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六章 释疑

百洋淀湖心岛。

小五儿和传令的护卫划着船穿过残荷的枯枝败叶，停靠在船坞里，一边拍打身上落的芦花，一边暗自思索着二皇子此时找她有什么事。

值守的护卫看见二人，急忙过来施礼道：“殿下在凭风阁上等候兰先生。”

凭风阁上，赵元僖面向淀里，凭栏站在阁子边上，脸上神情萧索，他心中有着深深的失落和茫然。

离开京城之后，他曾经一度放弃了对皇位的希冀，只想踏踏实实地做点事，让皇上看到自己没有辜负他的培养和希望，自己是诸皇子中的佼佼者，甚至，他想让皇上后悔没有把他留在京中，因为只有他赵元僖才是最合格的接位者。

然而，随着北疆的快速发展，一个生机勃勃的新天地出现了，随之而来的是需要更多的资源和空间。可他没有权力，处处受到牵绊，束手束脚。他感觉到自己的能力受到了阻碍，他急需一个更大的舞台，如果由他来掌控皇权，他要把整个大宋都激活起来……

然而，偏偏此时，他收到了京中传来的密报，皇上立了三皇子为太子，立了既无权谋、又无锐意进取之心的三皇子赵元侃为太子！他虽然早有所料，还曾经以为自己会不在乎，可这个消息来临的时候，失落和愤懑依旧片刻间便浸满了他的心胸，甚至反激起了他更大的野心，他只想把赵元侃一拳打翻，自己走上那个宝座。

好在赵元侃还只是太子，一天他没有成为皇上，一天他赵元僖就还有机会。即使赵元侃成为了皇上，他也要积蓄实力，有朝一日，挥师南下，夺回九五之尊的位置。

他原地走了几圈，压制住心中的怒海狂涛，冷静了下来，派人速去请邱渊到湖心岛。

他心中明白的很，身边诸人之中，只有邱渊全身心地投到了他个人的门下，从邱渊出谋策划蜀中之事时，就彻底地绑在了他的战车上。

何承矩是个忠正之臣，忠的是国事，何承矩和自己走得很近，是想做一番事业，敬重的是自己做事之心和成事之能。自己落魄时，何承矩不会背叛自己，但是争权夺位之事，何承矩不到迫不得已也不会参与。

杨延朗和何承矩在某种程度上是一类人，自己虽然派鲁成英杀了王侁，替他报了杀父之仇，他也誓言效忠自己，但也只是上尽军人本分，在战场光明磊落地去厮杀。只怕有些事，他宁可死也不会去做。

小五儿原本就有些书生的迂痴之气，并非识时务的俊杰，如今已有些改变，不知道看了那些权谋之术的书册后是否更进了一步。她虽然一直是追随自己，可她一直和三皇子私交甚好，最初和三皇子走的比自己还近，至今还是有来往……想到这里不禁冷哼出声来。

这时听得楼梯上有脚步声传来，赵元僖头也不回，只作听不见，只听得脚步声在身后停住，小五儿禀道：“属下见过殿下，不知殿下找我何事？”

二皇子这才收了脸上的怒气，回过身来，满面春风地笑道：“没什么事！深秋风光壮丽，不可辜负，一同观赏！”

小五儿听了向栏边走去，淀中风光如画卷一般在眼前展开，秋日阳光里，百里苇荡一片金黄，颇为壮丽。她落后二皇子一步停住脚，从衣衫上摘下一片芦花笑道：“果然风景如画！我刚从这景中走出来，还带着画中的颜料，幸好衣衫上没有挂着枯枝败叶，否则岂不破坏了残荷雪芦的画面。”

“芦花飞雪，美不胜收，怎么能说是残枝枯叶？”二皇子笑道。

小五儿说：“看景在于心境，看来殿下心情不错。”

二皇子笑道：“是啊，心情大快！我刚接到消息，是我大宋的一件大喜事，陛下为寿王改名赵恒，立他为太子了，你可听说了？”

“赵恒？！这名字听起来怎么耳熟呢？”小五儿颇觉奇怪，正在凝眉思索，忽然瞥见二皇子正斜着眼看自己，及时地体会到他此时定然心情郁闷之极，忙收回思绪，细细打量了他的神色，略一沉吟，劝道：“属下消息闭塞，还没听说。从我们离开京城，此事便已明朗，殿下是睿智之人，想必不再为此挂怀。保州虽小，难得众人同心，指日便可别有天地。”

“你说的有理，”二皇子无可无不可地应了一句，扭过头来看着她：“听说他前几天派人来找过你？”

“是的，”小五儿知道这才是二皇子找她的目的，三皇子派来的人在作坊里与她见了一面便走了，不知是谁多嘴多舌，竟然告到了二皇子跟前，不过自己原本也没想隐瞒，又没什么见不得光的事，便坦然答道：“京中出了帽妖的事，殿下可有耳闻？三皇子派人来问属下，帽妖可否为巧匠制作人力驱使。”

她看了二皇子一眼，见他眼中有同样疑问的神色，便接着说道：“我问过那送信来的护卫，三皇子已核实过，那帽妖能瞬间远遁，速度之快，令人咋舌，犹如消失一般，此决非目前人力所能，但吃人一事绝对是附会妄言。帽妖之事虽然不关我等事，但北疆此时万事俱备，只待时日便自腾飞，不可树敌多事，因此属下便实言相告了。”

