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去当兵

此刻的杨琰却感到一阵眩晕。台上英武的军人形象与人工湖边湿漉漉的普通青年形象在他脑中切换、重叠。

宣讲会还在继续，张利锋听得热血沸腾。杨琰却悄然离席，走了。

夏夜的风带着一丝凉意。他没有回宿舍，而是走向操场旁最高的看台。这里，他和顾春风为了谁陪丹丹过生日而疯狂竞速……

我是谁？——那个从槐花巷走出来的少年？那个幻想毕业即创业的失败者？还是……其他的谁？

我要去哪里？——是继续沉浸在创业失败和情场失意的泥潭？还是寻找一条新的、能重新挺直脊梁的路？

黄文华的声音在耳边回响：“……另一种成长……打磨自己……连接更大的使命……”

我从哪里来？——是那个拥有顾春风所没有的、在贫寒中挣扎却也锤炼出坚韧与热血的小巷少年？是那个曾经能“不要命”地追求爱情和梦想的人吗？那个在跑酷时为挑战极限而奋不顾身的那个人？

“……我是谁？”杨琰在内心猛的一声自问。

第二天，杨琰来到征兵登记处，拿起桌上一张空白的《应征入伍报名登记表》，用那双曾经写过梦想、抚摸过爱人、玩过跑酷的手，清晰地写下人生的一个重要答案——

姓名：杨琰。

一年后。

信息保障旅教导大队操场，迷彩帆布覆盖的卡车车身标语：“信息尖兵，使命必达”。

整齐的队伍里的杨琰，晒黑了皮肤，眼神多了层坚毅，等待分配名单的宣布。这种任人宰割的感觉，令他燥动难安。

他的右侧，张利锋标准的军姿，纹丝不动，大学的青涩已然消失，透出一股硬朗。张利锋在新兵连是标兵，是“好兵”的模板。而杨琰，队列垫底，但专业课成绩优秀，排在前三。

杨琰看着左右战友逐渐稀疏，胸腔里那团憋闷的火越来越旺。他讨厌这种未知，不喜欢被选择。眼角余光扫过，邓风变晃着脑袋，毫不掩饰地打着哈欠，十足的桀骜挑衅；稍远处，基诺族战士洛克，皮肤黝黑，眼神如鹰，周遭的一切似乎毫不入耳；再旁边，是敦实个子的何华钦，眼神里透着精明；最边上，身材瘦小、扁脸庞的易国奎，眼神滴溜溜转，藏着一丝狡黠。

“张利锋。”杨琰声音压得极低，嘴唇几乎没动。

“嗯？”张利锋喉结滚动，稳定如山。

“你分哪儿了？”

“不知道。”

“等待…真他妈不爽。”火气在杨琰胸腔翻滚。

“你消停一点，别闹！”张利锋的警告低沉短促，他生性杨琰冲动冒泡。

但是，杨琰还是爆了：“报告！”

张利锋脸上瞬间闪过“又来了”的无奈。

带队干部：“说！”

“报告！我想知道，我被分配到哪个营哪个连！”杨琰昂首。

“到了自然知道！”

“为什么不能提前告知？我们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他吼出的是憋屈，是针对这不公流程的控诉，更是英雄对桎梏的宣战。

“你现在就是羔羊！”干部斩钉截铁。

“羔羊只会咩咩叫！人有思想！”杨琰学羊叫，逗得大家笑，惹着了带兵干部。

“你！出列！”

“是！”杨琰抓起背包，大步流星走到空地。

“报告！我也想知道！”张利锋的声音紧随其后，伙伴的守护本能让他毫不犹豫地站到杨琰身边，分担风险。

“出列！”

张利锋默默站到他身边。

“你傻啊？你是优秀士兵！”杨琰低声，带着歉疚和不解——对伙伴的关切。

“我怕你闹出事来。叫你别闹偏闹。我得让咱俩能分一块儿。我不放心你。”张利锋的低语让杨琰心头微暖。

没想到，“报告”声接连响起。

洛克扫视周围骚动的人群，喉结滚动了一下，没动。

何华钦右脚不自觉往前挪了半步，嗫嚅了几下。易国奎紧张地攥着背包带，眼珠乱转，快速评估着“出列”的利弊和风险。

最终，连同杨琰和张利锋在内，邓风变被拎出来。洛克被队列的异动裹挟着站到了刺头堆的边缘，何华钦和易国奎也因站在队列边缘，稀里糊涂地被归入了这一拨，何华钦脸上带着“我怎么也在这儿？”的茫然表情，易国奎则是一副惊恐中带着点“随大流”的狡黠，仿佛在说“大家闹，我也跟着，法不责众吧？”

张利锋脸色难看至极，那句低低的英语抱怨清晰落在杨琰耳中：“我为与此为伍感到羞耻……”

邓风变背包一撴，怼到张利锋面前：“Trash？说谁呢？”

“我没说你！”张利锋皱眉。

“我听见了！不是说我是谁？”邓风变咄咄逼人。

杨琰一步插到两人中间，胸膛挡住张利锋，迎上邓风变的目光：“说你又怎样？”

