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马威

会场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灯光聚焦在黄文华身上，那身军装庄严夺目。

雷声轰鸣，酝酿已久的大雨终于倾盆而下。

“柯方福！”邓关青呼喝道。

“到！”

精悍瘦削的上士班长柯方福如一道黑色的闪电，冲出楼道，扎入雨幕，稳稳站在队列正前方。他鹰隼般的目光挨个审视，带着某种威严和压力。

轮到邓风变，他梗着脖子，眼神看向别处。

“看着我眼睛！”柯方福命令。

“你有眼屎，不好看。”大家伙不知道邓风变今天为什么总当“出头鸟”。他的脾气是硬了一点，可往常也不这样。过了好多天，大家才知道，就在下连的这天，邓风变失恋了。

“你是不敢看！”柯方福一针见血，目光如锥。

“我有啥不敢！”邓风变被激怒，正过头来。班长的眼神充满威压，他强撑了将近一分钟。

柯方福厉害，雨水淋到眼睛都不带眨眼的，就凭这降住了调皮倒蛋的邓风变。老兵们都有自己的独门绝技。

杨琰试图挑战那双“铁眼”，不过三十秒，就败下阵来！洛克的眼神清彻，柯方福没为难他；轮到何华钦，立马示弱；易国奎很紧张，柯方福目光扫过来，他便慌乱地眼帘低垂。

柯方福用“瞪眼杀”立了威，初步震慑住了这群新兵。他们感受到了老兵身上在历练中淬炼出的力量感。这让杨琰反而隐隐有了一丝被点燃的渴望——对这种力量的向往。

“日暮之连…”雨水顺着杨琰的睫毛成串流下，模糊了视线，也模糊了远方。他低声自语，更像是在冰冷的雨水中叩问内心：“难道真要在这破地方‘熬’一年？我是谁？来这干嘛？！又要往哪去？！”

秋日的雨，虽非凛冬寒彻，却也带着湿冷，穿透了迷彩服。柯方福如铁铸般钉在雨中，雨水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冲刷，没有丝毫“收兵”的意思。新兵中有几个不服气，都硬挺着，易国奎已经抑制不住地身体颤抖。

别的连队的欢迎仪式已经从室外转到室内俱乐部，欢快的声音不时传来。

寂静的“日暮之连”，吕敏君有些担心：“这就上‘三抗’？他们刚下车！还没活动开……”

他提到的“三抗”——抗疲劳、抗饥饿、抗干扰——是通信兵训练的重要内容。通信兵作为首长的神经，他们的战场没有硝烟，却必须保证在任何情况包括极端条件下，都“通得上、通得久、通得好”。

“日暮之连，从踏入营门那一刻，战斗就开始了！”邓关青的声音如铁锤敲砧，“特别是我们，机动通信连！真正的任务，从来都跟这鬼天气一样不讲道理！今天这点雨算开胃菜，将来抱着电台在泥水里泡怎么办？要的就是这‘不可能’条件下的‘必然’通联！别的连怕那万分之一的不通，我们机动连，只有一万，容不得那个‘一’！对于机动通信连来讲，机会只有一次。”

“可总得有个循序渐进！六个新兵五个大学生，思维活。一上来就砸个透心凉，他们只会觉得是‘下马威’，抵触情绪一起来，后面工作更难做……”

“下马威？哼，随他们怎么想。但有一点你说对了——这正是挑人的时候！通信兵不是温室花朵，技术再好，关键时刻顶不住严寒酷暑、饥饿疲惫，手抖得发不出报，照样是废物！今天这场雨，就是筛子！”他目光锐利如刀，扫视着队伍，“我严，你柔，正好互补。两个都软绵绵，不行！”

吕敏君沉默，他知道邓的逻辑残酷却现实。然而，看着新兵们在寒雨中瑟缩，他预感到这种猝不及防、解释缺位的“开场”，必将引发强烈的反弹。果然，不满在沉默中酝酿，终于在杨琰和邓风变身上爆发。

“报告！”杨琰的声音带着压抑的火星。“警察抓人还得出示证件！”邓风变立刻跟上，声音更大更冲，“总得给个说法，凭什么让我们一来就淋成落汤**？！”

柯方福心中冷笑一声。来了。这群大学生兵有脑子，敢说，但离合格一兵还有差距，欠练！他踏前一步，声音洪亮，压过雨声：“问得好！没搞清状况就盲目服从，那是蠢！听着：这不是体罚，是训练科目！”

“全体都有！立正！……稍息！”口令如炸雷。“科目：极限环境适应性训练！目的：模拟战时恶劣天候，锤炼通信兵在体能、意志临界点保障通信的能力！时间：六十分钟！”

