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卡车驶向五台山前线

吴莉莉兴冲冲地跑进史沫特莱的窑洞：“艾格妮丝，我特地来跟你道别！我们文艺宣传队马上要出发，去前线演出了！”

史沫特莱关切地问：“队里一共有多少人？”

“算上我，一共才十来个。”吴莉莉答道。

“这正是发挥你才华的好机会，”史沫特莱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你先去，我手头还有件要紧事办完，随后也会去前线跟你们会合。”

吴莉莉好奇地俯身问：“什么事呀？”

史沫特莱从桌上拿起一叠表格：“我准备走访几个后方医院，把缺医少药的情况详细记录下来，直接向毛**汇报。然后，我要以毛**和我的名义，向美国、加拿大和印度发出求助信，请他们派遣医疗队来支援我们。”

吴莉莉紧紧握住她的手：“你这也是在为抗战出力啊！不过你胃病一直没好，前线条件艰苦，千万要保重身体。”

“放心吧，”史沫特莱回握住她，“你也要照顾好自己。”

送走吴莉莉没多久，马海德就提着油纸包兴高采烈地进来了：“艾格妮丝，快看看我给你带了什么好吃的——凉粉、煎饼，还有热乎乎的羊杂碎！”说着就把小吃在炕桌上一一摆开。

史沫特莱把打字机推到一边，叹了口气：“马海德，我这么个病秧子，真是给你添麻烦了。正好，你帮我拿个主意。”

“什么事让你这么为难？”马海德凑到油灯前。

“你说我是该留在延安专心写《**传》，还是该上前线去报道八路军抗战？”

马海德摸着听诊器想了想：“要我说，你还是留在延安好。”

“为什么？”史沫特莱不解地望着他。

“延安环境安定，生活条件相对好些，对你写书更有利。”他指着桌上的稿纸，“上前线要整天行军打仗，你这身体怎么受得了？”

“可我多想亲眼看看八路军是怎么打鬼子的！”史沫特莱眼中闪着光，“我要把他们的英勇事迹告诉全世界。再说，在战斗间隙，我还能经常找朱总司令聊聊天。”

马海德还是不赞同：“至少要等你伤养好了再说。”

“我考虑了好几天，”史沫特莱摇摇头，“不能总躺在窑洞里养伤。记者遇到这样的历史时刻，怎么能错过？”

马海德突然站起来：“你说得对！这可是难得的机会。我也要向组织申请，到前线去救治伤员。”

“好！”史沫特莱坚定地点头，“那我们就在前线见！”

汉口的德明饭店内，人头攒动。卡尔逊一进大厅，便看见了人群中心的焦点——他的老朋友斯诺。斯诺正站在一盏华丽的水晶吊灯下，挥动着手臂，声音洪亮而充满力量：

“……日本军队在中国的土地上，进行的是毫不掩饰的侵略！他们轰炸城市，屠杀平民，我们必须将真相告知全世界，为中国争取正义与支持！”

卡尔逊停下脚步，静静地听着，最终和周围的记者们一起，献上了由衷的掌声。

演讲结束，斯诺一眼瞥见了人群边缘的卡尔逊，他立刻挤出人群，高喊着：“卡尔逊！”两人激动地拥抱在一起。

“讲得太好了，老朋友！真没想到能在这儿找到你。”卡尔逊说。

“你这个冒险家，怎么会出现在战云密布的汉口？”斯诺拍着他的背问道。

卡尔逊耸了耸肩，露出一丝神秘的微笑：“上帝的旨意。准确地说，是罗斯福**的旨意。我现在的公开身份是美国大使馆参赞。”

“参赞先生？”斯诺会心一笑，“走，我们得好好聊聊！”

在附近一家飘着浓郁香气的咖啡馆里，斯诺迫不及待地喝了一大口咖啡，直视着卡尔逊的眼睛：“说吧，这次来有什么特别任务？和这场战争有关？”

“是的，”卡尔逊身体微微前倾，“**交给我的任务是前往中国抗战前线，特别是**领导的区域进行实地军事考察，为他提供第一手的情报。”

“这是一个至关重要的使命！”斯诺的神情变得严肃而兴奋，“你的所见所闻，可能将决定华盛顿的对华政策，进而影响整个战局。”他顿了顿，接着说，“你问对了人，我刚从陕北回来，并把所有见闻都写进了书里，书名叫《红星照耀中国》。”

卡尔逊的眼睛立刻亮了，他恳切地说：“埃德加，能让我先看一眼手稿吗？我以名誉担保，会按时、完好无损地还给你。”

“当然！”斯诺回答得干脆利落，“我正好带了一份在身上。给你看，我也迫切想听听你这位军事专家的读后感呢。”

