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菲的世界

北市第一人民医院，急诊室的荧光灯惨白刺眼，消毒水的气味混着血腥和焦虑，织成一张无形的网。

杨琰右臂吊在胸前，左颊的擦伤火辣辣地疼。他看到急诊室的一幕后，呆住了——叶丹丹躺在留观区的病床上，额角贴着纱布，最刺眼的是她右脚踝还上了夹板。旁边的顾春风同样惊愕地看着杨琰。

叶丹丹的这一幕，狠狠扎进杨琰的胸膛，穿透了左肩摔伤带来的疼痛，刺得更深的是被背叛和被比下去。创业APP泡汤的挫败感，此刻在叶丹丹与顾春风构成的画面面前，显得如此微不足道又可笑。

“丹丹……”杨琰喉咙干涩，声音低哑地挤出一个名字。

叶丹丹闻声抬头，那双灵气的眸子，瞬间震惊，还有慌乱。“杨琰？！你……怎么啦？”她下意识地想起身，却被右脚踝的撕裂痛楚拽了回去，痛哼出声。

“怎么回事？！”杨琰冲到床边，无视顾春风的存在，目光灼灼地只盯着叶丹丹。

叶丹丹还是拗不过杨琰，声音带着点虚弱和抗拒：“我摔了一下……”她顿了一下，补充道，声音更低，“医生说……没伤到骨头，但要养一阵。”

顾春风深吸一口气，向前半步，站在了杨琰和叶丹丹之间，以一种保护者的姿态，声音努力保持着平静：“虚惊一场，万幸。我已经安排联系最好的康复医生。杨琰，你也受伤了？看起来也不轻，要不要……”

杨琰连日积压的挫败、屈辱和此刻的担忧、愤怒，似乎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你怎么照顾她的？！”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压抑的爆发力。

顾春风的脸沉了下来，刚想回击，叶丹丹带着哭腔的疲惫声音打断了他，追问杨琰：“你怎么回事？”

这个怎么回事已经不是关心，而是责问。“够了！杨琰！都够了好不好？！你们能不能不要每次见面都……都像斗鸡一样！我疼！我累！”

她的眼泪终于滚落下来。

杨琰看着她的泪水，怒火瞬间化为乌有，他垂下眼睑，沉默地杵在那里。创业梦已随着左肩受伤而化为泡影，一周之内他无法痊愈，也就不能直播跑酷，启明创投“一周内筹款五万”的对赌协议肯定完成不了。张利锋没练过跑酷功夫，替不了。

那个在女生宿舍楼下仰望叶丹丹窗灯时熊熊燃烧的念头，在尚未燎原之前，就被现实的风暴彻底扑灭。

第二天，更沉重的打击接踵而至。

躺在宿舍逼仄的小床上，左肩的疼痛日夜提醒着他的失败。

手机屏幕亮起，一条来自顾春风的消息，附带一张照片链接，是国内顶尖的时装培训班报名表。附言极其简洁：“丹丹的非常想去，最好的选择，谢谢。”这种炫耀与施舍的腔调，令他别无选择。

“我连帮她实现这个小小愿望的能力都没有……”他望着宿舍天花板，自言自语。

书桌上，那本《苏菲的世界》静静地躺着，封面上那个小人站在巨大的问号前，“我是谁？我要去哪里？我从哪里来？”三个问题在此刻显得无比尖锐和讽刺。

他划开手机屏幕，在叶丹丹的微信对话框里停留了很久。他颤抖着手指打下一行行字，倾诉自己的挫败，表达迟到的关心，甚至想解释那晚失约的缘由……但最终，所有的话语都被他一一删去。屏幕的光映着他布满血丝的眼睛和脸上的擦伤，显得格外狼狈和绝望。

“就这样吧，丹丹……你值得更好的。”他又删除了，然后颓然地倒在床上，将脸埋进枕头，肩膀的伤处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远不及心口的空洞来得剧烈。

几天后，张利锋提着一塑料袋药和盒饭回到503宿舍。

“老杨，吃点东西吧。”张利锋把盒饭放到桌上。

杨琰闷闷地应了一声，慢慢坐起身，动作笨拙。

张利锋走到自己书桌前，打开抽屉，拿出一个信封，背对着杨琰，声音清晰地穿透寂静：“我报了名，当兵去。”

杨琰拿着筷子的手僵在半空，愕然抬头：“当兵？！你不是……不是说跟我一起做‘北漂创业家’，要做独角兽CTO的吗？”他无法理解，那个曾经一起熬夜编码、对着服务器bug破口大骂、对未来蓝图充满激情的伙伴，突然转了这么大的一个弯。

张利锋转过身，脸上褪去了技术男的执拗，多了一股平日少有的坚毅。“创业是梦，很酷的梦。”他走到杨琰床边坐下，拿起桌上那张小小的国旗班合影——里面年轻的他们穿着迷彩，扛着旗帜，意气风发。“当兵，是根。是实实在在能抓着、踩着的东西。国旗班那些训练虽然苦，但站得稳，看得远。”