呸，体罚就体罚，还训练科目。新兵们心里这么想，但不能再有过激行动，因为他们都了解，一旦是训练，是任务，天下下刀子也不能退！

“取盆！接满！六十分钟接不满？重复操作直至达标！”柯方福的命令不容置疑，目光却如鹰隼般在新兵脸上逡巡，观察每个人的反应。

金属盆举过头顶，袖口成了入口。二十分钟后，水重增l加，平衡难控。有的人手臂麻木了，辛苦接满的水“哗啦”倾泻，眼中刚聚的光瞬间熄灭。

开饭哨响！饭堂方向传来老兵的说笑。他们披着军用雨衣，列队进入温暖的饭堂。饭菜的香气混着新兵腹中的轰鸣，老兵们投来的并非全是戏谑，更有几分过来人的审视——当年他们也是这么过来的。饭堂的温暖和美食，此刻是最大的诱惑，也是最深的考验。

雨却变小了，这就意味着时间拉长了。

杨琰、邓风变、张利锋三人咬牙，盆沿水位终于达标！“报告班长！我们接满了！达标了！可以结束了吧？”话没错，但气不顺，是邓风变。

柯方福声音异常清晰：“结束？很好。知道在战场上，任务未明确结束时，质疑甚至顶撞上级指挥的后果吗？那可能导致整个节点瘫痪！全体注意——因纪律意识松懈，重新接满一盆！记住：恶劣天气是敌人，纪律涣散更是致命敌人！”

“轰！”后排几名新兵彻底崩溃，瘫坐在泥水中，眼中满是生理与心理的双重绝望。

柯方福走到他们面前：“撑不住了？想退出？可以理解。通信连技术岗位也需要人手。但机动通信兵？需要的是钢筋铁骨，是在烂泥里打滚还能精准拍发电报的狠人！想当那个狠人，就给我站起来！证明给我看！”

“狠人”二字，像强心针！瘫坐的人眼中屈辱与不甘迸发。他们挣扎着，互相拉扯着，用尽最后力气挺直颤抖的双腿，重新举起沉重的脸盆。这不仅是为尊严，更是为争取一个成为“尖刀”的资格！

杨琰看着这悲壮一幕，一股决绝直冲头顶。他猛地将自己接满的水“哗啦”一声倒掉！“陪你们！”张利锋、邓风变对视同样倒掉满盆水，再次举起空盆！

杨琰扯开喉咙，嘶吼起《通信兵之歌》：“前进向前进，人民的通信兵，首长的耳目军队的神经……”沙哑的控诉，迅速化为不屈的战歌！张利锋、邓风变加入，其他新兵跟上！歌声穿透雨幕：“……银线连接雄狮百万，电波飞翔大地长空！……奉献青春和生命！……自豪吧，人民的通信兵，共和国的无名英雄！……”

瘫倒的易国奎听着这滚烫的歌声，感受着身边重新挺起的胸膛和不弯的脊梁，眼中熄灭的火苗重新燃起。他们挣扎站起，冒雨托住脸盆。这一刻，他们不仅在对抗风雨，更是磨砺属于军人的荣耀！

激发军人血性！吕敏君这才眉头舒展，这骨气，正是技术过硬的基石！老兵赵金祥笑容欣慰，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自己。

当老兵们踱出饭堂，操场上最后一名新兵的脸盆宣告接满。卑微的希冀升起：饭堂！热食！

柯方福的声音再次击碎幻想：“目标——报务教室！跑步——走！”命令近乎冷酷。

报务教室内，灯光惨白，铁桌冰冷，古典手键与电子键摆放在一起。潮湿衣物与沉重呼吸弥漫。

“就座！每人，手键拍发，三百组！战场通信容不得半点差错，再抖也得稳！”柯方福的命令掷地有声。

手键拍发，是心性、耐力比拼。大臂垂落，小臂笔直，手腕如簧，可此刻的新兵们手臂僵硬发冷。

柯方福“开始”令下，教室里响起一片虚弱、断续、毫无韵律的“叮当”声。

拍发结束，疲惫与寒冷深入骨髓。

门开，老兵赵金祥端着一盆热气腾腾的白馒头进来，香气霸道地冲击着空瘪的胃袋，弥勒佛般的脸上带着理解的笑：“今天是连队抗饥饿训练日。老兵们刚才只是进去走个过场，润润嗓子。”他看向这群形容狼狈却眼神倔强的新兵，“你们这轮…够硬！每人两个馒头。抓紧吃！后面重头戏！”

“OhMyGod!还有重头戏？！”新兵们有点发愣。

“愣着干什么！”柯方福断喝，“当兵的，就得有‘死吃’的觉悟！补充能量，迎接考验！吃！”

新兵们如同饿狼扑食，教室里只剩下风卷残云的咀嚼声。

秒杀！空盆见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