两天后，他们再次相约香榭咖啡馆。斯诺刚落座，卡尔逊便准时抵达，并将那份珍贵的手稿郑重地放在桌上。

“看完了，每一个字都让我心潮澎湃。”卡尔逊说。

斯诺啜饮一口咖啡，微笑道：“那么，作为我的第一位读者，请务必谈谈你的看法。”

卡尔逊蓝色的眼睛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神色，他问道：“天哪，埃德加！你笔下的**、**、**，那些品质……他们真的存在吗？还是出于新闻理想的‘创作’？”

“我以记者的荣誉担保，”斯诺正视着好友的眼睛，“他们就像我描写的那样，真实地生活在西北的窑洞里。从统帅到士兵，都拥有那种朴素而伟大的精神。”

卡尔逊很激动地望着斯诺，说道：“这些人能够得到你这么高的赞扬，必定具有超乎寻常的品质。如果他们真正是士气高昂和纪律严明，如果他们的领导人真像你所说的那样足智多谋，那么，未来可能是属于他们的。”

斯诺说：“不可否认的，在他们身上能感觉到一种确定命运的力量。它不是某种过激和润滑的东西，而是一种坚强的活力。”

卡尔逊说：“我认为，此书第一次向中国人提供了有关中国**的真实情况。如果它出版，将能正本清源。”

“他们活生生地就在那边，谁都可以去见他们，跟他们谈话，同他们一块儿生活。”斯诺说到这里停了片刻，“不过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一个外国军人到过那里。”

“可是他们究竟是些什么样的人呢？”卡尔逊硬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斯诺的身躯从座位上倾身向前，慢呑呑地说：“他们可是些了不起的人，卡尔逊，他们为人谦逊而诚挚，说话办事都一丝不苟。”

“办起事来也是那样？”卡尔逊又问，这一点在他看来很重要。

斯诺点点头：“他们不会为了所谓的‘面子’而拒绝别人的批评，他们自己也作严格的自我批评。”

“斯诺，你这副腔调简直像牧师。”

斯诺无可奈何地耸了耸肩。

“你说的话就像是在乌托邦推销股票。”卡尔逊又补了一句。

“你亲自去看看就知道了，卡尔逊。”

“我是一名海军陆战队的老兵，埃德加，当将军的从来不会到处请人批评，也不会作自我批评。”

“可**将军就是那种具有阔广胸怀的将军。”斯诺心平气和地说。

“要不是我相信你是个头脑清醒的人，埃德加，我准会骂你想骗我冤枉跑一趟。”

斯诺抬起头来问：“你真打算去？”

卡尔逊笑了：“你书中的描述，深深地激起了我对**军队的期待。我决定亲自去苏区看看。我想成为第一个向世界报道中国抗日战争实况的军事人员。”

“那好。”斯诺满意地说。

“你也许不知，我也有报道的义务，因为我既是美国的情报官员，又应约为在上海的《密勒氏评论报》写稿，撰写有关中国及远东局势的评论。”

斯诺吃惊地说：“《密勒氏评论报》？我也在这家报社工作过。”

卡尔逊笑道：“那真是太巧了！”

斯诺问：“你如何看待**领导的军队呢？”

卡尔逊说：“国民党军队在上海一败涂地，而八路军却在北方取得了平型关大捷，这是卢沟桥事变以来，中国军队打的第一个胜仗。尽管国统区的舆论称这是一场小胜利，但我认为，或许**的领导人正在用积极性和创造力去抵消日本人在装备上的优势。如果事实确实这样，就将改变这场战争的整个面貌。”

斯诺问：“你是不是对八路军产生了兴趣？”

卡尔逊点点头，说：“是的！洋味十足的上海已不能满足我进一步了解中国的渴望。作为官方观察员，我想进入八路军控制区，对**及其领导的军队进行实地考察。”

斯诺问：“这是你个人的意愿？”

卡尔逊考虑了一下，回答：“应该说，罗斯福**需要了解这一切。为了获得第一手情报，作为他的特使，我必须亲自走一趟。”

斯诺说：“我相信，八路军领导人会欢迎你对他们军队的考察，他们尤其会欢迎美国的情报官员去他们那里，因为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任何一个外国军官能勇敢地穿越封锁线到他们那里去。”

卡尔逊说：“那太好了！我是一个军人，能发现一般人看不到的东西。”

斯诺说：“这个我相信。作为记者，我的观察可能有一些深度，但总体上是属于浮光掠影式的。我不像你有专业背景。”

卡尔逊不假思索地回答：“我与你采访的角度肯定不同。作为情报工作人员，我要从国家战略政策的角度对中国**的力量进行系统性的评估。”

斯诺说：“现在，国民党对陕甘宁边区进行了强力的封锁，除了军事上的包围和经济上的封锁之外，还特别强调进行政治和新闻上的隔离与封锁。”