二皇子点点头：“《拾遗记》宛渠国这一出处，想必也是你替他寻出来的！他以此为据，说服了陛下和满朝官员，亲自带着属下深夜坚守，这才平定了军心民心，听说还找到了几个谣言惑众的人，斩首示众，陛下和百官对他颇为看好。亏了他有你这样一个朋友，算是助他渡过难关了！想必日后对你也会有所为报，只怕在圣上面前保你回京，也是有的。”

小五儿听得这话有些酸溜溜的味道，心中暗叹，难怪这些人称寡称孤，果然心机深不可测。从出了元亿误被毒死的事以后，小五儿心中就已明了二皇子再无立为太子的可能，二皇子聪明机敏，自然也早就明白，否则也不会给赵光义说要战死边关了，难道事过境迁，他又有所企图不成？还是单纯怕这些属下弃他而去，对自己起了疑心？

沉默片刻，小五儿只得表忠心道：“陛下既然令属下跟随殿下一同来北疆，自然不会随意收回成命。小五儿追随殿下多年，属下的忠心，殿下请勿置疑。”

二皇子赵元僖听了忙笑道：“哎，这话有点远了，我只是替你谋划而已。”他顿了顿又说：“不过，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我给你列的那些书看了多少？可有何体会？倘若异日三皇子登基，我等何去何从，你可想过不曾？”

历代皇上一旦即位，都会想方设法铲除有过皇位之争的兄弟，可是小五儿觉得三皇子不会这样做，她抬起目光来，见二皇子正紧盯着自己，观察自己的神情，知道掩饰不过，还不如直接说出自己的想法。

因此，小五儿坦然道：“三皇子性情随和，也许能容得下我等。况且，世界之大，远非我们所能想象。民间一直传说海上有仙山，属下以为，或许那是没被开垦的大岛，甚至更远处，还有广袤无垠的大陆也未可知。等造成了大船，派了船队去海外经商，顺路制作海图，寻找合适的地方，殿下自可大展宏图。便是寻得一方仙岛，我等追随殿下同往，与中原互相守望，也可不负殿下雄才大略。”

“海外疆域果真有这么辽阔吗？”二皇子置疑道：“往来我朝的高句丽、扶桑、琉球诸国使臣并无此等说法，你何以此等笃定？这些也是教你算术的那人讲的么？”

小五儿点点头，说：“高句丽扶桑诸国都是邻近岛国，浩瀚海洋变幻莫测，令人生惧，而大宋是他们附近的大陆，他们本能的是要向大陆方向靠近，未必向海洋深处探索。另外他们国小力微，航海造船技术要差一些，也导致他们不能远航。前几日听邱先生说我大宋造航技术颇为高超，这些小国只能望诸项背。”

“这样说也有不无道理，小五儿，你果然大有进益。”二皇子笑着点点头，望向远处的湖面，良久不语，似乎陷入了沉思之中。

小五儿觉得说动了二皇子，一则释去了他的疑心，二则避免了日后他们兄弟相争，将大宋打成一片焦土的命运，心中颇为高兴。

忽然护卫来报，说何承矩求见，二皇子忙命快请上来，自己也亲自迎到楼梯口，大笑道：“正在说多日不见何知州，颇为想念，何知州就来了，果然是说曹操曹操就到！”

何承矩也笑道：“我巡视秋收情况到了淀边，远远看见一艘画舫，像是殿下的船，便一路追了过来。”

二皇子笑道：“今年秋收可算丰收了，这几万灾民的口粮都不成问题了。”

何承矩顿时抚冉大笑：“灾民口粮无忧矣！便是原来小五儿收的那些豆子和豆制品也能撑得几时！今年年景不错，难得这两年辽兵未曾扰边，站米又种的赶上了农时，各处陂塘都收获颇丰！夏季雨水又足，村民们又在坑塘河沟里养了鱼鸭，原来旱地也补种了菜蔬……”

何承矩不愧是屯田使，说起田地粮食，他便收不住口，滔滔不绝地把今年收成明年规划一古脑儿地说了起来，前景一片大好，二皇子和小五儿也听得兴趣盎然。

三人正说的热闹，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突然传来，一个校尉跑上楼梯，禀道：“殿下，邱将军他们来了……”

二皇子望了一下日色，见时辰还早，心中纳闷护卫怎么这么快就请了邱渊来，嘴里却顺口说道：“人呢，怎么还不请上来？”

护卫道：“邱将军在门口和杨将军打起来了！”

众人大奇，齐声问道：“谁和谁打起来了？”二皇子还惊讶地看向小五儿：“可是我听错了？难道是龙跃和延朗打起来了？”

那护卫认真地拱手再次禀报道：“殿下没有听错。邱将军和杨将军打起来了！属下和当值的士卒们几次冲上去要将二人拉开，都被他俩喝退了……”

不对呀，这两个人一个在横海港，一个在容城，都不是莽撞之人，怎么会打在一起的？

三人还在震惊之中，只见那士兵偷偷瞟了小五儿一眼，继续禀道：“……大门口迎宾路两旁的菊圃已被毁坏不少……”

听了这话，小五儿立刻带头冲下凭风阁。

那菊圃是她从辽地逃回来以后，见重建的庄子虽然比以前气势恢宏，细节却还未完善，处处露着地皮，她派人寻了花朵能食用的菊苗，每天抽空带人去扦插，逐日积累才扩成菊圃的，颇费了些时日，因此听了这话，顿时大惊。

众人跑到去正门的主路上，远远看见两个人正像村夫莽汉一般，滚在菊圃里厮打成一团，几个士兵正手足无措地围在旁边。