他拍拍杨琰没受伤的右肩，力道很重，“我得找个地方，练练我这根‘脊梁骨’，学学怎么守护真正重要的东西。”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本《苏菲的世界》，“再说了，那天在医院，我看着你为丹丹急疯的样子，看着那个筷子插手掌的傻缺……就觉得，能干点实实在在保护人的事儿，比弄个什么‘网络跑酷’让别人点赞强多了。”张利锋的眼神里，有对创业失败的坦然，有对未来的清醒选择，也有一丝对杨琰此刻沉沦状态的担忧。

这番话搅动着杨琰心潭。守护？小时候，他曾接住从树上掉下来的叶丹丹，不就是想守护吗？后来想创业，想赚钱送她去梦想的地方，不也是一种守护吗？结果呢？他守护了什么？他把自己搞成这副狼狈模样，甚至亲手推开想要守护的人。

张利锋的选择，像一面镜子，清晰地映照出他的逃避和一败涂地。“我从哪里来？”那个书上的问题无声地响在耳边。那个从槐花巷走出来，说要凭本事挣未来的少年，去了哪里？

校园依旧喧嚣，夏日的阳光洒在行道树上，光影斑驳，他想去校医院，问问医生，确认一下他的伤还有几天能好。

突然，一声短促的尖叫撕破了宁静！“救命！孩子掉水里了！”一个中年妇女惊恐的呼喊声炸开。

人群瞬间骚动起来。落水的是个五六岁的小男孩，正惊恐地在离岸边不远的水里扑腾挣扎。

岸上有人惊呼，有人跑去叫保安，有人手足无措。

就在这危急关头，一个身影毫无征兆地从杨琰侧后方的人群中猛地窜出！那是一个穿着普通T恤牛仔裤的青年，速度极快，动作却带着一种惊人的简洁和精准。

他甚至来不及脱掉鞋子，奔跑、起跳、入水，动作一气呵成，如教科书般流畅，没有丝毫的拖泥带水。那瞬间爆发的力量、对角度的掌控、对落点的预判，让同样浸淫跑酷多年的杨琰瞳孔猛然一缩——这绝对不是普通人的身手！

T恤青年迅速抓住了落水男孩，托举着他向岸边游来。岸边有人伸出手帮忙，七手八脚地把孩子拽了上去。整个过程不过短短几十秒，却充满了紧张感和令人屏息的力量感。

人群中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和感激涕零的致谢声。

青年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只说了句：“应该的。”声音平静而沉稳，随即拨开人群，悄然离开，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留给杨琰一个湿漉漉的、消失在人群中的背影。

那份在生死关头展现出的勇气、无需言语的责任感和低调离开的淡然，与杨琰心中“跑酷”曾经代表的热血与炫技，形成了天壤之别的对比。

这人是谁？他只是路过？还是军人？警察？无数个疑问在杨琰心中翻涌。

一周后的北市大学体育馆，学校武装部和征兵办联合举办的“携笔从戎·强军报国”主题征兵宣讲会正在如火如荼地进行。

巨大的LED屏幕播放着宣传片，铁血柔情，热血澎湃。

张利锋拖着杨琰前来，希望他能换个心境。

“各位学弟学妹，同学们！”

一个洪亮而极具穿透力的声音响彻会场。聚光灯打在**台上，一位身姿挺拔、穿着笔挺陆军常服、肩扛上尉军衔的军官正向全场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当看清那张熟悉却又陌生的面孔时，坐在台下的杨琰如同被一道闪电劈中，瞬间石化！演讲台上那个神情刚毅、眼神如炬的上尉连长——赫然就是一周前人工湖边那个浑身湿透、低调离开的救人英雄！

从朴实无华的“路人甲”到焕发光芒的军人楷模，给杨琰带来的冲击力难以言表。原来那份生死关头的担当，其根源在此！

“……我叫黄文华，北市大学09届毕业生，现任北部战区某部侦察连连长！”黄文华上尉的声音铿锵有力。“我也曾和大家一样，坐在教室，思考那些形而上的命题……”

他的目光似乎穿透了时光，也穿透了台下纷乱的思绪，“‘我是谁？’这不仅是哲学问题，也是每个选择穿上这身军装的人需要穷尽一生去实践的命题！”

他指着臂章上的“八一”军徽，“我的身份告诉我：我是一名中国军人！我的责任告诉我：我来自人民！我要做的，就是守护这片土地和土地上的人民的安全！哪怕在寻常路遇的一次伸手相助，也是对这身军装的注解！”

“选择军营，不是逃避，而是另一种成长！是去最火热的地方打磨自己，是去寻找那个超越小我、连接更大使命的答案！去回答——‘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最终要走向何方，为谁而战？’……”

黄文华的声音抑扬顿挫，将军人的赤诚与哲思奇妙地融合在一起，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打在杨琰的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