卡尔逊说：“这是我第三次来中国。到目前为止，我只知道在某一个地方有一个**的根据地，但**啥样，他们在那里干嘛，**人怎样生活，他们的主张是什么，这些东西我通通不知道。”

斯诺说：“蒋介石非常忌惮一件事儿，就是坚决不允许美国人跟**见面，严厉地阻止任何意义上美方对于根据地的访问。”

卡尔逊说：“这个我多少有一些了解。这位被戏称为‘运输大队长’的蒋委员长，对于手上的权力有特殊的敏感性。当有什么事情会威胁到他的权力时，他就搞小动作。他是权谋大师，根本没有大局观。”

斯诺深表赞同地点了点头：“是这样的！”

卡尔逊说：“不过，我要突破蒋介石的封锁。我觉得，除了我之外，美国政府应该多派一些人到延安去，给**游击队提供一点援助，像援助南斯拉夫的铁托一样。”

斯诺提醒道：“看来你充满了自信，但你的公职身份决定了你不能像我和史沫特莱那样自由行动。”

卡尔逊认真地说：“我将遵照规定，将去**地区和八路军前线考察的计划，报告给美国海军部和蒋介石。”

斯诺笑道：“那你去打报告吧！”

卡车在太行山脉的崎岖山路上颠簸前行，车轮卷起的黄土像一道流动的帷幕。史沫特莱裹紧呢子大衣，望着月光下起伏的山峦轮廓。坐在她身旁的年轻女子挨近史沫特莱，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兴奋："史沫特莱女士，真没想到能有机会和您同乘一辆车！"

史沫特莱转过头，碧蓝的眼睛闪现出惊喜："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在延安的抗大礼堂，"刘志兰将一缕被风吹散的发丝别到耳后，"您教我们跳华尔兹，还放了《蓝色多瑙河》的唱片。"

"啊！"史沫特莱拍了下膝盖，说，"那个漂亮的女学生！不过..."她略带歉意地眨眨眼，"我记性越来越差了。"

"刘志兰。"姑娘微笑着自我介绍，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现在是陕北公学分校的教导员，负责在根据地和前线之间做宣传动员工作。”

"太巧了！"史沫特莱高兴地说，"我正在为《法兰克福日报》写战地报道。这一路我们可以互相配合——你的演讲素材正是我需要的新闻故事。"

卡车突然碾过一块山石，剧烈的颠簸让两人同时抓住了车栏。借着这个机会，史沫特莱仔细打量着这位同伴：洗得发白的列宁装，绑腿打得一丝不苟，但言谈举止间仍透着知识分子的气质。

"你出生在哪个城市？"

"我生在北平，"刘志兰的目光投向远处的黑暗，"七七事变那天，我正在北师大附中准备期末考试。"她的声音低了下来，"后来看到《新华日报》上延安抗大的招生简章，就瞒着家人..."

随着车的摇晃，史沫特莱打起盹来。

前排的警卫排长转过头来，被晒得黝黑的脸上写满严肃："大家要保持清醒！鬼子的侦察机专门盯着夜间行车的灯光。"

氤氲的咖啡香气中，斯诺与卡尔逊又一次面对面坐在老位置。

“那边有结果了吗？”斯诺率先开口。

卡尔逊露出一丝无奈的笑容：“海军部的批文很快，但蒋介石政府一直在踢皮球。我只好直接去见了蒋介石。”

“他们当然害怕，”斯诺了然于心，“害怕你带回对他们不利的真相。”

“他最终勉强点头了，通行证就在使馆。”卡尔逊说着，身体沉入沙发，带着讥讽补充道，“但他给了我一个荒谬的指令：不准与**接触。”

斯诺将一杯刚倒好的咖啡推到他面前，不禁失笑：“这简直是自欺欺人。把你放进山林，还能管住你和鸟儿说话吗？”

“仅此一点，就足以看透他的虚伪。”卡尔逊抿了一口咖啡，身体前倾，压低声音问出关键问题，“那么，我们这边该如何获得他们的许可？”

“交给我。”斯诺的语气沉稳而肯定，“我会设法为你争取到一封由**亲笔签署的介绍信。”

卡尔逊的眼睛立刻亮了，兴奋地说：“这样一来，我就能名正言顺地以‘军事观察员’身份，去考察八路军的游击战术了！”

“愿上帝保佑你，我的朋友。”斯诺郑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卡尔逊望向窗外的街景，说道：“我不大喜欢汉口，觉得这个城市过于欧化。离开汉口前，我得从使馆借一台打字机。我发誓，无论每天多晚入睡，都必须将当日的见闻记录下来。这次考察，必须留下一份完整的历史档案。”

参考书目：《中国的战歌》，艾格妮丝·史沫特莱著，江枫译，作家出版社出版。第201页——第20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