电话......唐越肚子疼，去仓库后面解手......”

野原进一步讲道：“通讯兵让唐营长坐在水泥地上休息，自己去见军需官，要来了20副绑腿，去了大概10分钟。”

“这10分钟唐越是一个人，虽然货场上全是官兵，有人会注意他吗？这其中一定有问题。明天，我要去依安。”斋藤一男的眼里射出绿光，好像狼看到了猎物。

“6年过去了，你去了还能查到什么？”野原对斋藤一男的话十分不屑。

作为一个老特务，斋藤一男对自己的判断还是十分有信心的。又是唐越，又让抗联跑掉了，这绝对不是巧合。他怎么就在那个时候肚子疼？他为什么要带着通讯兵离开？唐越，这次我不会再放过你。

斋藤对野原说：“这个唐越，我怀疑他好多年了，36年我们抓到了一个**交通员，他报告说有一个满洲国军军官是间谍，当时我差一点就抓住他，可惜这个**交通员失踪了，有可能被他们的组织除掉了。现在可以确定了，这个人就是唐越。”

第二天，斋藤一男带着高桥拓和两个宪兵，去了依安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