洛克伸手阻拦。

“都站好！排成一列！”带兵干部大声喝止。“你们，上最后一辆车！”

他们六个人就这么被绑在一起，写在一张名册上。

车厢颠簸。洛克坐在边上，戴着安全员袖标。邓风变盯着闭目养神的杨琰，像随时准备扑过去一样。张利锋发现后，低声向邓风变道歉——试图修复关系，化解矛盾。

“你道歉没用！”邓风变指着杨琰，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张利锋脸上，“得他道歉！”

杨琰眼皮未抬，嘴角挂着不屑一顾。

这时，卡车一个剧烈的颠簸，邓风变被猛地抛起，整个人失控地朝杨琰猛扑过去！杨琰本能地抬腿一蹬，正顶在邓风变的小腹，让他免于狼狈地摔个狗啃泥，但这姿态，却令邓风变感觉不爽。

邓风变正想有所动作时，被洛克一把按了回去。

“让他们打！”角落里，一个懒洋洋带着浓重鼻音的声音响起。

肩扛四级军士长衔的老兵赵金祥不知何时坐起，肩章上的“拐拐”透着威严，他那双看似浑浊实则洞若观火的眼睛扫过众人，“省省力气。待会儿下连，‘欢迎仪式’够你们受的。”

车队驶入院子。老旧、斑驳、甚至带着点颓败的气息扑面而来。杨琰的心沉到谷底——电子对抗连？指挥控制连？网络干线连？全成了泡影。偏偏是这个传说中装备老化、功能单一、面临淘汰命运的连队——被称为“日暮之连”的机动通信连。

赵金祥啥也没说就离去了，把他们晾在操场上。隔壁连队锣鼓喧天的欢迎声，刺耳地映衬着这里的被冷落。杨琰等人站在院子中间，感受无数道视线从黑洞洞的楼里射来，如同剥光示众一样难堪。

何华钦不自在地挪动着脚，试图把自己缩得小一点，躲避那些审视的目光。易国奎更是像个小媳妇一样，在洛克身后，头埋得低低的。

邓风变低声嚷嚷：“真是个好地方！”

他们不知道，二楼连部，连长邓关青和指导员吕敏君正用望远镜放大审视着他们。

“那个，眼神稳，板正，天生骨干料。”邓关青评价着，他有些武断。谁能想到，这武断会导致一个致命的事件发生。

镜筒移向杨琰：“再看这个，站得不老实，眼神乱瞟…心思活络，不安分…有点意思。这种人，用好了是尖刀，用不好是麻烦。”他顿了顿，看了看花名册。“还是个宝贝？信息工程专业，这么好的苗子分我们这‘收容站’？八成是得罪人了。”

镜头又依次扫过其他人：“那个黑小子，像块淬火的铁，眼神够狠，下盘稳得跟桩似的，天生的丛林兵料子，就看脑子能不能跟上信息化…那个瘦高个，看着傻愣愣，眼睛倒挺活泛，心思不知道用正路没有，手脚不知道利不利索…那个胖墩，啧，太软太怂，像没淋够雨的小鸡崽，得狠狠摔打…还有那个刺头…”邓关青的判断看似道理，殊不知这帮新兵后来的发展与之大相径庭。

“第一课，训练他们适应陌生环境。”邓关青说道。

“要下雨了。”吕敏君提醒。

“正好！训练适应陌生而恶劣的环境！”

“隔壁连队敲锣打鼓开欢迎会，我们就这样欢迎？”

“没办法，‘日暮之连’，战时是战场神经的关键节点！失败率零容忍！我们的兵，必须是最能抗压的！最硬的骨头！”邓关青不说长话，声音斩钉截铁。“只要不出格就行。”

冰凉的雨点开始落下，噗噗噗，砸在尘土里，溅起微小的泥花。楼里明明人影绰绰，却没有任何指令传来，更没有人出来。他们就像被遗忘的稻草人，僵硬地钉在越来越大的雨幕里。

杨琰明白这是“下马威”，撞了下身侧的张利锋：“喂，想当副班长不？”

“扯淡，新兵蛋子当什么副班长？”张利锋没好气，抹了把脸上的雨水。

“听我的，就能露脸。他们晾我们，就是考验！谁第一个站出来整好队伍，谁就入了领导的眼。你上！”杨琰说着，暗暗发力把张利锋推了出去。他脑瓜子活络得很，太了解张利锋的能力，也清楚自己此刻站出去只会坐实“刺头”标签——他想帮兄弟，也想借张利锋的“正”来证明他们并非“垃圾”。

张利锋下达口令：“全体都有！面向我！成横队——集合！”

队伍瞬间动了起来，洛克反应最快，动作干脆利落，本能地响应；何华钦和易国奎稍显慌乱，何华钦差点被绊倒，易国奎则手忙脚乱地调整背包带；邓风变撇撇嘴，不情不愿地站定。

在张利锋的口令下，他们在“日暮之连”展现出了整齐划一，迎接这“下马威”。

“这个张利锋，绝对骨干！”吕敏君赞道。

邓关青点点头，又微笑道：“那个杨琰，嗯……”这一声嗯，意味深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